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鳳蕭 第15回 功成馬鬣封三尺 壽進霞觴祝八秩
    詩曰:

    門迎斜照掩青螺,結網蛛饑俟蝶過。

    得句多非惟冷嘯,閒愁莫遣且高歌。

    庭花風掃留禽跡,幾帙塵封足蠹案。

    窗外白雲停不去,招來雙鶴舞。

    說袁漸陸為蒲原知縣,蒞任月餘,一日見一公呈,乃是蒼津截渡之事。說二強之事極其備細。袁漸陸拍案大怒道:「他自劉劍飛渡之後減價至一錢,怎麼如今反要二兩?料此二賊惡貫滿盈,數該盡於吾手。」遂差數快步來拿。誰知二強已先知,逃避不見。差人回覆道:「他渡缸也不見,到家中去,連妻子也不見。」袁漸陸道:「且俟明日去拿。」

    是日,本縣一個鄉紳來拜望,說及二強之事,袖中取出黃金數十兩與袁漸陸,求勿治其事。漸陸道:「學生素性不愛財物,此不敢領命。」那鄉紳只得告退。漸陸遂喚裡甲來分付道:「此賊逃避幾時,必復出來擺渡。那時潛來報我便了。」裡甲叩樹而去。

    過了數日,那鄉官竟自取金,只說縣官受了。二強知是無事,復未截渡。那時裡甲報了袁漸陸。漸陸遂打轎,衙役隨著,竟到到蒼河渡口。二強正與人索銀嚷罵,漸陸喚衙役拿此二賊。眾人遂一哄下舡,將二強捆翻,推到岸上。裡甲已排香案,請袁漸陸坐下,喝道:「汝二賊逞兇肆虐,害盡良民。你指望以賂求免,誰知我老爺是個不要錢財,為朝廷出力,除殘去暴的。你且抬頭來看,可認得我麼?」

    二強不敢抬頭,只俯伏乞饒。漸陸道:「你可記得飛渡黑飛神同來的就是我麼?你這二賊,我雖欲饒你,天理亦不容你。左右與我著實痛打!」皂快見本官分付,就用毛板狠捶,十板一換。二強叫苦連天,心上方知黃金是鄉官冒受去了。知縣就是袁漸陸。飲痛至二百餘,二賊遂氣絕。漸陸命拋屍於蒼津河中。

    百姓稱快,都伏地哭謝,執香拜送。漸陸回署,申文上司,立了官渡,此害方息。百姓立碑亭於渡口,志袁公之德。後來劉釗死後,托夢於居人曰:「上帝憐我忠直,敕封我為蒼津河巡察判官。向年飛渡黑飛神劉君就是我也。」明日,居人我告你,你告我,都說此夢。眾人大驚,遂上呈於縣府。時知縣已非漸陸,與府尹各異其事,途命蓋廟。居人即於袁公碑亭之後,建造一座廟宇,裝塑劉釗之像。又塑二強之像,枷鎖跪於廟門之側,以示儆惡。自此廟中香火不絕。此是後話。

    且說劉釗自白公與他娶妻,又分田莊,養其終身。後生得一子,感白氏之德,遂取名劉忠白。時方十歲,劉釗偶沾一疾,臥床月餘,漸漸疾篤,喚妻張氏與子忠白來,分付道:「我生於吳地,誤入非類,虧白老爺另眼相覷,故今日有得你母子在眼前,不然已早絕於非命。今我死後,你母子可終身盡力白氏,無生二心,則我死亦瞑目。」言訖而逝。母子環泣。忠白奔至白家報了。白公與眉仙即日同歸,致哭甚哀,從厚入殮,又做些佛事,追薦劉釗。

    過了月餘,白公謂眉仙道:「劉釗死,已經月餘,尚未卜宅。可買一地厝柩,以全其後事。」眉仙送請地理先生擇地,得吉於香市之南。那香市亦土名,其地周圍有二畝餘。遂告土築造,栽松柏千株。墳門前立兩根華表石柱。又豎一石碑,刻文志其事。作土擴,擴邊主石刻「宋故義士劉君之墓」。擇日出葬。

    劉忠白母子送樞至墳上,見齊整異常,歡喜感激。刻時安厝。白公與眉仙同到,家人攜酒撰、錠帛致奠。其莫文曰:

    啼飄-兮,悲風。慨飄搖兮,轉篷,皓縞夜兮,積雪。瞥過目兮,驚鴻。哀人生之紛紜兮,飛花漸瀝而墮。倏而聚散兮,莫識其真。天地為爐兮,糾錯舛分。嗟百年之孔易兮,何哀樂之不勻。撫音容之如昨兮,偶殊域之相親。出避難兮,入盤阿,月夕清歌。花晨屢過,醉濃鮮而擊擊,晃霜露之鳴河。何歡不賞,何賞不俱。共息禍以太康兮,聊逡巡於一隅。冀悲歡兮,頃刻決生死於須臾。見靈神兮,叱撥。倏難返兮,靈車。望三關兮,咫尺。魂歸來兮,滴居、土丘郁兮,列遍流纖。仰視浮雲兮,增感吁。

    祭畢。忠白母子伏地拜謝,白公慰起,遂與同回。又常遣人致物,供其母子。後來劉忠白長成,亦娶妻生子,世世忠事白氏。

    時眉仙二子白珊、白瑚,已十三歲,垂髫美貌。西賓李仁夫,盡心訓誨。二子亦功課留心,遂大通文義。先生告眉仙道:「二郎年紀雖幼,文字亦頗可觀。今年學司考試,可令他去看看光景亦好。」眉仙大喜,遂治起行裝,命婉兒伏侍,自己同李先生領著二童到青州赴試。

    二童進考,做完文字,拿至學司面前交卷。學司見二童年紀相仿、面貌一樣,又文字早完,以為奇異,問道:「汝二童是一家麼?」二童遂齊揖答道:「小童生同胞兄弟。」學司又問道:「你祖父是做甚的,喚甚名字?」二童答道:「姓白,祖名壤,號冀光。父名引號眉仙。祖曾為御史,父親是布衣。」學司見應對如流,遂道:「取方才文字與我看。」二童將文卷展開,雙手呈於案上。學司見義理甚得,益大喜,看了文字道:「此幼齡文字如此,後來未可料也。」遂親許以入籍。二童拜謝而出,以此事告知眉仙與李先生。

    明日發案,二童果齊列於案上。眉仙與先生皆大喜。二童謝考、游庫過了,回家來,拜見祖父祖母並父母,又拜謝先生,厚送酬儀。各各歡喜。

    過數日,適白公八十誕辰。眉仙遂將果核祝壽,進觴而祝曰:「願訂蟠桃之祝,老父福享期願。」白公歡喜無限,接杯一飲而盡。閤家都拜祝了。眉仙已備席於堂中。時三月下旬,天氣溶溶,園園灼灼。李先生亦出館來慶賀。然後白公同入座。先生正席,四下相陪。此日無外客,席間話舊,先生道:「白老支八旬之樂,又兼二孫入泮之喜,小弟待罪西賓,亦得沐余寵,感謝非口出可盡。」白公道:「二孫賴先生詞課之功,又仗先生福力,徼幸列於簧序。只願日新月盛,後日若得錫命丹墀,老夫亦將拂拭模糊老眼,一開笑容,誠大幸也。」李先生又答問一番。

    眉仙道:「今日老父八旬誕辰,吾無可致父,偶成數俚句於此,乞先生一政。」遂於袖中取出遞去。李先生看時,寫道:

    白髮青瞳壽者身,霞觴進祝蹈微陳。

    百年未盡七千日,三月逢過又一春。

    瑤砌蘭芽初善後,芳林桂空盡開□。

    我懷欲借班衣戲,可奈沉酣□□□。

    先生看了道:「大妙華章,正好祝期願。」稱讚不已,盡歡暢而罷。

    此時親戚朋友知白公八旬之喜,送禮拜賀的紛紛而至。又兼白珊、白瑚雙進了學,亦致禮稱賀。忙有月餘。此時四月天氣,炎熱異常。一日,眉仙於房中與鳳娘閒淡,說及二子齊入學之事,歡笑不已。鳳娘道:「方交初夏天氣,就這般炎熱。只是春天好。」眉仙道:「因春間閏了一月,今四月要當五月,無怪這般炎熱。」

    霞箭道:「我前日因閏春,要作閏春詩,見樂天遺稿有:「春賴閏加添」之句,我仍其體作得四首五言律,向不曾與你們看,恐你笑我。」眉仙道:「誰敢笑你,快取來與我看,替你刪閱刪閱。」霞蕭道:「想你刪閱來也有限,同我做的差不多。也罷,待我拿與你看。若刪閱得不好時,賞你兩個栗暴。」三人各笑不止。霞蕭遂於奩中檢出,遞與眉仙。鳳娘亦來觀看。只見上寫道:

    其一

    春賴閏加添,蘭房勝事兼。

    祛零褰斗帳,試扮傍湘簾。

    點額爭梅白,聯眉學柳尖。

    東風渾不禁,應動楚腰纖。

    其二

    春賴閏加添,幽齋勝事兼。

    蒂交蘭擷砌,尋盟燕歸簾。

    玉瓣梅飛白,金芽柳綻尖。

    佇看庭內鶴,學舞亦纖纖。

    其三

    春賴閏加添,紗窗勝事兼。

    柳情含醉眼,梅信報疏簾。

    藝鼎煙飛渺,懦毫雲暈尖。

    賞心書半榻,靈蠹步香纖。

    其四

    春賴閏加添,園林勝事兼。

    梅森鶯避彈,巢累燕穿簾。

    花摘針蜂小,雷抽芽苟尖-

    枝春意足,青手覺纖纖。

    眉仙看畢道:「好,好。不消刪閱。」

    風娘道:「真個虧他構思甚巧,落韻清新,不讓江、班之學。不消刪閱,亦不消打栗暴矣。」三人大笑而散。

    時西賓李仁夫因有疾回家去調治,眉仙遂自己訓導二子。二子時已成立,真正聞一知十,穎悟異常,才思大進。誰知李先生一病不起。白珊、白瑚吊哭甚哀,喪葬半是白家相助。

    又過一年。時仲春下旬,尚凜冽極寒,庭中梅花猶盛開,眉仙與鳳娘,霞蕭出來看梅。鳳娘道:「你久不曾做詩,今此好梅,胡不一詠?」眉仙聽了,就取筆硯,坐於中堂,磨墨儒毫。舉筆將書所詠,鳳娘道:「做好些。若做得不好,刪閱出來亦要打栗暴。」三人各大笑。眉仙詠道:

    謝絮裁成詠素新,薛垣元是護寒香。

    惟招夜月同清風,瘦影移來半竹床。

    眉仙停筆思吟,忽見婉兒走來道:「老爺請大相公進去講話。」眉仙聽了遂放下筆,忙走進去。鳳娘與霞蕭就收筆硯詩句進房去了。未知白公喚眉仙有甚麼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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