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是鉤是種武器,在十八般兵器中名列第七,離別鉤呢?”
“離別鉤也是種武器,也是鉤。”
“既然是鉤,為什麼要叫做離別?”
“因為這柄鉤,無論鉤住什麼都會造成離別。如果它鉤住你的手,人的手就要和腕離別;如果它鉤住你的腳,你的腳就要和腿離別。”
“如果它鉤住我的咽喉,我就和這個世界離別了?”
“是的。”
“你為什麼要用如此殘酷的武器?”
“因為我不願被人強迫與我所愛的人離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真的明白?”
‘你用離別鉤,只不過為了要相聚。”
‘是的。”
離別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巳。
不愛名馬非英雄
(一)“此間無他物唯有美酒盈樽,名駒千騎,君若有暇,盡興乎來。”
這是關東落日馬場的一總管裘行健代表金大老板發出的請貼,為的是落日馬場第一次在關內舉辦的春郊試騎賣馬盛會,地點在洛陽巨富“花開富貴”花四爺的避暑山莊,日期是三月月圓時。
這樣的請帖一共只發出十幾張,值得裘總管邀請的對象並不多。
被邀請的當然都是江湖大豪、一方雄傑。不愛名馬非英雄,來的都是英雄,都騎過落日馬場的名駒。
——只要是有日落處,就有落日馬場的健馬在奔馳。
這是馬場主人金大老板的豪語,也是事實。
三月,洛陽,春。
十七夜的月仍圓,夜已深,風中充滿了花香。山坡後的健馬輕嘶,隱約可聞,人聲卻已靜了,月光從窗外斜照進來,把獨立在窗前的裘行健高大魁偉的影子,長長投影在地上。他的濃眉大眼,高額、鷹鼻、虯財,在月光下看來更顯得輪廓明顯而突出。他是條好漢,關外一等一的好漢,現在卻仿佛有點焦躁不安。
這是他第一次獨擔重任,他一定要做得盡善盡美。從十五開始,這三天的成績雖然不錯,最大的一圈馬也已被中原鏢局的王總鏢頭以高價買去,可是他一直在期待著的兩位大買主,至今還沒有來。
他本來就不該期望他們來的。
威鎮江湖的河朔大俠萬君武,自從二年前金盆洗手退隱林下後,就沒有再踏出莊門一步。
視富貴功名如糞土的世襲一等侯狄青麟,多年來一直浪跡天下也許根本就沒收到他的請帖。
他希望他們來,只因為他認為由他遠自關外帶來的一批好馬中,最好的一匹只有他們才識貨。
只有認貨的人才會出高價。
他不願委曲這匹好馬,更不願把它帶回關東。
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的深夜了,他正開始覺得失望時,莊院外忽然有人聲傳來,三年未出莊門的威鎮河朔大俠,已經輕騎簡從連夜趕到了牡丹山莊。
(二)萬君武十四歲出道,十六歲殺人,十九歲時以一把大樸刀,割大盜馮虎的首級於太行山下,二十三歲將慣用的大樸刀換為魚鱗紫金刀時已名動江湖,末滿三十已被武林中人尊稱為河朔大俠。
他的生肖屬“鼠”,今年才四十六歲,年紀還比別人想象中的小得多。
這次他沒有帶他的刀來。
因為他已厭倦江湖,當著天下英雄好漢面前封刀洗手,那柄跟隨他多年的魚鱗紫金刀已用黃布包起,被供在關聖爺泥金神像前的檀木架上。
可是他另外帶來了三把刀。
他的師兄“萬勝刀”許通,他的得意弟子”快刀”方成,和他的死黨“如意刀”高風。一個象他這樣的人,手邊如果沒有刀,就好象沒有穿衣服—樣,是絕不會隨便走出房門的。
但是他相信這三個人的三把刀。
無論誰的身邊有了這三把刀,都已足夠應付任何緊急局面。
洛陽三月,花如錦。
“牡丹山莊”後面的山坡上,開遍了牡丹,山坡下剛用木欄圍成的馬圈裡,處處都有馬在騰躍。
馬不懂欣賞牡丹,牡丹也不會欣賞馬,但它們卻同樣是值得人們欣賞的。牡丹的端莊富貴,美麗大方,如名門淑女;馬的矯健生猛,靈活雄駿,如江湖好漢。山坡上下都擠滿了人,有的人在欣賞牡丹的華美富態,有的人在欣賞馬的英姿煥發,可是讓大多數人最感興趣的還是—個人。
萬君武卻好象對什麼事都不感興趣了,半閉著眼,斜倚在一張用柔籐編成的軟椅上。他太累。
無論誰在一夜間連換三次快馬,趕了九百三十三裡路之後,都會覺得很累的。他的師兄、弟子、死黨,一直都在他身邊,寸步不離。一匹匹好馬被帶到他面前的木欄裡,被人用高價買去,他的眼睛都是半閉著的。
直到最後有匹很特別的馬,單獨被帶進馬欄時,他的眼睛才睜這匹馬是裘總管親手牽進來的,全身毛色如墨,只有鼻尖點雪白。
人群中立刻發出了驚歎聲,誰都看得出這是千選一的好馬。
裘行健輕拍馬頭,臉上也露出欣喜驕傲之色。
“它叫神箭,萬大俠是今之伯樂,當然看得出這是匹好馬。”
萬君武卻懶洋洋地搖了搖頭。
“我不是伯樂,這匹馬也不是好馬。”他說:“只聽這名字就知道不好。”“為什麼?”裘行健問。
“箭不能及遠,而且先急後緩,後勁一定不足。”萬君武忽然改變話題:“我少時有個朋友,作風也跟裘總管一樣。有次他請我吃一只雞,卻是沒有腿的。”
他忽然說起少年時的朋友和一只沒腿的雞,誰也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裘行健也不懂,忍不住問:“雞怎麼沒有腿?”““因為那只雞的兩只腿,都已經先被他切下來留給自己吃。”萬君武淡淡地說:“裘總管豈非也跟他一樣,總是要把好的馬藏起來留給自己。”
裘行健立刻否認:“萬大俠法眼無雙,在萬大俠面前,我怎麼會做那種事?”萬君武眼睛忽然射出了刀鋒般的光:“那麼裘總管為什麼要把那匹馬藏起來?”他眼睛盯著後面一個馬欄,馬欄中只有十幾匹被人挑剩下的瘦馬,其中有一匹毛色黃中帶揭,身子瘦如弓背,獨立在馬欄一角,懶懶的提不起精神,卻和別的馬都保持著一段距離,就好像不屑和它們為伍似的。
裘行健皺了皺眉。
“萬大快說的難道是這一匹?”
“就是它。”
裘行健苦笑:“那匹馬是個酒鬼,萬大俠怎麼會看上它呢?”
萬君武的眼睛更亮。
“酒鬼?它是不是一定要先喝點酒才有精神?”
“這是這樣子的。”裘行健歎息:“如果馬料裡沒有好酒,他連一日也不肯吃。”“它叫什麼名字?”
“叫老酒。”
萬君武霍然長身而起,大步走過去,目光炯炯,盯著這匹馬,忽然仰面大笑!“老酒,好!好極了。”他大笑道:“老酒才有勁,而且越往後面越有勁,我敢打賭,神箭若是跟它共馳五百裡,前兩百裡神箭必定領先,可是跑完全程後,他必定可以超前神箭兩百裡。”
他盯著裘行健:“你敢不敢跟我賭?”
裘行健沉默了半天,忽然也大笑,大笑著挑起了一根大拇指。
“萬大俠果然好眼力,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萬大俠的法眼。”。
人群眾中又發出贊歎聲,不但佩服萬君武的眼力,對這匹看來毫不起眼的瘦馬也充刻刮目相看了,甚至有人在搶著要出價競爭,就算明知爭不到它,能夠和河朔大俠爭一爭,敗了也有光彩。
最高價喊出的是“九千五百兩”,這已經是很大的數字。
萬君武只慢慢地伸出了三根手指,比了個手式,裘總管立刻大聲宣布:“萬大俠出價三萬兩,還有沒有人出價更高的?”
沒有了。每個人都閉上了嘴。萬君武意氣飛揚,正准備親自人欄牽馬,忽然聽見有個人說:“我出三萬零三兩。”
萬君武的臉色立刻沉了下去,喃喃地說:“我早就知道這小子一定會來搗亂的。”裘行健卻喜形於色,大笑道:“想不到狄小侯還是及時趕來了!”
人叢立刻分開,大家都想瞧瞧這位世襲一等侯、當今天下第一風流俠少的風采。
(三)—身雪白的衣裳,一塵不染;一張蒼白清秀的臉上,總是帶著冷冷淡淡的、帶著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身邊總是著帶個風姿綽約的絕代佳人,而且每次出現時,帶的人又都不同。這就是視功名富貴如塵土、卻把名馬美人視如生命的狄小侯爺狄青麟。
無論走到什麼地方,他都是個最引人注意、最讓人羨慕的人。
今天也不例外。
今天依偎在他身旁的,是個穿一身鮮紅衣裳的美女,白玉般的皮膚,桃花般的腮容,春水般的眼波,酒一般的醉人。
誰也不知道狄小侯是從什麼地方把這麼一位美人找來的。
萬君武看到他只有搖頭歎氣:“你來干什麼?你為什麼要來?”
狄小侯冷冷淡淡地笑了笑,簡簡單單地告訴萬君武:“我是來害你的。”“害我?你准備怎樣害我?”
“不管你出多少,我都要比你多出三兩。”
萬君武盯著他,眼睛裡光芒閃動,也不知盯著他看了多久,忽然大笑:“好,好極了。”
大家都以為這位威震河朔的一方大豪,一定又要出個讓人嚇跳的高價。
想不到萬君武的笑聲忽然停頓,大聲道:“這匹馬我不買了,你賣給他吧。”裘行健怔住,萬君武一說完話,掉頭就走,想不到狄青麟卻叫住了他:“等一等。”萬君武回頭盯了一眼:“你還要我等什麼?”
狄小侯先不回答,卻問裘行健:“還有沒有人肯出更高的價?”
“大概沒有了。”
“那麼這匹馬現在是不是已經可以算是我的?”
“是。”
狄小侯轉身面對萬君武:“那麼我就送給你。”
萬君武也怔住。
“你說什麼?你真的要把這匹馬送給我?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他不懂別人也不懂,狄青麟只淡淡地說:“我也不為什麼,把一匹馬送給一位英雄,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又何必要為了什麼?”
這就是狄青麟做事的標准作風。
(四)夜,華燈初上,筵席盛開。美酒象流水般被倒進肚子,豪氣象泉水般湧了出來。萬君武—直在不停地喝。
江湖中人都知道他是海量——“萬大俠不但刀法無雙,酒量也—樣天下無雙。”今天他當然喝得特別多。
他不能不接受狄青麟的好意,接受了後又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所以他喝酒,喝點酒之後總是高興的。
他的師兄、弟子、死黨,讓他這麼喝,因為喝酒的這地方是在花四爺的私室裡,客人人並不多,而且他們已經把每個人的來歷都調查過了。
萬君武常常告訴他的朋友:“在江湖中成名太快,並不是件好事,成名太快的人,晚上都難免有睡不著的時候。”
象他這種人無論做什麼都不能不特別小心,所以他才能活到現在。就算有人想要他的命,也永遠沒有機會。
先退席的是狄青麟。
他一向不喜歡喝酒,他已很疲倦,主人為他准備的客房中,還有美人在等他——對大多數男人來說,只要有最後一個理由就巳足夠。
大家都帶著羨慕的眼光目送他出去,不但羨慕,而且佩服,“這位小侯爺做事真漂亮,難怪女人們都愛死了。”
花四爺也是海量。
他高大、肥壯、誠懇、熱心,胖嘟嘟的一張臉上,連—點機詐的樣子都沒有,雖然每年都要上別人幾次當,可是他一點都不在乎。
萬君武問他:“這次你買了幾匹馬?”
“連一匹都沒有買。”
花四爺嘻嘻地解釋:“因為金大老板和裘總管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害朋友,要他們讓我上當,所以我只有上別人的當,不上朋友的當。”
萬君武大笑。
“說得好,好極了,我敬你三杯。”
三杯之後,花四爺又回敬三杯,萬君武就要去“方便”一下了。
他的酒量好,因為他喝酒有個秘訣…他能吐。喝多了就去吐,吐完了馬上就能回來再喝。
這是他的秘密。
雖然他的師兄、弟子、死黨,都知道這個秘密,他卻以為他們不知道,他們也只有裝作不知道,所以他要去“方便”,他們只有讓他一個人去。
很深的坑上面,用紫檀木做成個架子,架上鋪著錦墊,坑底鋪滿鵝毛。
花四爺是個很懂得享受的人,一切都力求完美,連“方便”的地方也不例外。萬君武走進來,帶醉的銳眼中露出贊賞之色,決定回去後也照樣做一間。於是他開始吐了。
這並不難——把食指伸進嘴裡,在舌根上用力一壓,就會吐了出來了。
這次他沒有吐出來。
他剛把食指伸進嘴裡,就有只手從後面伸過來,托住了他的下顎,用他自己的兩排牙齒,咬住了他自己的指頭。
他痛極,可是叫不出,他用力以肘拳撞後面這個人的肋骨,可是這個人已經先點了他肘上的“曲池穴”。
他苦練武功廿八年,可是現在的全身功夫力氣,連一點都使不出來。
他身經百戰,殺人無數,要殺他的人也不少,只有這個人才能抓住最好的時機,把握住最好的機會。
他只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這個人也願意讓他知道,在他耳畔輕輕地說:“我告訴過你,我是來害你的,我已調查你很久,對你的每件事我都很清楚,也許你比自己還清楚,我也知道你一定要來吐。”這個人聲音冷冷淡淡:“所以你死得並不冤。”
萬君武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只可惜他已永遠沒有機會說出來。
最後他只看見一道淡淡的刀光,淡得就象是黎明時出現的那一抹曙色。
然後他覺得心口一陣劇痛,一柄刀已刺入他的左胸肋骨間,刺入他的心髒。一柄其薄如紙的刀。
沒有人形容這把刀出於的速度。
拔出時也同樣快。
一柄太薄太快的刀刺入再拔出後,傷口是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來的。
所以沒有人會替萬君武復仇。
因為他的死,只不過因為他的酒喝得太多,在大多數人的觀念中,都認為如果一個人酒喝得太多,往往就會忽然暴斃。
大家當然更不會想到剛送了一匹名馬給他的狄小侯,和這件事有任何關系。所以名馬還是隨靈樞而去,狄小侯還是陪伴著他的美人走了。
等到他下次出現時,大家還是會用一種既羨慕又佩服的眼光去看他,還是沒有人會相信他曾經殺過人,在無聲無息無形無影間殺人於一剎那中。
這就是狄青麟殺人的標准方法。
(五)車箱寬大舒服,馬匹訓練有素,車夫善於駕馭,坐在狄小侯的這輛用一斛明珠向某一位王妃換來的馬車上,就像是坐在水平如鏡的西湖畫舫上那麼平穩,甚至感覺不出來馬在行走。
思思穿一件鮮紅柔軟的絲袍,像貓—樣蜷曲在車廂的一角,用一雙指甲上染了鮮紅鳳仙花汁的纖纖玉手,剝了顆在溫室中培養成的葡萄,喂到他男人的嘴裡。
她是個溫柔的女人,聰明美麗,懂得享受人生,也懂得男人享受她。
她不願失去現在在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可是她知道現在已經快失去他了。狄小侯從來不會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留戀太久。
可是她下定決心,一定要想法子留住他。
狄青麟看看他身邊的這個女人,看看她露在絲袍外一雙纖柔完美的腳。
他知道她在絲袍裡的肉體是完美而赤裸的。
她的肉體豐滿光滑柔軟,在真正興奮時,全身都會變得冰涼,而且會不停地顫抖。她懂得怎樣才能讓男人知道她已完全被征服。
想到她完美的肉體,狄青麟身體裡忽然有一股熱流升起。
他經歷過太多女人,只有這個女人才能完全配合她,讓他充分滿足。
他決定讓她多留一段時候,他身體裡的熱意競使他作下這個決定。他的手輕輕潛入了她絲飽寬大的衣袖,她的胸膛結實堅挺,盈盈一握。想不到她卻忽然間了他一句很奇怪的話。“我知道你跟萬君武早就認得了。”思思問狄小侯:“你們之間有沒有仇恨?”“沒有。”
“他以前有沒有得罪過你?”
“沒有。”、思思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那麼你為什麼要殺他?”狄青田身上的熱意立刻涼透。思思還在繼續說:“我知道一定是你殺了他,因為他死的時候,恰巧就是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你回來後又特別興奮;;—個晚上要了三次,比你第一次得到我時還要得多。以前我曾經聽我一個大嬸說過,有些人只有在殺了人之後才會變成這樣子,變得特別瘋,特別野,就象是你昨晚上一樣。”
狄青麟靜靜地聽著,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思思又說:“我還知道你貼身總是藏著把很薄很薄的刀。我那個大姐也告訴我,用這種刀殺了人後,很不容易看出傷口。”
狄青麟忽然問她:“你那位大姐怎麼會懂得這些事的?”
“因為她有個老客人,是位很有名的捕頭,這方面的事沒有一樣能瞞過他的。”思思說:“別人都說他心裡如鐵石,但他對我那個大姐好極了,在我大姐面前,簡直溫柔得像條小狗。”
狄青麟心裡在歎息。
她不該認得那位大姐的,一個女人不應該知道得太多。
思思看看他,輕撫他蒼白的臉:“什麼事你都用不著瞞我,我反正已經是你的人了,不管你做了些什麼事,我都一樣會永遠跟著你。”
她柔聲說:‘所以你可以放心,你的事我絕不會說出去,死也不會說出去。”她的聲音溫柔,她的手更溫柔。
她很快就感覺到他又興奮起來,鮮紅的絲袍立刻就被撕裂。
她放心了。
因為她知道她用的這種方法已有效,現在他已經不會再拋下她了,也不敢再拋下她了。溫情又歸於平靜,車馬仍在往前走。
狄青麟在車座下的酒櫃裡,找出一瓶溫和的葡萄酒,喝了一小杯後才說:“你剛才問我為什麼要殺萬君武?現在還要不要我告訴你?”
“只要你說,我就聽。”
“我殺他,只因為我有個朋友不想再讓他活下去。”
“你也有朋友?”思思笑了,“我從來不知道你也有朋友。”
她想了想之後又問:“你那個朋友隨便要你做什麼事你都答應?”
猶青麟居然點了點頭。
“只有他才能讓我這麼做,因為我欠他的情。”狄小侯接著說:“他是現存江湖中最龐大的一個秘密組織首腦,曾經幫過我一次很大的忙,唯一的條件是,他需要我為他做事的時候,我也不能拒絕。”
他又說:“這個組織叫青龍會,有三百六十五個分舵,每一州每府每一縣每一個地方都有他們的人,勢力之大,絕不是你能想得到的。”
思思又忍不住問:“他既然有這麼大的勢力,為什麼還要你替他殺人?”“因為有些人是殺不得的人。”狄青麟說:“因為殺了他們後,影響太大,糾紛太多,而且這種人—定有很多朋友,一定會想法子替他們復仇的。”
“而且官府—定擊敕查。”思思說:“江湖中人總是不願惹上這種麻煩的。”狄青麟承認。
“只不過別人殺不得的人,我卻能殺,也只有我能殺。”他說:“因為誰也想不到我會殺人,所以我殺了人後絕不會引起任何麻煩,更不會連累到我那個朋友。”思思沒有再追究下去,因為她更放心了。
一個男人只有在自己最喜愛最信任的女人面前,才會說這種秘密。
她決心替他保守這個秘密,因為她喜歡這個有時溫柔如水、有時冷淡如冰、有時又會變得熱烈如火的男人。
她相信自己可以管得住他的。
可惜她錯了。
她雖然了解男人,這個男人卻是任何人也沒法子了解的。
也許連他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車馬仍在繼續前行,車上卻已經只剩下狄青麟一個人。
思思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狄青麟有三種能夠讓人忽然消失的方法,對思思用的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種。沒有人知道他用的是什麼方法,他那三種方法都是只有他一個人才知道的秘密。他的秘密除了他自己外,永遠不會有第二個活人知道。
思思錯了。
因為他不知道狄青麟永遠不會相信任何—個還能呼吸著的人。
她也不知道狄青麟唯一真正喜愛的人只有他自己。
一個象思思這樣的女人如果忽然消失,是絕不會引起什麼糾紛麻頓的。
她這樣的女人就象是風中的楊花、水中的浮萍,如果她不見了很可能是跟一個沒有根的浪子走了,也很可能是被一個腰纏萬貫的大腹賈藏在金屋裡,甚至有可能是自己躲到深山中某一個小廟裡去削發為尼。
象她這樣的女人,是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的。
所以她無論做什麼事,都沒有人會覺得驚奇,也沒有人關心。
所以就在她自己覺得可以全心全意依靠狄青麟的時候,狄青麟就讓她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就是狄青麟對女人的標准作風。
(六)“大姐”斜倚在她那張被上接著粉紅流蘇錦帳的青銅床邊,心裡在想著:“思思是不是已經該回來了?”
她喜歡思思,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她已經開始被人稱為“大姐”。一個象她那樣的女人被人稱為大姐是件多麼悲哀的事。
她的年華已逝去,只希望思思不要再糟塌自己,好好嫁一個老實本份的男人。可惜思思不喜歡老實本份的男人。
思思太聰明、太驕傲、太想出人頭地,就好象她年輕的時候一樣。
屋子中間鋪著雲石桌面的檀木圓桌旁,坐著一個瘦削、黝黑、沉默、還不到三十歲的男人,默默地坐在那裡望著她。
他叫楊錚,是她童年時的玩伴,青梅竹馬的朋友。
她十五歲因為要埋葬雙親淪落入風塵,經過十余年的離別後,他們又在這裡重遇,想不到他已經做了縣城裡三班捕快的頭子。
以他的身份,是不該到這種地方來的。
但是他每隔兩三天都要來一趟,來了就這樣默默地坐在那裡看著她。
他們之間絕沒有一點別人想象中的那種關系,他們之間的情感竟沒有別人了解,也沒有人相信。
她總是叫他不要來,免得別人閒言閒語,影響到他的事業和聲名。
可是楊錚說:“只要我問心無愧,什麼地方我都可以去。”
他就是這樣一條硬漢。
只要他認為應該做的事,做了以後問心無愧,你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攔不住他的。
他要娶她。
在他心目中,她永遠都是那個樹肱大辮子的小姑娘“呂素文”,即不是當年的名妓“如玉”,也不是現在的“大姐”。
她心裡又何嘗不想嫁給這個又倔強又多情又誠實的男人?
多年前她就為自己贖了身,只要她願意,隨時都可以跟著他走。
可是她不能這麼做,他比她還小一歲,在六扇門的兄弟心目中,他是條鐵錚錚的好漢,有前途,有朋友,有干勁。
她的青春卻已象殘花般將要凋零枯萎,而且她還是個人人看不起的婊子。她不能毀了他,只有狠下心來拒絕他,守願在夜中夢醒獨自流淚。
楊錚忽然問她:“思思是不是找到了—個很好的男人,已經有了歸宿?”“我也希望她能有個歸宿。”呂素文輕輕歎息:“可惜她遲早還是會回來的。”“為什麼?”’“你不知道狄青麟這個人?”呂素文反問。
“我知道,世襲一等侯,江湖中有名的風流俠少。”楊錚道:“思思就是跟他走的?”呂素文點了點頭:“象狄青麟這樣的男人,怎麼會對一個女人有真情?還不是想玩玩她而已,玩過了就算了。”
楊錚又坐在那裡默默地發了半天愣,才慢慢地站起來。
“我走了。”他說:“今天晚上我有件差事要做。”
呂素文沒有挽留他,也沒有問他要去做什麼差事。
她想留住他,想問他,那件差事是不是很危險?她心裡—直在為他擔心,擔心得連覺都睡不著。
可她嘴上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你走吧。”
夜已靜。
“怡紅院”大門外接著兩盞紅燈籠,遠遠看過去就象是一只惡獸的眼睛。—只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獸,自古以來已不知有多少可憐的弱女被它連皮帶骨吞下去。想到這一點,楊錚的心裡就好恨!可惜他完全無能為力,因為這是合法的,只要是合法的事,他非但不能干涉,還得保護。
暗巷中的晚風又濕又冷,他逆風大步走出去,忽然有個人從橫弄裡閃出來,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這個人叫孫如海,是一家鏢局裡的二鏢頭,在江湖中頗有名氣,在城裡也很吃得開,而且聽說武功也不弱。
但是楊錚一向不喜歡他,所以只冷冷地問了句:“什麼事?”
“我有點兒東西要交給楊頭兒,是位朋友托我轉交的。”孫如海從身上掏出疊銀票;“這裡是十張山西‘大通’錢莊的銀票,每張一千兩,到處都可以兌銀子,十足十通用。”楊錚冷冷地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有了這些銀子,楊頭兒就可以買棟很講究的四合院房子,風風光光地把玉站娘接回去了。”孫如海笑得很暖昧:“只要楊頭兒今天晚上耽在家裡不出去,這疊銀票就是楊頭兒的。”
楊錚不動聲色:“這是誰托你轉交的?是不是今天晚上要從這裡過境的那位朋友?”孫如海承認:“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就是他。”
“聽說他剛在桑林道上劫了一趟鏢,鏢銀有一百八十萬兩,只送我這麼點兒銀子,未免太少了吧。”
“楊頭兒想要多少?”
“我要得也不多,只不過想要他一百八十萬兩,另外再加上兩個人。”
孫如海笑不出了,卻還是問:“哪兩個人?”
“一個你,一個他。”楊錚道:“你干鏢局,卻在暗中和大盜勾結,你比他更該死。”孫如海後退兩步,銀票已收進懷裡,掌中已多了對寒光閃閃的手叉子,陰森森地冷笑:“一個小小的縣城捕快,居然有膽子想去動倪八太爺,該死的只怕是你。”橫巷中又有個生硬冷澀的聲音接著說:“他不但該死,而且死定一身是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