我懷著沉重的心情,走上了通往學校的道路。班裡,氣氛又有點不同(儘管我們班的氣氛猶如每日一歌,天天不同):同學們個個埋頭苦寫,按順序,他們的下一個動作應該是找我借作業。但我拿著作業炫耀了半天,也沒見一個生物往我這兒跑。
終於,我看到宇文宇向我目露「凶」光,我馬上會意,也對他不懷好意地一笑。果然,當真,確實,他激動地往我這兒跑,途中,不惜撞歪了4個桌子,撞掉了3個文具盒,2個椅子,1個人。他緊張地對我說:
「你好幸福啊,和龍超有九份緣。」
我表面上裝著不快,心中仍有一絲竊喜。過了一會,來我座位的人漸漸多起來,排起了幾米長的隊伍,只為跟我說一句話:
「你跟范都都只有一份緣,好可惜啊。」
「你跟宇文宇只有五份緣,只能做朋友了。」
聽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時而感歎,時而慶幸,令我氣憤的是,他們欺騙我的感情,浪費我的表情,他們算出來的答案,不僅不一樣,而且大大地不一樣。從一到九不等,可信度只達1%,更離譜的是,有的同學,竟然鋌而走險,一說分說幾個版本,每句話的後面都說:「真的噢!」
經過我追根尋源,終於找到了算緣的罪魁禍首——我們班的十大美女之一:楊非雪。
我氣昂昂地走到她面前,嚴厲地質問:
「你是從哪裡學的?教教我吧!」
她化緊張為得意,露出甜甜的笑容,說:
「這是我表哥的表姐的表妹的表弟的表姐的表哥教給我的。方法就是把兩個人的名字的筆畫數寫在紙上,然後把所有相鄰的兩個數加起來,每個數都要加到的哦!例如:我的名字是27畫,宇文宇的名字是16畫,寫在紙上就是2716,算起來就是2+7,7+1,1+6,經過十輪推算,得出我們最後有——9份緣!」
她說著說著,臉越來越紅,看她說得這麼流利,顯然已經算過不下十遍了。無聊的我回憶起他們的「羅曼蒂克史」:
楊非雪和宇文宇屬於青梅竹馬的類型,我有幸成為他們幼兒園戀情的見證人。他們的媽媽都是幼兒園的老師,所以他們從小一塊兒玩,一塊兒喝,一塊兒睡。使我不滿的是,他們因為是老師的小孩,所以放風的時間比我們長。我記憶最深刻的是:炎炎夏日,我們一幫小孩,頂著大太陽,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做操(蜷身運動),猛然一瞥,發現楊非雪和宇文宇正坐在陰涼處,一人手拿可樂,一人手拿「浪味仙」,你餵我,我餵你,不時還鄙視地朝我們望望,我難以抵擋心中的仇恨,就朝他們「羞羞羞」,「羞」了三下,就被集合,回教室了。
自從我得到算緣秘籍,難以抑制心中的喜悅,發誓要把所有我認識的男男女女算個遍,上課算,下課算,做操算,睡覺也掐指算,實在沒人可算,只好給老師算(給這個男老師和那個女老師算,儘管老師結了婚)。
不僅我是這樣,全班都刮起了「算緣瘋」,但人算不如天算,從來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歸根結底,還是由於我們班同學的算術太差,唉!
我還突發奇想,要算算我爸我媽的緣分。
一算才發現,我爸媽只有一份緣!我嚇了一跳,對楊非雪的「表哥的表姐的表妹的表弟的表姐的表哥」的法力有所懷疑,便揚著眉吐著氣,對創始人楊非雪匯報情況,她毫不懷疑自己的能力,說:
「是你自己的方法用錯了吧?」
說完,豪筆一揮,在紙上「刷刷刷」地演算起來,良久,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會兒,把紙扔我:我爸我媽竟有九份緣!
我鬆了一口氣。啊,我多心啦!原來我爸我媽的結合併不是冒犯神靈的私通。
由於人都被算光了,算緣風波也漸漸平息。但被算者之間妙不可言的變化,我還是察覺得出來的。
首先是馮圓和范都都。我們班只有這兩個重量極的人物,體型又差不多,更巧的是,他們又是一男一女,所以流言常把他們扯到一塊。他們也正好順水推舟,一下課就在操場上跑,追來追去。他們體態豐滿,所以跑起來特別像大猩猩,動作醒目,一眼就能看出。
可自從算緣法推出之後,別人婉言告訴他們:
「你們只有兩份緣。」
此話就像醫生的「病危診斷通知書」,重重地壓在他們身上,再也沒有不知趣的人傳謠言,馮圓和范都都再也沒有互相追的理由,見了面,不知是該冷淡,還是該熱情。臊眉搭眼地,有時互相交換一下悲哀的眼神,使看者無不心酸。
下面是楊非雪和宇文宇,他們的戀情,除了我無人知曉,屬於「地鐵型」。這回的算緣,剛好成全了他們。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楊非雪和宇文宇決定以低調出現。不說,不追,不玩,不借,但傳言依然呈上漲趨勢,一向絕情絕意的宇文宇,為了擺脫緋聞,竟然把目光集中到藍娟身上,緋聞終於停止,但青梅不見了,竹馬也找不著了。算緣法的創始人楊非雪,自己竟然也深受感情的傷害。
神姐出現在廁所裡。我還沒蹲下,一張長滿皺紋的紙,就伸到我的鼻子下面,這回我破例沒有「嗖」地站起,而是仔細把那張紙看了又看,因為它很眼熟。原來那是算滿我爸我媽緣分的紙條。
要得到這張紙條,必須經過4個手續:1.進教室,2.翻書包,3.取文具盒,4.拿走。而普通人是絕對不可能拿到這張紙條的,因為我的文具盒是有密碼的,密碼是666(我的密碼是公開的秘密,因為所有的文具盒的密碼都是666,龍超因為成功地把我的密碼改成了444,所以經常對我大肆炫耀,可以說,要想在班裡徹底地擁有自己的秘密,是不可能的)。而且,在我們班翻人家文具盒是犯盜竊罪的。此時此刻,老師也正在教師裡巡邏,能辦到這件事的只有一代武學宗師——神姐!
果然,神姐拿著那張紙條嚴肅地站在我面前,手中握著「緣分紙」,對我說:
「你給我算算。」
看來我要更正前面的說法了,應當是「天算不如人算」,神姐雖然算不得天上的神仙,但至少比我們凡人高上八稈子,我還本想求她幫我算算我能活多少歲,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我沾了楊非雪的光,也幫起「神仙」來了。今天我總算可以在神姐面前,顯示一下我的威力,我學著那些在外國人面前擺譜的青年畫家,二話不說,蹙著眉頭,先凝視廁所牆壁半天,再拿起手指頭在已經不剩多少空白的牆上算起來(此廁所是我們學校歷史最久文物,門口有個血淋淋的「女」字,內牆上的書法作品更是上廁所最好的消遣,比較典型的是「王翠花喜歡李二狗」「3+2=7」「張三是個王八旦」,美術作品也值得一看,低年級的比較單純,畫她們只會畫的花兒朵朵和由幾個圓圈組成的臉,高年級的則畫「兩個心心穿一個箭箭」)。
我刷刷地寫了半天,手指頭都磨短了一截,才想起一個致命的問題:
「你要跟誰算哪?」
「小……龍。」
原來,神姐心裡還是放不下那個他呀!我為手上掌握了第20個人的秘密而高興著,我寫下「小鳳」和「小龍」的筆劃,奮力地在牆上「刷刷」地算著,經過了33輪的演算,結果終於沒出來!我第一次碰上了循環數。不尋常,不尋常。
算緣法裡面沒有0份緣,循環數是不是就代表著沒有緣分呢?我把這個不知是壞還是好的消息告訴了神姐,她的眼睛又見紅了,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我惹哭的,但我還是認真地想了個正當的理由安慰她:
「我還不知道你的真正名字呢,不一定准呢!」
她果然眼不紅啦,鼻不酸啦,也不想哭啦!道: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我和小龍的名字都是龍超起的,龍超這人沒個准,給我們起過好幾個名字,有抒情型的:鳳如,龍沙;有兇惡型的:鳳婆,龍魔;有壓韻型的:鳳飛飛,龍追追……」
我在姓名界可是元老級的人物,我對姓名學的獨特建樹,更是在姓名史上立起了一座里程碑。剛上幼兒園時,我就瘋狂地愛上了一位女同學的名字「王美美」。
後來,標準竟降低了,喜歡「王紅花」、」李綠葉」這一類的名字,特女性化,是那種男生叫不來的名字,只要是女生專利就行,因為我曾經有過被誤解的沉痛經驗。
記得剛上幼兒園的時候,要領園服,男生的園服上有個男娃娃頭,女生的園服上有個女娃娃頭,就像國際標準廁所的標誌。為了省事,老師把全班同學分成男女兩隊,老師一念完名字,就立刻憑直覺說出該分到男隊還是女隊,比如:「王美美——女隊!」
奇怪的是,這招百試百靈,真的光憑名字就可以猜到是男是女,終於,到了最後一個——我了。
當老師念完「蔣方舟」這個名字時,猶豫了半天,終於把我劃到了男隊,所以我幼兒園的園服,一直是男生的。那時我的頭髮被剪得奇短,而且園服是不能換的。好在幼兒園是男女同廁,才使我免受女性同胞的驅趕和攻擊。
到了小學,雖然我的名字沒變,由於我長得比較女性化了,所以被誤會的機會比較少了。這時候的我就變清高了,喜歡「王冰清」、「李玉潔」這種名字,雖然也是男生叫不了的,但是卻美得多,一聽就是純潔少女,聖女貞德。反正就必須帶上「冰」啊,「雪」啊這類的字眼。我最喜歡一個名字,叫「白如冰」,既美,又有「冰」字,而且還吉利。
書歸正傳,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在這僵持的時刻,就能夠顯出專家的重要性了。我清清嗓子,笑道:
「你知不知道還有另一種算緣的方法?」
她驚道:「真的假的。」
我道:「這是一種古老的,神秘的算命方法,它往往成為男女結婚之前經常用到的一種算命方法,它簡潔方便有效,適合咱百姓人家……」
她打斷了我的話,簡單明瞭,直入正題:
「到底是哪種算命的方法?」
我像在宴會上吐棗核一樣,慢慢地說:
「生辰八字!」
她道:「我和小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我掐著指頭,搖頭晃腦地回憶自己看過的僅有的一些算命的情節:
「可惜你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他死在眾目睽睽之下,你死在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我正考慮怎麼把這個結論告訴神姐,一轉頭,一雙清澈明亮的小眼睛,已經在瞪著我了。
哦!那是我們的老師,我們的廁所蹲位很少,我這個佔著茅坑而不拉屎者,一定引起了公憤!老師一定是等得太急了,一隻腳不斷地在台階上「吧嗒吧嗒」,我趕緊讓座,老師迫不及待地蹲下去,這使我忽然想起一個令我頭疼的問題:我是該提著褲子溜走,還是該大大方方地向老師敬隊禮?鑒於同學的經歷,我認為應當選擇後者。
一次,宇文宇看到老師從一巷子裡走來,就一路尖叫,躲到了另一個巷子裡。第二天,老師略帶傷感地說:
「真是白教你們了,見了老師嚇得跟什麼似的一溜煙地跑了,好像老師得了傳染病。要學學蔣方舟,見到老師,就大大方方地敬禮。現在的小孩啊,將來走上社會,這樣做人是不行的……」
一時間,五十幾個腦袋齊刷刷地低了下去。
想到這兒,我壯了壯膽,緩緩地敬了個標準的隊禮,同時,用清脆的嗓音喊道:
「老師好!」
老師正在欣賞牆壁上我做的算術題,料不到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會在這時候向她敬隊禮,只好艱難地扭過脖子,嘴向我撇了撇,點了點頭,嗓子眼發出「呃,呃」的聲音。
我拉著神姐,趕緊逃離這是非之地。神姐冷不丁地問我:
「我算緣是為了算我能不能和小龍見面,你們算緣是為什麼?緣又是什麼呢?」
我想不到神姐能從「白丁」一下子變成「鴻儒」,我是從來容不得比我更深刻的兒童,趕緊把自己的深刻提高八度:
「緣,是糾纏別人或擺脫別人最常用的字眼。算緣,對於我們這種好奇心超級強的小學生來說,既是居家旅行常備休閒遊戲,又是那些不會跳皮筋的同學的課間活動,但我,只是把算緣當做益智遊戲,鍛煉我的運算能力罷了。怎樣?比你深刻多了吧?」
她的知識水平文化程度,果然沒我高,無法從正面和我對抗,只有叉著腰,瞪著眼,從牙縫裡「嘶」著冷氣,對我進行人身攻擊:
「沒理想了吧?沒志向了吧?只配和那些無恥的小妖怪一起混!」
她「嘶」著氣,就化成了煙,沒了影。臣以為,她是深沉不過我,無顏見爹娘,就退隱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