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雖未回頭,卻停下了腳步,道:「問吧?」 
那長髮少女道:「你可知咱們宮主在哪裡?」 
寶玉道:「既然己到了水宮,還怕尋不著宮主?」 
那少女冷笑道:「這水宮中的道路窮極變化,消息機關,更是巧奪天工,到了水宮,卻見不著娘娘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被困在消息機關中,永生也走不出來的,也有許多……要見我家娘娘,哪有你想的那般容易。」 
寶玉微微笑道:「那些人是那些人,我是我。」 
那少女道:「你雖和那些人有點不同,但也未必……」 
寶玉道:「雖然未必,我也得試試。」 
那少女突然嬌笑道:「只要你脫下衣服,我這就帶你去見娘娘,否則……哼!你非但不知要吃多少苦,還可能永遠也找不到。」 
寶玉笑道:「無妨。」 
競頭也不回,往前走了。 
那少女咬著嘴唇,跺腳道:「你……你莫要後悔。」 
寶玉道:「這衣服我本來脫了也無妨,但瞧你如此著急,竟不惜千方百計要我脫衣裳,這其中顯見大有文章,所以……」 
他一笑接道:「所以寧可後悔,我也是不脫的。」 
那少女呆呆的瞧著他,再也笑不出了。 
走了一段路,寶玉才知道這洞巖非但奇麗輝煌,宛如天宮,其幽探博大,也非人們所能想像。 
千百個鐘乳,佈滿了巖洞,沒有一個形狀相同,也沒有一個光澤相同,當真是鬼斧神工,人間罕睹。 
再加上鐘乳間還綴滿了珍珠,無數個大大小小,晶瑩圓潤的珍珠,有的綴成字句,有的綴成圖畫。 
珍珠綴成的是什麼宇句?什麼圖畫? 
蜜玉卻不知道,只因他委實不敢去細瞧,他生怕這些字句與圖畫,會動搖他的決心,擾亂他的心神。他腳步踏在七彩絢麗膿賤比,身子也浸浴在七彩絢麗的光影中,他只覺自己哪裡還像是置身在人間的巖洞,簡直已像是置身在水底的神宮。 
他走了一圈,又發現這迷宮中競無門戶。 
回頭望去,那少女們競也全都不見了,俗大的巖洞中,只剩下千百個閃光的鐘乳,像是正距著眼對他嘲笑。 
他忍不住放聲大喝道:「白水宮主在哪裡?方寶玉求見!」 
回聲自鐘乳間傳過來,如海濤,如密雷,震得他耳朵嗡嗡作響,但除了他自己的回聲外,卻再無別的人語。 
這巖洞中想來自然有秘訣的門戶,但機關在哪裡?這眨目的光,照得人眼都花了,誰還能找得到機關的樞紐? 
寶玉雖已該著急,卻未著急。 
他沉佐了氣,放緩腳步,又走了一圈。 
這一次,他眼睛睜大了,瞧得也仔細了。 
他突然發覺,這千百個鐘乳中,有一個鐘乳,非但形狀最奇特,光澤也特別耀眼,特別眩目。 
他毫不遲疑,大步走過去,只見別的鐘乳上難免是鮮苔塵垢,這個鐘乳卻光澤如鏡,似是被人摩孽。 
寶玉伸手扳了扳,這鐘乳果然是活動的——鐘乳一動,巖壁間便裂開了一條縫,裡面也立刻傳出笑聲人語: 
「方寶玉,你果然不錯,能找著這門戶,但你敢過來麼?你可知道,走人這道門,就沒有人能活著出去的。」 
笑語聲本在洞口,但越來越遠,到後來竟似已在於百丈外,顯見這裡面實是深不見底。 
寶玉微微一笑,大步走了進去。 
他身子剛走進去,門立刻關了,七彩的光、輝煌的景象立刻全部不見,面前只見一片黑暗,無邊的黑暗。 
寶玉的感覺直如自天堂墜落到地獄裡。 
但此刻,他已只有前進,不能後退。 
他摸索著兩邊的巖壁向前走,突然發現那冰冷的小巖,競熱了起來,而且越來越熱,到後來已燙如烙鐵。 
寶玉的手終不是鐵鑄的,哪裡還敢往上摸。 
他試探著往前走,走了兩步,「嗡」的一聲,他身子沾著小巖一點,那片水濕的衣裳就立刻被燒焦了。 
他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巖洞裡已熱了起來,他本來還可以用笑相抗——他相信自己的定力,縱然在酷暑中穿著重襲,也不會出汗的。 
但到了後來,這巖洞中越來越熱,竟烤得出汗了,到後來連汗也被烤乾,他只覺全身都似要被烤得裂開。 
這巖洞,竟似已完全變成個火爐! 
這已非任何人所能忍受! 
寶玉頭已開始發昏,眼已開始發花。 
突聽一人嬌笑道:「這麼熱?你還不脫衣服麼?」 
黑暗中,笑聲也不知從哪裡傳來的。 
寶玉咬緊牙根,不說話。 
那語聲又道:「此地這麼黑,你縱然脫了衣服,也沒有人會瞧見的,你還害什麼羞?……你為什麼還不脫?」 
寶玉道:「你為什麼定要我脫?」 
那語聲默然半晌,笑道:「就因為你不脫,所以就定要你脫。」 
寶玉緩緩道:「你知我為什麼不脫?」 
那語聲道:「我正想聽聽你為何如此頑固?」 
寶玉道:「一個男人,若是赤身露體地處於許多個赤身露體的女子中,他縱有再強的意志,也會崩潰,他的自尊與自信,也會完全消失,他簡直任何事都不能做了,你們自然也深知此點的,是麼?」 
他語聲雖已嘶啞,但仍十分堅定。 
黑暗中沒有人答話。 
寶玉道:「所以,這正是你們攻心的戰略,只怕已不知多少男人,落在你們這圈套中,但是我方寶玉……」 
他話末說完,黑暗中已銀鈴般嬌笑起來,嬌笑著道:「好,方寶玉,算你聰明……」 
銀鈴般的笑聲又逐漸遠去,終不再聞。 
寶玉卻突然脫下件衣衫,密密地纏在手上,然後,他就以這隻手摸索著山巖,向笑聲消失處走過去。 
雖然隔著層厚厚的衣裳,他的手仍被燙得發疼。 
他咬著牙,一步步的前走,他以絕頂堅強的意志力,克服了痛若,貫注了精神,在黑暗中步步前進。 
這自然是段艱苦的路途,除了寶玉外,只怕沒有人能走上十步,寶玉卻已走了百步,千步了。 
他的人已被烤得近於虛脫。 
就在這時,那笑聲已又響起,笑道:「好,你能走過這麼一段路,真不愧為方寶玉,但——方寶玉,可知道你現在已走到哪裡?」 
寶玉嘶聲道:「已走到你面前。」 
那語聲大笑道:「我讓你瞧瞧也罷……」 
笑聲中,一點火光飛來,落在地上,瞬即熄滅。 
就在這火光一閃中,寶玉已瞧出這裡赫然正是他方才走進來的方向,方才門還沒有關的時候,他已瞧過一眼。 
他以最大的忍耐力,吃盡了千辛萬苦所走的一段路,竟是白走的——他整個人都似乎要倒下去。 
那語聲笑道:「我早就告訴過你,此間秘道,窮極變化,如今你總會相信了吧,如今你還不脫下衣服?」 
寶玉道:「不!」 
那語聲柔聲道:「只要你脫下衣服,立刻就可以見著我家娘娘,立刻就可以泡在水裡,又清又涼的水,你要泡多久就泡多久,要喝多少就喝多少,你為何還要逞強,你這樣撐下去,死了有誰誇你半句?」寶玉道:「你放心,我不會死的。」 
那語聲默然半晌,冷笑道:「好,我看你還能挨多久?」 
無論是誰,千辛萬苦你又經此一擊,都要倒下去,再也無力掙扎,但寶玉卻只是閉起眼睛,沉佐了氣,靜靜思索。 
人們在黑暗中,若要以手代目,摸索道路,十人中有九人必定是用左手,因為他還留下右手來防禦黑暗中不可知的襲擊。 
寶玉方才也正是如此。 
他方才摸索著左面的山巖而行,競走回這裡。 
現在,他將纏在左手上的那已燒焦了的衣服解了下來,撕成布條,又緊緊地纏到右手上。 
他再摸索著右面的牆壁向前走。 
這段路自然更困難,更艱苦,他全身的氣力,都似已被這酷熱蒸了出來,隨著汗水消失。 
他兩條腿似乎突然變得千斤般沉重,他眼前已漸漸開始現出金星,他神智已漸漸開始迷亂…… 
水,清涼的水。 
他真想不顧一初,放聲大呼,答應她們任何條件,只要她們能給他水,又清又涼的水…… 
但他卻只是咬緊了牙關,一步步往前走,往前走,往前定……突然,他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暈暈迷迷中,寶玉似乎又回到了那無憂無慮的童年,後院裡濃蔭如蓋,他正在濃蔭下舒服的讀著書。 
天很熱,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敞開衣襟,就希望下雨,果然下雨了,雨點自樹枝頭滴到他臉上。 
好清冷的雨珠,好舒服,突然有人在前院叫他:「寶玉……方寶玉……」是誰?是大頭叔叔?」 
寶玉睜開眼——夢境立刻消失,現實仍是那麼殘酷,但他臉上卻真的有水珠,真的是雨露? 
只聽頭頂上有人喚道:「方寶玉,你醒來了?」 
寶玉抬起眼,這才瞧見這黑暗而酷熱的山巖頂,兩面削立的岩石,不知何時,已現出了個洞。 
那長髮的少女正在洞口探頭下望,媚笑著道:「方寶玉,你現在總該知道你不是銑打的身子,你也有倒下去的時候,現在,你可願服了麼?」 
寶玉呻吟道:「水,水……」 
那少女舉起了只金盃,柔聲道:「這杯子裡滿滿的盛著杯玫瑰的花露,方纔我已滴了三滴在你臉上,就只三滴,已使你自暈迷中甦醒,它的清香甜美,你雖在暈迷中,也該感覺得出,只要你服了,你就可將這滿滿的一杯全喝下,」 
寶玉喃喃道:「花露?……玫瑰?……」 
他似又陷入了暈迷狀況中,已不能用言語表達思想。 
那少女笑道:「清冷的水珠,我再讓你嘗嘗……」她將金盃微抖,一滴水珠落下,落在寶玉臉上。 
寶玉突然嘶聲大呼道:「不,不答應,不服!」 
那少女搖了搖頭,輕歎道:「真是中一樣的脾氣,好,你既然還要受罪,也怨不得我。」競將那一杯花露,全都倒在岩石上。 
只聽「嗤」的一聲,岩石上冒出輕煙,整杯水都已被燒乾。 
那少女的臉也在輕煙中消失,四下又恢復黑暗。 
寶玉卻突然跳了起來——與其說是這幾滴水使他恢復了活力,倒不如說他方纔的暈迷根本就是假裝出來的。 
他一步便掠到那削立的岩石邊,竟已將這裡的形勢全都默記在心,他競手腳並用,爬了上去。 
雖然隔著層衣服鞋襪,但他的手腳仍被燒得像是已焦了似的,只耍他一個忍耐不住,他整個人都跌下來,前功盡棄! 
十多文高的岩石,在寶玉此刻看來,簡直高不可攀,他咬緊牙關,他拼盡力氣,他終於爬了上去。 
於是,他的手抬起,他的心也懸起。 
他的生命已懸在這剎那之間。 
上面的山石若能活動,他受的這一切罪,便總算有了補償,否則……否則怎樣,他實在不敢再想下去。 
謝天謝地,上面的山石是活動的。 
方寶玉狂窖著推開了它,滾了上去。 
清冷的山石,洞外的山石,清涼如水。 
方寶玉伏在地上,喘息著,四下沒有一點聲音,所有的艱難與危機,彷彿都已成為過去……『 
他手掌貼著清涼的石地,面頰也貼著清涼的石地,只等喘息稍為平靜,他才緩緩抬起眼睛。 
突然,他瞧見一雙腳——一雙男人的腳。 
這雙腳競赫然就在他眼前。 
這雙腳穿著華麗的鞋子,柔絲的羅襪,正顯示著這雙腳的主人身份的尊貴。但這雙腳只要輕輕抬一箔,只要輕輕賜一腳—— 
方寶玉就得又滾下去。 
在這一剎那間,他的胸膛似已窒息,血液似已凝結,這雙腳只要踢過來,他委實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 
但這雙腳卻只是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寶玉伏在地上,更是不敢動一動,他甚至不敢抬頭來瞧這人一眼,瞧瞧他究竟是誰?究竟是何容貌? 
他只知道這人是穿衣服的。 
這是他人宮之後,所瞧見的第一個穿著衣服的人,也是他所瞧見的第一個男人,此人的身份豈非更令人奇怪。 
只聽一個沉重的語聲緩緩道:「你居然能到達這裡,也算不易,但你卻要知道,這裡距離水宮中摳雖已近,但剩下的這一段路,卻更艱辛,你千萬不可大意。」 
寶玉更是奇怪,只因他已聽出這沉重的語聲中,非但全無惡意,反而充滿關切,正像是長輩對子弟的叮嚀。 
這又是為了什麼?這究競是什麼人? 
他想問,但沒有問,他並非不敢問,只要他知道自己縱然問了,這人也萬萬不會說出來的。只聽這人接著又道:「你年紀輕輕,有些毅力,也算難能可貴,只要你抱定決心,你吃的苦就不會是白吃的。」 
這非但是叮嚀,簡直已是鼓勵。 
寶玉越來越驚疑,但口中只是說道:「多謝。」 
那語聲默然半晌,忽又道:「現在,你還能站得起來麼?」 
寶玉道:「能。」 
那人道:「既能站起,為何還不站起來往前走?」 
寶玉道:「是」 
他此刻已確定此人並無傷他之意,當下翻身而起,卻見此人不知何時已翻過身子,緩步向前走去。 
他腳步緩慢而凝重,雙手似乎抱在前胸。 
寶玉忍不住道:「閣下為何不讓小可拜見尊顏?」 
那人道:「你不必瞧我的臉,你只要瞧著我的劍。」 
「劍」字出口,肩頭突然微微一動。 
這一動之輕微,幾乎是目力難以覺察,任何人都不會在意,但方寶玉心頭卻突然吃了一驚! 
「扭轉乾坤殺手劍!」 
肩頭一動,劍光立即飛出,如驚虹、如匹練,正是昔日那「無情公子」蔣笑民所施出的海南劍派的殺手! 
扭轉乾坤殺手劍! 
這一劍出手比蔣笑民更快,部位比蔣笑民更刁,落點比蔣笑民更準,寶玉若非昔日便已領教過這一劍的精妙,若非早已有了警覺,此刻縱不致死在這一劍之下,也休想再站著往前走了。 
劍光方自那人脅下飛出,寶玉身形己退開兩尺,他委實已盡全力,他也算準這一劍最多能觸及他衣衫,卻萬萬傷不著他皮肉,哪知劍光在他胸前半尺外便已停住了,這一劍出手雖比蔣笑民更快,更刁,更淮,但劍下部留了三分情意——劍下是否留情,寶玉自然是瞧得出的。他長長喘了口氣,道:「多謝。」 
那人劍光緩緩垂下,緩緩道:「你是否早巳見過這一著了?」 
寶玉道:「是。」 
那人冷冷道:「你若非早已見著這一招,此刻便難免傷在劍下,我要以此等殺手取你性命,你為何還要謝我?」 
寶玉道:「劍下是否留情,方寶玉豈能不知?」 
那人道:「縱然留情,但也足以取你之命。」 
寶玉笑道:「但在下此刻卻還是活著的。」 
那人默然半晌,縱聲笑道:「不錯,你現在還是活著的,你見過這一著已有兩次,居然還能活著,世上能傷你的劍法,只怕已不多了。」 
寶玉道 
「不多?……是否也不少?」 
那人笑聲突頓,冷冷道:「嗯,也不少,至少還有三種。」 
寶玉道:「為何不令在下領教領教?」 
那人道:「你著急什麼!」 
突然將長劍向後一拋,寶玉不由得伸手接過,劍光一閃後,再瞧前面那人,卻已瞧不見了。 
前面還是曲折詭秘的巖洞,這「白水宮」顯然整個都是在山腹之中,只有珠光,卻瞧不見陽光。 
寶玉再也夢想不到,世上競有人能在山腹之中建立起如此複雜,如此詭秘,又如此博大的宮殿。 
他木立半晌,喃喃笑道:「此人在『白水宮』中究竟是何身份?他言語中既然對我那般關切,卻又為何要對我驟下殺手?他既已對我驟下殺手,卻為何又在劍下留情?他既己劍下留情,卻又為何還要在前路以另三種殺手劍按等著我?他既要再以殺手劍法傷我,卻又為何還要贈劍於我?」 
這柄劍,窄長、鋒利輕巧,劍鋒、劍脊與劍鍔的配合,幾乎已鑄造得臻於完美無疵。 
方寶玉一握住這柄劍,心裡就立刻生出極舒服的感覺,幾乎將肉體的飢餓、焦渴、疲憊全都忘記。 
這感覺正如書法家觸及精美的紙箋筆硯,又如酒徒手裡有了一杯美酒時一樣,他空虛而彷徨的心靈,立刻有了寄托,他確信自己可以將自己的生命與一切都交託給這柄劍,只有劍,是最可靠的。 
他靜靜的站在那裡,使自己的心靈與劍合而為一,他心裡的渣滓已沉澱,他的痛若與疑慮已自劍尖濾出。 
然後,他才敢往前走。 
巖洞中奇詭的景象,已全不在他眼裡。 
只因他的眼中只有劍,心中也只有劍。 
突然,四下又變得墳墓般黑暗。 
但他的腳步卻末停,他的手也不必再去摸索,只因他的心靈已透過劍尖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觸覺。 
他已可以劍代目。 
沉靜,死一般的沉靜。 
突然間,黑暗中逼來一股殺氣! 
方寶玉全身毛骨俱都為之悚然。 
四下仍是墳墓般的黑暗,死一般的沉寂,看來全無絲毫變化,但這股殺氣卻浪濤股一層層捲了過來。 
方寶玉的的確確已感覺出這股殺氣的迫力,這殺氣已逼得他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他舉起了劍,腳步已不由自主放慢,幾乎完全停止。 
黑暗中,果然有劍光一閃,然後,也停在那裡。 
方寶玉完全瞧不見持劍的人,只瞧得見這柄劍,這柄劍像是魔法般懸空停在那裡,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柄劍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劍上的殺氣!這劍上帶著的,不問可知,自是驚天動地的一招! 
這一招,自然就是可以傷得方寶玉的另三種殺手之一! 
方寶玉掌中的劍,也停頓在那裡,黑暗中什麼都瞧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只有這兩柄劍。 
兩柄劍上的殺氣! 
方寶玉從未面對過他此凝重的殺氣!但奇怪的是,持劍的那人,身子卻似乎並不在這殺氣的籠罩裡。 
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持劍的人和這劍上的殺氣,競截然分為兩體,這種現象幾乎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只有在一種情況下,這現象才會發生,那就是——這一劍殺氣雖重,但持劍的人卻會無傷他之意。 
所以,劍上殺氣雖剛霸,但人卻是脆弱的,這脆弱的「人氣」,已無形間沖淡了剛霸的「劍氣」! 
這又是為了什麼? 
方寶玉凝注著這柄劍,突然想起了鐵金刀的那一刀。 
這劍上的殺氣,唯有鐵金刀的那一刀差堪比擬,但這一劍上卻沒有鐵金刀那一刀上的凌厲「殺機」! 
這一劍上的殺氣,幾乎已可說是帶著「善意」的。 
這又是怎麼回事? 
靜寂,死一般靜寂,但在這靜寂中,寶玉卻又似乎聽到了一種無聲的韻律,一種音樂中至高無上的節奏。 
突然,劍光中劃出了個圓弧。 
這轉動,這圓弧,正也是出奇的優美,正也是踩著天地間至高節奏,夜無聲的韻律中,舞出了舞中之精粹。 
寶玉聳然——這也正如白衣人那一刀! 
劍光閃動,化為光幕,閃電般擊向寶玉。 
劍風,有如野獸的呼嘯! 
黑暗中,只見劍光一閃,寶玉的劍和這柄劍已互相換了個位置——但是,他們兩人卻沒有倒下去。 
黑暗中,已有了輕微的喘息。 
這一剎那雖短,但卻跨過了生與死的界限,這正是天地間無可比擬的最大刺激,經過這種刺激後,誰能不喘息? 
兩人都站著未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聽一個蒼老的語聲道:「這一招你已見過?」這語聲中充滿驚異,但卻並非寶玉能躲過此招而驚異,而且為他見過此招而驚異。 
寶玉道:「是!」 
那語聲道:「是誰曾向你施出這一招?」 
寶玉道:「鐵金刀。」 
那語聲失驚道:「鐵金刀?他……」 
寶王截口道:「那一刀雖是鐵金刀擊出,卻又等於不是。」 
那語聲道:「此話怎講?」 
寶玉道:「只因鐵金刀不過是受他人所命。」 
那語聲道:「白衣人?」 
寶石道:「正是!」 
那譜聲默然半晌,緩緩道:「那一招可是與我這一招完全相同?」 
寶玉道:「十九相同,卻又有一最大不同之處。」 
那語聲道:「此話又怎講?」 
寶玉道:「那一招殺氣最盛處,便他是破綻所在之處,他的體溫,自破綻處透出,所以我就冒險攻向此點,果然成功。」 
那語聲又默然半晌,竟長歎道:「好。」 
寶玉道:「但閣下出手前並未十分蓄力,心情也不緊張,是以閣下的體溫完全正常,由此可見,閣下劍上雖有殺氣,心中卻並未伏殺機……閣下劍上的殺氣,只不過是自這一招本身發出來的。」 
那語聲道:「哦!」 
寶玉道:「只因閣下並無殺機,所以施出這一招時,心與劍便未能合二為一,於是閣下劍上的殺氣,便也自然不及鐵金刀那一刀上的剛猛。」 
那語聲道:「所以如何?」 
寶玉道:「那一刀擊出時,必見血光,所以我被逼取了他的性命,只因那其間根本別無選擇之餘地,而閣下這一劍,卻使我根本無法施出殺手!」 
那語聲歎道:「不錯,劍上若無傷人之意,使也絕不會引動別人劍上的殺機,這正是劍道中至高無上的道理。」 
寶玉道:「但……閣下既無傷人之意,卻又為何要以此等殺手來對付在下?這豈非互相矛盾?在下委實不解。」 
那語聲道:「不解便也罷了。」 
寶玉道:「還有,這一招本是『白衣人』不傳之秘,普天之下,本無別人知道這一招的奧秘,閣下卻又是從哪裡學來的?在下更是不解。」 
那語聲緩緩道:「不久你就會知道了。」 
寶玉道:「不久?」 
那語聲道:「正是已不久……」 
他雖只說了五個字,但說到最後一個宇,人已遠在數丈外。 
現在,普天之下,只剩下兩招可傷方寶玉了。 
但方寶玉心中卻更是疑雲重重。 
在方纔那片刻間,他已經過了兩著殺手,但向他施出這兩著殺手的人,卻又都對他全無惡意。 
這是第一點奇怪之處。 
第二點,這兩著殺手雖然都是他曾經歷過的,但卻實在想不出以前向他施出這兩招的人,和現在這兩人有何關係? 
那「無情公子」蔣笑民也許還會和「白水宮」有些關係,他那一著海南神劍,白水宮中的人也許是會的。 
但「白水宮」的人又怎會施出「東海白衣人」的絕招?白水宮與白衣人本是風馬中不相及,又怎會有什麼關係? 
寶玉實在越想越亂,越想越想不通。 
現在,剩下的殺手,雖已只有兩著,但前面的這兩著已是如此掠人,後面的兩著又將會是如何凌厲?如何奇詭?寶玉實在不能不擔心。 
尤其,他此刻精力委實已不支,他是否還能抵擋那兩著令人莫測的殺手,寶玉更不能不想。 
想著想著,四下不知何時又恢復了光明,柔和的珠光自岩石間散開來,將他的影子淡淡映在地上。 
他瞧著自己的影子,突然,他瞧見地上競有腳印。 
一長串腳印,每個腳印,都深深印在地上,自這巖洞秘道的深處,一直到這裡,到了這裡便消失。這莫非是那人留下來的腳印? 
他莫非就是從白水宮的中樞之地走出來? 
他故意留下這腳印,莫非就是在向寶玉指點道路? 
方寶玉想了想,終於循著這腳印向前走了過去。 
巖洞中的道路,果然是曲折變化,匪夷所思,若沒有這腳印的指點,寶玉真不知該走那條路。 
他走得很慢,一面走一面試圖恢復體力——他眼睛本不想再夫識別的,但他卻偏偏瞧著了一行奇怪的字。 
這行字是刻在岩石上的,宇跡已有苔痕,顯見已刻了許久,這八個挺秀的字,赫然竟是: 
「軟紅山莊,星星小樓。」 
寶玉當真吃了一驚,這「軟紅山莊,星星小樓」,豈非正就是蔣笑民的遺書上所寫的地方? 
蔣笑民的遺書,豈非正是要交給這「星星小樓」的主人。 
蔣笑民果然是和「白水宮」有關係的。 
難怪他在遺書上並未說明這「星星小樓」在何處,只因他不必說明,只因他明知方寶玉是必定會到「白水宮」來的。 
寶玉摸了摸,那封遺書還在他最最貼身處——蔣笑民以死換得他的承諾,他怎能將這承諾忘懷? 
但此刻,方寶玉若要實踐這諾言,卻也幾乎是要以生命為代價的——-直向「星星小樓」的道路在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