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天壽日闖禍記
桓瀾和慕容斐換好了戲服,站在重陽殿後的一個角院裡等著女孩子們出來,兩人像平時一樣,除了禮貌上的寒暄,便不再有多餘的話可說。
重陽殿外的喧嘩穿過空曠的殿堂飄入角院,嗡嗡的有些不真實。兩人明明都知道,此時,這些聲音無非是在談論著蜀山風光或是旅途見聞這類無關緊要的話題,但是落在他們的耳朵裡,那片無意的嘈雜竟然有些像戰場上的鼓點,一聲一聲敲擊到血液裡,震得血脈賁張。
有一個瞬間,兩個各自埋頭擦拭獅頭的少年似乎都感覺到了什麼,幾乎是同時抬起頭,看向對方:同樣清澈的眼睛在四月的陽光下明亮異常,雙瞳中對勝利的渴望一覽無餘,透明耀眼。於是,兩個人都笑了。
慕容斐道:「桓瀾,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正式比試。」
「嗯,可惜不是一對一。」
「能調教出好的獅尾也是本事啊。不過,還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單獨一戰。」
「嗯,總有一日的。」
這時候,兩個女孩子換好了戲服走出來。唐謐扮的是金獅,黃衣黃褲上塗著一道道裝飾的金粉,在日光下金光閃閃,再加上她個子不高,衣褲又肥大,活像一個會行走的迷你版金元寶。而扮銀獅的白芷薇就相對好些,白衣白褲上塗著銀粉,明明滅滅地閃爍著,勉強讓唐謐聯想到一條躍上岸的小銀魚。
「慕容斐,早知道要穿這麼難看的衣服,打死我也不答應你了。」唐謐雙手叉腰,氣哼哼地道。慕容斐一臉無辜:「難看麼?我怎麼不覺得,桓瀾你說呢?」桓瀾認真地打量並思索著,這才覺自己對女孩子怎樣才算漂亮,完全沒有概念,不過,在這麼明媚的暖陽下,他看到猶如驕陽與霽月的兩個少女,也覺心中舒暢,便道:「很好看啊。」
唐謐無奈地搖搖頭,暗道:真是不可救藥的怪異審美觀啊。
白芷薇拉了一把唐謐,笑著說:「走啦,上場就趕快用獅身把你遮起來,免得被人看見,嫁不出去了。」
四人來到重陽殿,扒開門縫往外一瞧。只見殿前的空場四周已經鋪好坐席,大約是用來招待比較重要的賓客,後排則是蜀山弟子和御劍堂的劍童們。掌門和殿監等背對著他們,坐在重陽殿飛簷下的高台上。
這時候,殿監穆顯感覺到身後的異樣,轉回頭來看見身後的門縫裡露出的幾對眼睛,低聲問:「好了?」「好了。」慕容斐小聲回答。
穆顯用眼睛示意他們到側門去,然後側頭對蕭無極悄聲說了幾句。蕭無極便站起身,舉起面前的酒樽,朗聲道:「蕭某敬各位貴客一杯,感謝各位遠道而來,拜祭墮天大人。我蜀山御劍堂的劍童特為各位排演了獅戲作為席間娛樂,希望各位看得盡興。」蕭無極話落,將樽中酒一飲而盡,然後衝著空場中央一揮袍袖。那空地上本來立著二百根短木樁,此時便齊齊飛上一丈來高的半空,懸浮在空中。緊接著,一陣密集的鑼鼓點響起,一金一銀兩隻獅子從重陽殿的正門搖頭晃腦地走了出來。
穆顯見慕容斐和桓瀾扮的兩隻獅子走出,便把身旁的一隻烏木匣打開,匣中放著一隻小西瓜大小的銀色寶珠,珠上纏著混金線的紅色纓絡。那寶珠好像有生命一樣,只待匣蓋一開,便一飛沖天,停在天空中兩百根浮木的上方,輕輕抖動。眾人只見它在陽光下射出七彩霓光,金紅雙色纓絡隨風搖擺,光華燦爛如初升新日。
慕容斐從獅頭中看著寶珠,低聲對唐謐說:「那寶珠是個妖物,被施了術法的纓絡捆住,只能在浮木上空一丈之內活動,可是卻狡猾得緊,很難抓住,一會兒一定要集中精力。」「放心。」唐謐答道。
地上的金銀二獅一見寶珠被放出,頓如兩道離弦飛箭般騰空而起,直撲那寶珠,各自張開大口要去銜它。可那寶珠彷彿長著眼睛一樣,就在兩隻獅子馬上要咬住它的瞬間,一下子向天空拔起三尺多高,躲開了兩隻巨口。這一刻,兩隻獅子險些撞在一起,卻見兩個扮獅頭的少年腳下步伐一錯,各自輕點一塊浮木,兩個獅頭一左一右堪堪錯身而過。
雖然兩隻獅頭躲開了,可被獅頭力量帶過的獅尾卻沒有了躲閃空間,眼看獅尾兩人就要撞到一起那銀獅尾腳下一步踩實,金獅尾便會意地一腳落在銀獅尾身上,借力從空中翻過。只是這樣一來,銀獅尾腳下的浮木受力過重,忽地一下往地上墜去,銀獅尾腳下失去憑借,身子一歪也要落下。好在那扮銀獅頭的反應快,往前疾走兩步,讓獅尾藉著疾走之力向前一躍,找回了平衡。
席間眾人大多不是第一次看蜀山劍童表演獅戲,只是過去兩隻獅子剛一出場都是互相遊走試探,從不像此次這般,一上場就拼盡全力,一副一決雌雄的架勢。於是眾人都提起百倍興趣,期待兩隻獅子到底能舞出什麼花樣。
越看下去,眾人便越是驚歎。只見兩隻獅子在浮木上翻飛戲鬥,你爭我奪了足有一炷香時間。按理說,這些浮木一受力就會下落一些,往日戲斗這麼久,原本飄在一丈高空中的浮木大多數都已被踩得三尺來高的地方。可是這次,浮木們竟還都飄在五六尺的高空,不免讓人猜想,這四個扮獅少年的輕功究竟有多高。
再看了一會兒,便更是叫人訝異。這場上四人鬥了這麼長時間,仍然毫無疲態,兀自爭得激烈。眾人自然知道這浮木獅戲全憑蜀山派內力淳厚,輕功底子扎實,才能長時間在幾乎借不到什麼力的浮木上相鬥,可是小小劍童內力到底有限,能夠堅持兩炷香已經堪稱同輩中的高手。但這四人怎麼著也鬥了三炷香,還如此精力旺盛,沒有半點靡敗之勢。
席間之人多是高手,很多人已經現這四人的步法精妙絕倫,點踏踢踩之間,身形交錯,移位換影讓人目不暇接,便推測正是因為這身法異常輕靈,才讓四人不用耗費很多內力便可在浮木上行走自如。眾人多數在蜀山修習過,或者與蜀山派有武學淵源,見這身法陌生,便猜測可能是蜀山派又創出了什麼新功夫,眼光不免投向蜀山派的五大巨頭。只見那五人竟都是一水的面無表情、波瀾不驚。
此時,只見金獅和銀獅從兩個方向分別快撲向空中的寶珠。那寶珠本為妖物,頭腦雖然不見得極其靈光卻也不傻,立刻向一個沒有被堵住的方向飛去。不料金色獅子早已有所防備,一個神龍擺尾,兩條後腿踢過,阻斷了它逃跑的路線。寶珠立時反向又逃,那銀獅就像和金獅有默契一樣,同樣一雙後腿踢來,阻斷了它的去路。
寶珠見四個方向同時受阻,瞬時就往高處飛去。這原本是它脫身的殺手鑭,只因兩隻獅子此時已騰在半空,要再往更高處躥躍必須再踩一次浮木借力。可是斗了這麼長時間,幾乎所有浮木都被踩到了低處,高空已經沒有可憑借之物。
果然,來勢迅猛的兩個獅頭在就要咬住寶珠的剎那,都失勢疾疾墜落,分毫之間錯過寶珠。不料就在同一時間,兩個先行下墜的獅尾已經踩到了低處的浮木,借力往上再次騰起。
這兩個獅尾騰起的步伐很是漂亮,並非一般人那樣一腳踩木一腳騰空,而是一腳踩木借力騰起以後,另一隻腳又踩在對方獅子的膝蓋上再次借力躍起。按理說一般人要這麼做,被踩的那人便會因為受力而下墜。可這兩個獅尾的步伐輕巧,腳上幾乎不怎麼使力,步子變換的頻率又極快,被踩的人不等下落就已經踩在對方膝蓋上借到了力,兩人這樣交替**對方,就像互相搭梯子一樣,在半空中將對方送上高處。
此時的情形,突變成兩個獅頭下墜,獅尾上升,看上去就像是兩個獅子在空中後背弓起,腹部收縮,蜷縮成一團。但見那兩個下墜的獅頭分別一踩自己那正在上升的獅尾腿部,藉著獅尾的上升之力再次躍起,猶如兩支拉彎後突然張開的大弓一樣,急彈向高處的寶珠。
金銀兩隻獅子幾乎同時捉到了寶珠,兩張大嘴各咬住一半,死死不放,同時落回浮木。可是他們腳下的浮木不能讓他們長時間借力,於是,兩隻獅子便以那寶珠為圓心,旋轉奔跑起來。更確切地說,是兩個獅尾在奔跑,而兩個獅頭在一邊奔跑,一邊你踢我踏,互相攻擊。這樣僵持了半晌仍是不分勝負,看得席間眾人叫好之聲此起彼伏。
這時,只見御劍堂殿監穆顯忽然站起身來,袍袖一揚,那寶珠「嗖」地一聲從兩隻獅口中飛出,落回烏木匣裡。兩隻獅子口中失球,便往一處撞去,好在兩人機敏,一個往左一個往右,身子一翻,帶著獅尾翩翩落地。那扮獅的四人這時解去行頭,露出四張紅彤彤的青春面龐。眾來客倒未覺得怎樣,卻聽劍童中有人出驚呼:「獅尾竟然是智木殿的人」
穆顯仍然是慣常的嚴肅神情,口氣平和道:「獅戲本是娛客的,沒必要一定爭出勝負,今日眾位難得看得盡興,你們兩對就算平手吧。」
話落,席間走出一個身披紅色袈裟的白眉老和尚,正是清源寺的玄智大師。只見他微微施禮道:「老衲今日確實是眼界大開,沒想到蜀山派如今門風如此開放,弟子們能夠學得如此取巧的武功。」穆顯毫不動色地回道:「這不過是孩子們為了招待客人編排的遊戲,有些取巧也是他們想盡力取悅諸位貴客而已,和蜀山門風扯不上關係,大師言重了。」
那玄智大師倒也不糾纏,只是意味深長地說:「如此就好,確實讓老衲看了出好戲。老衲還要恭喜殿監和掌門,蜀山後輩中有如此了得的少年,真是可喜可賀。」
席間眾人大多也知道清源寺與蜀山之間微妙的關係,但大家多是維護蜀山派的,便有人紛紛出來攪混水。只聽有人說:「是啊,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又有人說:「咱們蜀山派可真是後繼有人啊。」
在一片起起落落的讚譽聲中,穆顯沖慕容斐他們四人示意一下,於是四人會意地拱手拜謝眾人,一起往殿後走去。
幾人剛進側門,一個雜役追上來對四人道:「掌門人有吩咐,叫幾位不要離開,先在後面廂房候著,一會兒他有話要問各位。」
那雜役說完走了,留下四人面面相覷。
「好像有什麼事不對勁兒啊。」唐謐說。「大概是咱們用了非蜀山的功夫,掌門人有些不高興吧。」慕容斐想了想道。「只是如此的話,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咱們蜀山派不是一直鼓勵弟子不要因循守舊,要多吸收其他門派的長處麼?這好像是墮天大人的遺訓吧。」白芷薇說。「是啊,還能有什麼事呢?連勝負都不讓我們分出來。」唐謐說到這裡,看了看另外三人,只見他們臉上多少都有些遺憾。
桓瀾眉頭微蹙道:「從沒聽說過獅戲平局結束的,一定有什麼問題。」
「是啊,確實有問題」一個冷厲的聲音插進來,四人回頭一看,只見劍宗宗主穆晃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一身黑衣地矗立在重陽殿的陰影中,讓人不寒而慄。
只聽他冷冷問:「說說吧,是誰教你們的邪魔武功來著?」
四個少年聽到穆晃用陰冷冷的聲音說出「邪魔武功」四個字,心中都是一驚。唐謐立時給慕容斐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負責全權解釋。
慕容斐會意地點點頭道:「回宗主,如上次那玉珮一樣,我等從赤峰四翼蛇身上得到了一件異寶,這凌波微步就是那異寶上所載的武功。」
「哼,凌波微步,虧你們想得出這好名字。你們偷學邪魔武功可知罪麼?還不給我跪下」穆晃的聲音穿過重陽殿的陰影,聲聲敲擊著少年們的耳鼓。四個人懾於他的威儀,想都沒想,齊齊跪下。
唐謐覺得那聲音裡惱怒之意甚重,心裡一陣不安,正想辯解一番,就聽到另一個溫和的聲音說:「穆宗主,不必如此吧,他們畢竟還是孩子,待掌門來問清楚了,再作懲處也不遲。」這聲音她是熟悉的,抬頭一看,果然看見術宗宗主顧青城已經走進重陽殿。在他身後,巨大的烏木殿門被推向兩側,陽光與春風一擁而入。
只聽顧青城又道:「掌門不是說讓你們去後面候著麼,還在這裡呆著幹什麼?過來,跟我走。」四人連忙跟在顧青城身後走入一間廂房。
唐謐見穆晃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求救般地喚了一聲:「顧宗主……」
顧青城搖搖頭,示意她噤聲,看了看身後的四個少年,口氣平和道:「一會兒掌門來了,半點假話都不可說,只要你們沒有撒謊,他不會像穆宗主那樣嚴厲。若是到時要求救,便向穆殿監求救,他是可以名正言順保護你們的人。」說完,他便轉身離去,留下一室忐忑與寂靜。
很久也不見有人再來,四個人倒正好有時間冷靜地分析一下情勢。大家討論來討論去,覺得還是按照顧青城所說的,實話實說最好,反正不知者不怪,錯處總不會大過天去,但是這事務必咬定只有四人參與,切莫再把張尉牽連進去。
又等了一陣子,有雜役送了晚飯過來,直到撤下飯去,蕭無極才和穆顯及三位宗主來到廂房。唐謐偷偷瞟了一眼,現他並沒有想像中的滿臉怒氣,又想起方才顧青城的話,心中總算踏實了些。
只見蕭無極落座以後,看了看坐在他左右的另外四位蜀山大佬,似乎是想確定一下每個人的態度,才開口問道:「桓瀾、慕容斐,你們誰來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兒啊。」
這種當口,自然是口齒伶俐些的慕容斐負責解釋。就見他恭敬地深施一禮,然後道:「回掌門,此事源於我等在林中獵到的一條赤峰四翼蛇,蛇腹中藏有一個小兒玩物般的宮燈。我等因為好奇,點燃了那燈,燈中便出現一名女子在舞蹈,細看時覺是一種武功,且很適於獅戲,我們便將之起名為凌波微步,一同修習。」
蕭無極聽了,眉峰微沉道:「那燈如今在何處?」
「回掌門,那燈由斐保管,現置於御劍堂。」
「叫你的魂獸把燈取來。」
慕容斐聽了,左手一抬,低聲喚出他的雙頭鷹。鳥兒便如銀劍一樣飛出窗外,消失不見了。
蕭無極看著逝去的魂獸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慕容斐,你和桓瀾的名字我在山上也有耳聞,以你們的武藝,不學魔功也可將這獅戲演得精彩漂亮。說一說,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慕容斐沉吟一下道:「回掌門,斐如此說,似是在狡辯。可是當時我等看到燈中女子的武功,並未覺得如何邪氣,反倒翩翩若仙女凌波起舞。加之墮天大人曾有遺訓,教導蜀山弟子要博采眾長,不可因循守舊,故而起了修習之念,全然不知這是邪魔的武功。」
「哼,你也知道是狡辯。根本就是你們貪念太大,才會逃不過魔鬼的誘惑。那麼取巧的武功,你們怎會想不到是邪魔所為?」穆晃仍然是不讓分毫的嚴厲口吻。唐謐已經忍耐穆晃很久了,此時見蕭無極的態度如此,又想到還有顧青城這個堅強後盾,腦袋一揚,對蕭無極道:「掌門,我們不過是御劍堂的劍童,看不出武功來路難道不正常麼?再者說,一會兒掌門看了那燈就知道了,燈中女子舞得甚是好看,並沒有半點妖裡妖氣、煙視媚行的姿態,憑什麼我們就要認定她是和邪魔有關呢?」
此話一出,唐謐看到面前五人面色都微變,穆晃的臉色更是陰沉。蕭無極卻沒容他說話,先開了口:「既然你們不知道,也不妨多講一些給你們聽。你們看到的浮木,是以蜀山術法『浮空術』讓其飄浮在空中的,只因這浮木受力即會下墜,受力越大下墜越多,所以,當年墮天大人曾在這些浮木上與魔王比拚輕功和內力。結果自然是墮天大人勝了,可是,沒過多久,魔王重新來挑戰,卻與墮天大人不分勝負。想必你們也清楚,輕功和內力決不可能急提升,那魔王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是因為魔王想出了凌波微步?」唐謐脫口而出。
「對,就是這功夫沒錯,不過名字卻叫做魔羅舞。」蕭無極說到此處,看向桓瀾道,「桓瀾,你母親每日誦經,『魔羅』兩字你可知道是什麼意思?」桓瀾想了想說:「回掌門,瀾記得是擾亂、破壞之意,但並不十分確定。」蕭無極略點了下頭道:「對,或者說是能擾亂、破壞佛家修行的天人。魔王給自己創造的武功起這麼一個名字,最重要的一層意思是,這是偷機取巧的武功,是捷徑。不必花很多時間和精力放在輕功和內力的修習上,便似乎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這才是真正魅惑人心,擾亂修行的所在啊相比之下,皮相的媚態又算什麼誘惑與干擾呢?你們幾個想想,自己不能抗拒的誘惑究竟是什麼」
四個少年聽了,一時沉默不語。蕭無極也不再說話,屋子裡一時安靜得只剩下低不可聞的呼吸聲。忽然,一陣拍打翅膀的聲音打破了寧靜,原來是慕容斐的雙頭鷹已經叼著那盞小小的八角宮燈回來了。只見它飛落到慕容斐身前,把宮燈往地上一放,便在慕容斐揚手之際消失了。
慕容斐把那八角宮燈捧到蕭無極面前,蕭無極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又遞給另外四人傳看一陣,才問道:「大家怎麼認為?我看這似乎並不是魔王的東西。」一直沒說過話的司徒明這時開口了:「是啊,既沒有魔血的痕跡,也沒有魔王的標記。」
「慕容斐,點上燈看看。」蕭無極命道。慕容斐依言點上燈,須臾,眾人便看到一個輕靈明麗的女子在灼灼的燈火中開始翩翩起舞。
過了一會兒,蕭無極身旁的顧青城側過頭來徵詢他的意見:「掌門,此物還是毀去吧。」蕭無極點了點頭,袍袖輕揚,掌風一掃,那燈便碎成了七八片,之後他看向從頭到尾一言不的穆顯道:「穆殿監,事情既然搞清楚了,劍童如何懲處,還是由你來定吧。」
蜀山的人都知道,穆顯雖然平時嚴厲,但實際上卻極護著劍童,此時蕭無極讓穆顯決定如何懲處,便暗示了不願太過嚴厲地對待幾人。
穆顯自然明白這意思,沉吟片刻便道:「幾名劍童誤學魔羅舞只是一個錯處,另一個錯處是不顧禁令私下青石階,我看,就扣去他們一年的全部言行成績作為懲戒吧。」
想來,這恐怕是四個少年能受到的最輕處罰了,幾人心中不免都是一鬆。唐謐看了一眼一直最為凶巴巴的劍宗宗主,現他雖然面有不悅,卻也沒有出聲反對,正暗自慶幸,卻聽蕭無極道:「那好,就這麼辦。不過,除了你們四人之外,可還有其他劍童也學了這武功?」
「沒有」四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大概是這聲音太過齊整,蕭無極和穆顯都皺了皺眉頭。只聽穆顯說:「同組的劍童也沒有學麼?」唐謐和白芷薇知道這話是對她倆說的,因為桓瀾和慕容斐這一殿的劍童已經不再分組修行。唐謐抬起眼睛,眼光毫不閃避眾人,肯定地回答:「沒有。」
「那就把他叫來問問。」半天沒有言的劍宗宗主穆晃突然道。其他人也沒理由否決,便叫了僕役去傳張尉。
不一會兒,張尉走了進來。唐謐趕忙回頭衝他使眼色。可張尉只看到唐謐眉毛挑挑,眼睛瞪瞪,完全不明所以。
他走到站在最外邊的白芷薇身旁,向面前坐著的五人施過禮,便垂手站著,等待問話,卻覺白芷薇的身子微微動了動,寬大的袍袖正正蓋在自己的袍袖前,然後,一隻冰涼的小手就探入了自己的袖中,抓住他的手,微濕的指端劃過手掌,微微有些癢,原來竟是在自己的手掌上寫下了一個「否」字。
此時,只聽殿監穆顯問道:「張尉,你可和他們幾個一起學過八角宮燈中的邪魔武功?」張尉一聽,明白了白芷薇和唐謐是要叫他否認,便推測兩人大約已經替他先否認了一回,於是道:「回殿監,尉不曾學過。」只是他從未說過謊話,這一開口,總是少了一分篤定。
話落,張尉聽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給劍童們分組就是要劍童們互助、互愛、互相監督。你說說,現在你同組的兩人欺瞞於你,私下青石階,又偷練邪魔的武功,犯下了蜀山十戒中的哪一戒?」
張尉知道這冰寒聲音的主人正是傳說中蜀山中最嚴厲的尊者——劍宗宗主穆晃,也知道他指的是唐謐和白芷薇犯了蜀山十戒中「不可背信欺友」這一戒,而犯下任何一戒都可以被逐出蜀山,心下一時不知如何解釋,偷眼去看一向伶牙俐齒的白芷薇和唐謐,只見她們兩個此時也都沉著臉,緊抿嘴唇,不一言。
張尉見此情景,心下一橫,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唐謐她們騙了自己,於是朗聲道:「她們並沒有欺瞞我,我和她們一起去抓的蛇,那燈中的舞蹈我也看過,只不過我資質魯鈍,看了十遍也記不住,故此才沒有學的。」這是張尉有生以來第二次說謊,不想卻歪打正著,謊話中一半真一半假,被他說得理直氣壯、毫不心虛,讓別人也挑不到什麼不合情理的錯處,竟是無意中達到了編謊話的上上境界。
穆晃見他如此說,也不好再接著逼問,便轉頭對穆顯道:「看來你要多罰一人了,又出了一個私下青石階的小鬼。」
待到五人走出重陽殿,天色已經一片漆黑。唐謐扭頭看看沒人,才罵了一句:「黑烏鴉,差點著了你的道,想轟我們出蜀山,想得倒美」
別人還沒接話,就聽見她身後有人道:「唐謐,你等一下再走。」她嚇得一回頭,就見顧青城竟然神出鬼沒地站在了他們的身後,心中不免有一點惱怒:怎麼這裡的人輕功都好得跟鬼一樣,有一天,老娘的輕功一定要比鬼還像鬼。
「宗主,找我有事?」她迅換上一臉天真。「對,叫你的朋友們先走吧。」顧青城點點頭。
唐謐別過四人,安靜地等著顧青城話。不知為什麼,她覺得顧青城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但究竟是哪裡不同,她又難以描摹。這個人,看上去太過完美,面目便顯得模糊不清、遙不可及,然而又決不會因為這遙遠模糊,而無法在人的心裡留下影子,反倒如經年的回憶一般,矇矓卻又深邃。
「穆宗主這個人,不要再得罪他了。」顧青城終於開口,「上一次你們飛上玄天閣,我已替你們求過情。此人個性狠戾,最恨任何與魔王有關的東西,你一次一次出事偏都與他最恨的東西有關,以後可要小心」
唐謐點點頭,心裡覺得有一陣暖意襲來,聲音也乖巧柔和了許多,揚起臉笑著說:「宗主放心,我一定不再讓宗主擔心。」顧青城聽了一愣,眼前的小女孩看上去從來都是一派天真可愛,可實際最是水潑不進、我行我素,她還從沒有像今天這般溫順如小貓。他不禁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道:「以後遇到事情要告訴我,別老自作主張,怎麼說也是我救了你吧。你在這裡無親無故的,總需要有個人照應。」
「嗯,一定。」
唐謐看著顧青城離去的背影,只覺得袍袖翻飛,步履生風,自有說不出的瀟灑氣度。這才覺自己竟然有些花癡的傾向了,便敲了敲腦袋,罵道:清醒啊,清醒,你還真以為自己也有一個長腿叔叔啊。
只是「啊」字還沒感歎出來,她便覺得眼前一花,一個墨綠色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她眼前,一隻白皙的手疾電般刺過,點在她的啞穴上,封住了她所有的聲音。
不等她看清那人的面孔,那人已經把她夾在腋下騰身躍上屋頂。她只聽到那人說:「別怕,不會傷害你。」
這聲音是如此特別,低沉沙滑,讓唐謐想起絲絨滑過肌膚的感覺。
是她,一定是她唐謐在心中這樣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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