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最喜招尋值雨晴,南園春借發寒英。
休嫌襯屐苔痕滑,抵覺敲門竹籟輕。
鶴浴方塘供嘯傲,筆耕寸土隱聲名。
不甘拜敕鬚眉老,且把清樽對菊傾。
卻說白公知鮑公來到,差人中途來接,自己同眉仙門外恭迎。至堂中敘禮。鮑公道:「自城隅一別,不覺數年餘。今日天涯重聚首,喜慶-集。」白公道:「蒙錫華命,又建亭牌,愚父子有何德能,老先生如此垂照。」又各敘舊事。
少頃,扁額送到了。鮑公道:「此當朝公著呂老相所著贈,乞賜高懸,以彰大隱。」白公、眉仙再一致謝,遂取昔年鮑公所贈大隱之扁,同何知縣所贈之扁,移懸於堂傍一間,將呂公之扁懸於中堂。牙役人眾,各有賞責而去。遂留鮑公便席。
明日復開宴,差人拿柬去請袁漸陸、方端如兩人來陪席。二友到了,各敘禮畢,坐談片晌,見華扁高懸,問所從來。白公道:「此是鮑老先生所賜。」二友轉致謝鮑公。不多時,席已完備。白公請鮑公上坐,鮑坐謙讓。袁、方二友道:「鮑老先生不必辭,寧有晚輩居僭之禮?」鮑公遂坐下。二友以次而坐,白公對席,眉仙傍桌相陪。酒過數巡,各將昔事細談。
白公道:「弟蒙老先生同袍眷愛,不讓金蘭。愚男亦藉二君患難相濟。真世全友道。」遂將分尋始末遍述一番。鮑公道:「二君真義俠之儕,若老夫萬不及一矣。」二友謙道:「不敢。」
正說話間,只聽得小鑼聲亂響,內堂奔出一個小孩子。鮑公方看,只聽得歡笑之聲,又奔出一個小孩子來奪鑼,年紀相仿,面貌一樣。鮑公忙問二孩子何人。白公答道:「是二小孫。一喚瓊郎,一喚瑤郎。」眉仙謂二孩子道:「鮑伯祖在上,可作揖。」瓊郎放鑼於眉仙坐椅上,與瑤郎齊立朝上,拱身連揖不止。眉仙道:「住了罷。此袁、方二伯,亦可作揖。」二孩子又連揖。瓊郎腳一搖,一個斤斗,翻身僕於地上。瑤郎拍手笑道:「羞死羞死,喝喏也跌一交。」眉仙忙扶起。瓊郎不哭,反大笑。合席亦歡笑不止。鮑公出席,雙手抱二孩子置於膝上道:「真好一對寧馨兒。如今幾歲了。」
白公道:「皆是五歲,止差二十餘日。」鮑公疑問。白公將一娶雙媳,各生一子之意,細述一遍。鮑公稱賀不已,將果核與二孩子吃。二孩子替鮑公拂鬚摸臉,歡笑自得。鮑公益喜,問二友道:「二君有幾位賢郎?」
袁漸陸道:「長男今年十二歲,取名文戩,在館讀書。又一小女,今年才四歲。」方端如道:「慚愧,我長女年方四歲,一子尚初生。」鮑公點頭,摸擬一番道:「老夫有一言奉瀆二君。今眉兄二子方五歲,二君閨秀方四歲,正好連姻。今日就席上,老夫作伐,以全世友之誼。二君意下何如?」二友欣然樂從。鮑公道:「眉兄可去取二件聘物來。」
眉仙大喜,入內去取白公送金家的一對金鳳釵、一對碧玉釵來,遞與鮑公。鮑公道:「二君難以分聘。」遂擺於桌上,令二孩子自取。瓊郎取了金鳳釵,瑤郎取了碧玉釵。鮑公指二友謂孩子道:「隨意送與那個。」瓊郎將金鳳釵授與方端如,瑤郎將碧玉釵授與袁漸陸。二友接來袖好。鮑公道:「今日二佳婿自擇岳翁的。」又對二孩子道:「可叫聲岳丈。」二孩子齊聲連喊:「岳丈!岳丈!」合席都鼓掌大笑。
二孩子對鮑公道:「我要進去。」鮑公道:「進去怎的?」二孩子道:「進去討糖吃。」眾人又大笑。二孩子一齊奔進去,又縮轉來,對眉仙道:「還了我的鑼。」眉仙道:「可作揖謝了鮑老伯祖,方還你的鑼。」二孩子又便屢作揖。眉仙於椅上取鑼還之。二童子復把鑼亂敲進去了。鮑公大笑道:「此真所謂人間快樂。」席散,鮑公謂二友道:「後日成婚,原是老夫來做主媒便了。」二友稱謝,藏好聘物,致謝而歸。
鮑公翌日告歸。白公備厚禮送之。鮑公又於縣中盤桓幾日,方回汴京去了。後五年餘,得疾而終。有一子名彥臣,時已成立,喪葬盡禮。白家遣使送膊致吊。後彥臣官至侍中,亦與白氏世蒂通家往來不絕。
且說金公再任青州,三年考滿,升判司農寺。民雖愛之不捨,料不可留,只得執香哭送。金公因欲與金聲完婚,又胡夫人要看其女,遂上本乞假,先至白家來。
白公、眉仙先迎金公、金聲入堂敘過禮。然後長孫夫人同鳳娘、霞蕭,出來迎接胡夫人入內敘禮。眉仙亦進去拜見岳母,出來陪金公、金聲外廂宴樂。另備席內室,款待胡夫人。是日母子重逢,翁婿相會,情好自不必說。隨從人眾,另自頓息。
過了數日,金公欲回。眉仙道:「前年魏、沈、何三友致賀禮,尚未答。今可代愚婿帶禮於三人,致我謝別之意。又有一禮,送於牧雲庵空如老師,亦達我永別之意。」金公允諾,與金聲一同謝別。胡夫人在內,與鳳娘、霞蕭分外哭別。白公致贐程相送。
金公起程,曉行夜宿,不一日,到了新城縣。家人遠接。金公命開了大門封鎖進去。那時親戚朋友知金公歸家,都來拜賀。金公命家人將眉仙所致禮物送與空如。時空如年已七旬餘,衰頹可憐。受了禮物,再三稱謝。後二年而沒。金公又差送禮於魏、沈、何三人。三人受了禮,同來探望金公,並謝致禮。又對金公道:「聞得老親翁榮升司農之職,因甚不赴任而回府?」
金公遂說欲與金聲完婚之意,並求三人代為作伐。
沈雲朋想一想道:「有一家極妙。我想魏兄有一幼妹,年已及笄,因擇佳配,遲延未字。若老親翁賢郎,大是妙事。」
金公大喜道:「只恐魏相公不肯俯配寒門。」魏非暇道:「豈敢。只恐小妹不堪備箕帚。若老親翁俯允,晚輩敢有齟齬乎?」金公見魏非瑕肯了,遂道:「就煩沈、何二兄作伐,擇日行聘。完了婚吾就上京去了。」二人允諾而別。
金公遂行了聘。過數日擇吉成婚。魏非瑕親送其妹。沈、何二友亦來。金公大備筵席。金聲出來敘了禮。非瑕見金聲少年才貌,大喜問道:「妹丈尊字我尚未知。」金聲答道:「賤字智玉。」三人俱稱善,問何人所取。金聲道:「是家姊丈所取。」魏非瑕道:「今稱姊丈,前該稱先生。」各大笑,開懷暢飲,盡歡而散。
非瑕之妹小字雲娘,年十八歲,儀容窈窕,亦通文墨。夫婦甚相得。過了月餘,金公上京赴任去了。金智玉在家,日逐與魏非瑕、沈雲朋、何聖之輩論文講義,會酒賦詩。不覺過了一年。適當大比,智玉原以青州籍入考的,欲去赴試,遂治行裝。
胡夫人道:「兒去青州,便道可到白家,去探你姐姐。」智玉受命,別了雲娘。早有非瑕治錢酒相送,及諸親友都相餞。智玉起身,來到青州,至白家探親。
眉仙看見智玉來到,大喜,就引入內,各相見了。鳳娘問道:「弟回去,袒腹於誰家?」智玉道:「就是本城魏非暇之妹。沈、何二友作伐。」鳳娘又問道:「父親到京去幾時了?母親在家安否?」智五道:「父親去京已年餘。母親幸安康無恙。今我欲上京赴試,故便道來一省。」
明日,方端如、袁漸陸二人來到,眉仙迎接坐下。袁、方二友道:「弟輩欲上京赴試,故特來一別。」眉仙道:「內弟亦要上京去赴試,昨日到此。今二兄要去,可同去罷。」二友欣然依命。眉仙請智玉出來與二友相見,作揖坐下。眉仙說出二友赴試之意。智五道:「若二位去,小弟亦當附驥。得擠攀桂之末僚,誠足願矣。」眉仙遂治酒相錢,命家人去館中請西賓來相陪。
二友問道:「令塾師幾時聘的,弟輩尚失拜。」眉仙道:「今年春初聘的。」二友途問西賓姓名。眉仙道:「先生姓李號仁夫,本縣人,亦在庫。今因年逾五旬,無志赴試……」話未畢,李先生到,各各行禮通問姓名,遂入席飲酒。又各相敘一番,及至席散。李先生先告辭往館中去了。
智玉又入內告辭。眉仙各贈贐儀。智玉遂同二友出門。眉仙道:「但願三君齊占鰲頭,吾治酒在家,俟捷音矣。」三人道:「願如金諭。」遂聯轡上京。
到了京城,同覓寓住下。智玉因不曾入試,不先去見金公,同二友於館寓溫習文義。至考期,齊入試。試畢,到出榜看時,袁鴻中二甲第十三名,方侃中三甲第七名,金聲中三甲第二十八名。三人見了大喜道:「吾們參題榜額,不愧同來一番。」家中各各有報。
到謝試事畢,智玉同二友齊來拜見金公。金公已知三人連榜,對二友道:「小兒受二君之福。亦得預美,老夫不勝喜躍。」
二友道:「二晚侄藉老年伯之庇蔭,得附賢郎驥尾,誠大幸也。」金公命治酒相慶。
三人在京拜同年、謝老師,忙了月餘,遂留京覲政過了,然後領憑。金聲援湖廣學金,方侃授蔡州同知,袁鴻授蒲源知縣。三人望闕謝了恩,遂拜別金公,各回家來祭祖掃墳。
三人同到樂安縣,二友先回家去,智玉竟到白家來。眉仙喜迎敘情。大家各相見過,雨蘭亦來拜見。鳳娘道:「拜拜新進士,好替你結婚。」智玉問之,鳳娘道:「因他長成了,欲擇人嫁去。我見婉兒,又無妻室,當初又尋主有功,故擇明日與他完婚。今你來正好一看。」二人方說,忽聽外間來告酒席便了,請智玉出去。智玉遂辭鳳娘走出,見李先生在坐,遂敘過禮入座。眉仙二子亦來拜見母舅,時已總角。智工問取甚名字。李先生道:「是眉老先取下的:一名白珊,一名白瑚。」
智玉問何取此名。眉仙道:「前仙師贈我有珊瑚鞭子,賴此以成姻眷。不敢忘之,故以名二子。我意取白珊字佩嘉,白瑚字夏彝,正欲問先生,不知可好否。」先生道:「絕妙,正此二字便了。目下即欲作文字,後日亦如母舅顯榮,我亦沐余寵。」智玉道:「二子體貌不凡,必少年登科。那時我尚為之退步矣。」各歡笑而罷。
明日二友來拜,亦治酒相敘。
智玉看婉兒同雨蘭成了親,遂起身回杭。到了家中,母子、夫妻相見,不勝歡喜,遂拜客祭祖,忙了月餘,然後赴任去了。
袁、方二人亦在家完了眾務,遂去赴任。方端如往蔡州去了。袁漸陸往臨洮府蒲源縣來。衙役遠接到署。又拜上司、望鄉紳,忙過諸事才治政。一日,進一公呈,漸漸看了,拍案咬牙致恨。未知為著甚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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