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們的青春期 網友上傳章節 第十一章一株特別的彤管引發的特別的奇遇
    第十一章一株特別的彤管引的特別的奇遇

    對於御劍堂的劍童們來說,四月的特殊之處還在於,不知道哪一天,山中的彤管草便會轉紅了。此間風俗,紅色的彤管草是男女之間表達心意之物,而不知從哪一年開始,蜀山劍童們中便有了一個迷信,若是把本年第一株變紅的彤管草送給心儀之人,必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所以,每年大家在這時候都會有事沒事越過青石階,到林子裡溜躂溜躂,看看能不能採到第一株變紅的彤管草。所以這時殿監大人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可是,都怪你們,今年是絕對嚴禁擅自走出結界了。」南宮香撅嘴埋怨。「怎麼怪到我們頭上了?」白芷薇有些不滿,把手中的藥杵搗得噹噹響。「如今大家誰不知道,你們捉赤峰四翼蛇不成,反倒被殿監捉回來的事啊。」南宮香繼續怨念。

    唐謐本來想問是誰傳的,轉念一想,可能那晚被秦嬤嬤拎著耳朵穿過御劍堂的時候就人盡皆知了吧,便笑著說:「小香,不會是你想採這第一株轉紅的彤管草吧?」南宮香臉一紅:「才不是,我可不信那一套。」

    「真的麼?我還想說如果是的話,就幫你去採呢,我不怕受罰。」唐謐繼續逗她。「哎,我想送的那人喜歡的是咱們御劍堂的第一美女,我送了也沒用。」南宮香低著頭小聲說,手中的藥杵畫著惆悵的小圓圈。

    唐謐自然知道南宮香一定是在口是心非,心想:如果可能也許偶然碰巧是我唐謐找到這第一株轉紅的彤管草,一定送給你。

    「唐謐,藥磨得不夠碎。」殿判莫七傷的聲音橫插進來。

    唐謐趕緊低頭裝出使勁搗藥的姿態,偷偷斜眼瞟了一下莫七傷,見老頭的眉眼還算和氣,才放下了心。她們統共只有一年的草藥課,唐謐一直著意給這神醫老頭留下好印象,以備以後萬一中個奇毒、受個奇傷什麼的,也好有人盡心醫治。

    下了草藥課,莫七傷叫住她道:「唐謐,宗主叫你去見見他。」

    唐謐覺得有些奇怪,自己來無憂峰上草藥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怎麼今天顧青城想起來見自己呢?當下,她讓白芷薇和張尉等一下,自己往術宗宗主居住的長明閣走去。

    長明閣是無憂峰上最高的建築,其實也不過是一幢二層小樓,像術宗在無憂峰上的其他建築一樣,精巧繁複,機關重重。因此,莫七傷在劍童們第一天來上課時就警告過,所有人都不可亂走,也不能偏離大路,而唐謐卻知道,通往顧青城所在庭院的一條小路。

    她推開青竹門,眼中映入一方草木扶疏的雅致院落,院中一人背對她負手而立,身影修長挺拔,正是蜀山的傳奇人物——術宗宗主顧青城。

    關於顧青城的事,唐謐多半是從白芷薇和張尉那兒聽到的。據說他如今也不過三十,兩年前接任術宗宗主之位,是蜀山百多年來最年輕的宗主。

    顧青城轉過身,對唐謐點了點頭,溫和地微笑。雖然唐謐明知道會看見一個蕭蕭如月下蒼松的俊雅人物,仍然由衷地為他舉手投足間的風度心折,大抵活著便成為傳奇的俊才,都會如此讓人心生仰慕吧。

    「唐謐,在御劍堂過得如何?」顧青城的語氣中帶著一縷關切。「很好啊,學到很多東西,吃得也好,還交到了朋友。」唐謐笑著回答,明知對方身份尊貴,卻很自然地沒用平日對殿監、殿判說話時的恭謹口氣。

    顧青城似乎也喜歡她這樣親近隨意的態度,又問:「身上的傷沒再疼了吧,過去的事可想起了一些?」「沒疼過,已經全好了。只是,過去的事還是一點也不知道。」唐謐想起這事,心中不由有點難過,口氣裡也不自覺地帶上些撒嬌的意味。「沒關係,時間長了總會想起來的。就算想不起來,只要你好好在蜀山修習,將來一樣前途無量。」顧青城安慰道,當真是和藹可親得如兄如父。

    這時候,唐謐忽然瞟見顧青城身後的草叢中有一株半尺來高的小草,樣子猶如沒有葉片的細小竹子,通身紅得耀眼,便指著它問:「宗主,那是什麼?」顧青城看了一眼,微笑道:「是彤管草啊。唐謐,你不知道麼?」唐謐高興地雀躍起來:「太好了,這是今年第一株轉紅的彤管草,宗主,可以給我麼?」

    顧青城看著面前臉孔粉雕玉琢,眼中流光四溢的小姑娘,饒有興趣地問:「你是想送給什麼人吧?」「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第一個看到的人特別有運氣,我想把它拿回去夾在書裡晾乾了做幸運草,隨時帶在身邊。」唐謐莫名有些擔心,若對顧青城說是要送人的,便要不來了,所以故意編了一個理直氣壯、底氣十足的理由。

    顧青城笑了,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一回手,便把那株彤管草折下來,遞到她手裡:「那好,就送給你吧,保佑你一年都有好運氣。」

    在接到彤管的剎那,唐謐忍不住美滋滋地想:這樣算不算也有人送了我一株彤管草呢,一絲甜蜜淺淺滲入心底。

    顧青城又問了唐謐幾句,便叫她趕快下山。唐謐和白芷薇、張尉三人會合,沿著青石階往山下走。她有些顯擺地把彤管草拿在手中搖來搖去道:「可惜,要是不送給小香的話,應該拿到御劍堂去賣的。」

    她話沒說完,不知從哪裡突然鑽出個人來,攔在了三人面前:「小姑娘,你這彤管草多少錢賣?」三人俱是一愣,奇怪自己也算有些武功的人了,這人怎麼會毫無聲息地出現在大家眼前,卻完全無人察覺?

    張尉一看那人並非蜀山門人的打扮,立時上前一步,擋在兩個女孩子前面,正色道:「對不起,我們是說著玩兒的,不賣。」

    唐謐和白芷薇站在張尉身後打量來人,只見他相貌雖年輕卻有一頭銀白華,五官俊美可眼若桃花、眉角含春,一看就不像正經人。那一身墨色袍服看似普通,竟隱隱生出雍雅的暗光,分明是極其昂貴的材質。

    那人手持一柄紙扇,見兩個小姑娘正在偷偷打量他,便故意「嘩」地一聲把扇子打開,雪白扇面上一個斗大的「色」字便躍入她倆眼中。唐謐和白芷薇不由後退半步,盯著那個「色」字,緊張地想:「莫不是遇到了傳說中的採花大盜了」

    那人看到兩個小姑娘緊張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扇子一翻,露出背面另一個斗大的字來,卻是同樣濃墨重彩的一個「月」字。

    兩人覺受了戲弄,氣得臉色通紅。唐謐瞪著他道:「沒聽見不賣了麼?你是什麼人,竟然膽敢跑到我們蜀山來撒野。」那人收了笑:「蕭無極這個溫吞水教出來的徒弟卻都是些暴脾氣,真是有意思。」

    蕭無極是蜀山掌門的名諱,張尉聽他叫得如此不敬,怒道:「你竟然對掌門無理,直呼其名諱」那人滿不在乎道:「怎麼樣,天下可有師父不能叫徒弟名字的道理麼?」於是,三人再次受到了沉重的打擊,盯著面前這個張狂的銀男子,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唐謐再一次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奇異的男子,暗自思量:若說他的面貌,就算用力往老裡猜,撐死三十七八的樣子。自然,有的人相貌確實顯得年輕些,那麼就算他實際四十歲好了,這樣的年紀,最多是和掌門人同齡吧,怎麼會是他的師父?可是,這人的頭已經全白,若不是年紀很大,怎麼會有一頭華呢?難道,武功高到一定境界便會鶴童顏,是確有其事麼?

    那男子看到三人迷茫、疑惑地看著自己,卻不想再多解釋,盡量放平口氣道:「小娃娃,我並不想為難你們,來無憂峰只是想找到最先紅的彤管草,既然被你們拿到了,你們又想賣,說個價錢,多少我都給的。」

    可是雖然那人自覺口氣已經很和氣了,卻不知他的不羈狂放早已深入骨髓,那語氣在別人聽來,仍是一副勢在必得、不容回拒的架勢。再加上,他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更確切地說,是兩個巨大的錯誤:第一,管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叫小娃娃;第二,管無奈被壓縮回青春期的成年人叫小娃娃。所以,那三個「小娃娃」無一例外地以挑戰式的表情瞪著他,幾乎是同時說:「不賣」

    那人大概是沒想到第二次還是被回絕得如此乾脆,眉毛有些訝異地一挑,倒也沒生氣,笑著問:「為什麼?難道是你們中間有誰有喜歡的人,想要送給人家是不是?」三個少年互相看了看,然後張尉很誠實地回答:「沒有。只是因為我們的一個朋友有喜歡的人,我們想送給她幫她一個忙。」「哦,那怎樣才能把這個給我呢?」他又問。「怎樣都不行,因為這對我們的朋友很重要。」張尉斷然拒絕。

    那人看著面前虎頭虎腦的少年,覺要對付一個如此實心眼的孩子還真是不容易,若是硬搶倒也簡單,只是看來這三人還都是御劍堂的劍童,自己怎麼好意思出手呢?

    他轉念之間心生一計,沖張尉道:「那我問你,如果你有兩個朋友,這彤管草對他們都很重要,你會給誰呢?」「如果真的都很重要,又不能把彤管草掰成兩半,只能誰都不給了。」張尉說到這裡,想了想,覺得不對,又道,「也不行,這樣就誰都幫不到。要不,讓他們先到先得好了。」「好,我謝尚今日就交你們這個朋友了。小兄弟,既然我先到,可否讓我先得?」那謝尚話落,便微笑著把手伸到了唐謐面前。

    唐謐自然沒這麼好欺負,歪著頭笑瞇瞇地問:「謝大哥,交朋友當然可以,只怕你貴人多忘事,將來記不得我們這幾個小朋友,不如給我們留下個信物如何?」謝尚倒也爽利:下就解了扇墜要給她。

    白芷薇卻忽然出手一擋,長眉一挑:「信物這東西也不可靠,不如再個誓吧。今日我們幾人結為朋友,若是將來你有違朋友之義,那麼收到你彤管草之人就……」

    謝尚聽到這裡已經怒了,袍袖一揮,白芷薇頓時重重坐倒在石階上。只聽他道:「小娃娃,別不識好歹,若不是看在你們年紀小,也算是我的後輩,我哪肯跟你們費這麼多工夫。」白芷薇站起來,倒沒驚慌,口氣平和地道:「哪裡費了你什麼工夫,不過是假意和我們交朋友,算計我們的東西罷了。拿個扇墜子就想敷衍我們,你男子漢大丈夫,不如明刀明槍來搶好了,也比來這一套虛情假意強。」

    謝尚沒想到眼前這小女孩年紀不大卻如此犀利,心中一股火壓不住,就要往上躥,卻聽那男孩說:「白芷薇,也別將謝大哥說得如此不堪。」然後,又轉頭對他說,「謝大哥,我叫張尉,這是我同組的白芷薇和唐謐,我們現在都在智木殿修習。我看謝大哥像是真很需要這彤管草,那就送給你吧。本來大家交朋友,必是意趣相投,情之所至才好。什麼信物毒誓之類的,讓朋友之情假於外物反倒虛了,我看都不必了。」

    謝尚見這少年如此真誠坦蕩,回想起自己剛才的那番心思,反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平生也是個自詡落拓不羈之人,今日只因一番心思都放在了彤管草上,竟然比個孩子還不如,當下道:「好,如此便多謝了,你這個小朋友,我是交定了」

    這時候,仍在一旁笑瞇瞇看著的唐謐才又開了口:「謝大哥,這彤管草給你沒問題,可是,能不能請你答應小妹一件事呢?」「說說是什麼事?」謝尚一聽彤管草即將到手,心懷不由大暢。唐謐伸手一指張尉:「指點指點他武功。」「好,待我辦完事便來。」謝尚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待到謝尚消失不見,張尉才說:「芷薇,我知道你剛才是好意,可未免太小家子氣。再說,他要真生氣出了手怎麼辦?」卻不想白芷薇和唐謐相視一笑。唐謐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說:「芷薇,你看看,張尉和咱們兩個真是絕配啊。」

    張尉一愣,有些沒聽明白,唐謐也不再理他,拉著白芷薇就往山下走,張尉只好跟在他們後頭,聽著兩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聊天。

    「你是怎麼覺得他一定武功了得的?」

    「嗯,敢那麼直呼掌門人姓名的,應該不會差吧。」

    「你膽子挺大啊,真要打你了可怎麼辦?」

    「不會,既然開始就不明搶,總不會是大惡人,多少會顧及身份。再說還有張大頭呢,怎麼會打到我。倒是你,怎麼算到他一定會答應?」

    「呵呵,他那麼想要彤管草,剛一得到能不高興麼?再說,誰叫大頭那麼可愛,他忍心拒絕麼?」

    張尉跟在後面插不上話。似乎永遠是這樣,那兩個人的思路他總是跟不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忽然覺得很快活,真的是很快活呢。

    此後的日子,唐謐和白芷薇因為既要練習獅戲,又要完成功課,所以變得級忙碌,張尉便顯得有些孤單。好在他習慣了晚上一個人獨自練功,倒也並不覺得寂寞。

    這天晚上,他正一個人在智木殿的後牆腳練劍,忽聽耳邊有人說:「小兄弟,別來無恙啊?」

    張尉扭頭一看,只見黑衣雪的謝尚正站在自己面前。此時的月華如練,而他站在月光之下,整個人便也微微生光,只是神色淡然,不復那日初見的風流意氣,倒有幾分人伴孤月同寂寞的寥落。

    「謝大哥,你來了。彤管草可送給了你喜歡的人?」張尉高興地說。謝尚神色一黯:「此事不提也罷。小兄弟,我今日是來指點你武功的。天壽日馬上就要到了,到時山上的人太多,我這人不喜歡熱鬧,所以明日我提前拜祭了墮天大人就會離開。來,把蜀山回風劍先給我演一遍。」

    張尉聽了,明白謝尚大概此行不順,便也不再多話,認認真真地把回風劍法舞了一遍。

    謝尚看完之後,皺著眉頭道:「教你劍法的殿判是哪一個?」

    「是宣殿判。」

    「宣怡是她這一輩一等一的高手,怎麼教出你這樣的劍法來?」謝尚毫不客氣。好在張尉被打擊慣了,倒也不覺得怎樣,大大方方地問:「謝大哥,小弟這劍法有什麼錯處,你直說就好。」

    「宣怡她是如何說你的?」

    「宣殿判說,我的三力始終不能統合,心不御劍,力不達心。」

    「說得不錯,那她又是如何幫你糾正的?」

    「宣殿判說,這種問題是因為我的心力太弱,所以她一直教導我加強心力訓練。」

    兩人說到這裡,謝尚臉上浮現出沉思的表情,好一會兒才說:「一般說來的確是這樣,那你加強心力訓練之後,進境如何?」張尉咬住唇,猶豫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一般開口:「謝大哥,我不知道什麼是心力,完全沒有感覺。」這話說完,他覺得耳邊似乎仍然能聽到當年第一次這樣說的時候,周圍曾經響起的那一片訕笑聲。謝尚卻沒有笑,臉上反倒略過一絲疑惑,然後打開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扇動起來。

    張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謝尚。漸漸的,他現空中開始有淡粉的桃花瓣飄落下來。哪裡來的桃花?他想,這才現自己已經置身於漫天飛舞的桃花包圍之中,而謝尚早已不知去向。

    空中落英繽紛,時而疾舞如狂蜂浪蝶,時而輕揚如三月飛絮。有一個瞬間,張尉覺得,那鋪天蓋地、旋轉飄飛的花瓣似乎想告訴他一些什麼,但是最終,他只看見桃花,淡粉色的桃花。

    他忽然明白,這是幻覺,開到如此繁華的桃花,在天地間網織著一場大熱鬧,可是終究也不過只是桃花而已。是桃花就終會敗去,他這樣想著,不禁歎了口氣。

    世界在他的歎息聲中恢復了原貌,謝尚站得與他咫尺之隔,神情有些高深莫測。「小兄弟,你剛才看見了些什麼?」他直視著張尉,不容張尉的眼光有半點閃避。「桃花,只有桃花。嗯,有一瞬我覺得桃花彷彿想告訴我一些什麼,可是,我最後什麼都沒明白,還是只看見桃花。謝大哥,你剛才施幻術了,對麼?」張尉坦白地道。謝尚點點頭:「是桃花障。每個人身在其中都會看到些什麼。我是說,除了桃花以外的東西。」說到這裡,他面露惑色,不由伸出手,修長有力的手指點在張尉的心口處,繼續道,「這裡明明就很敏銳啊,既然感覺到桃花想告訴你一些什麼,可是為什麼最後還是只看見了桃花呢?」「因為畢竟只是桃花啊。」張尉回答,他同樣疑惑地看著謝尚,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謝尚聽了,移開手指,笑了笑,解釋道:「如果是你的兩個朋友,她們一定會看到許多其他東西,然後,若是她們的心力夠強,便可以破除幻覺,若不夠強,就會沉淪於其中。不只是她們,世上大多數人都應該如此,只不過心力越強,破除幻覺的度越快罷了。而你,自始至終只看見桃花,這樣的人,我沒見過,也只聽說過一個。」

    「誰?」張尉忍不住脫口而出。

    謝尚把頭轉向遠處靜臥在黑夜裡的蜀山,薄唇微動:「墮天大人。」

    張尉一愣,一時間不能完全明白這答案背後的含義。

    謝尚轉回臉看向他:「我的意思是,也許你有一顆很強大、很堅定、很純潔的心。」然後他把手搭到張尉的腕上,張尉立刻感覺到有一股細若游絲的真氣進入自己的體內,在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間遊走不停。

    半晌,謝尚再次面有疑色地問:「你在哪個殿修習?練了幾年?」

    「智木殿,已練了兩年,都、嗯,都沒考過。」張尉囁嚅道。

    「練兩年內力就可以如此,你一定相當刻苦吧?」

    「是,每天早晚都不敢放鬆。」

    「可惜,」謝尚放開他的手,「可惜你三力不能統合,終是無用。就好像一個細嘴大茶壺,裡面裝滿了餃子,卻倒不出來。」「那大哥說,該怎麼辦呢?」張尉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評價,而不是什麼資質魯鈍,心裡隱隱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希望和喜悅,卻又夾雜著憂慮和擔心。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狀況,你其實不適合和許多人一起被教導,而應該有人單獨傳授你,那樣或許你會成為不世出的高手你願意離開蜀山,跟我走麼?」謝尚問。

    張尉心中一動,可是隨後許多人許多事如潮水一般湧上心頭,他沉默片刻,終於道:「不,謝謝大哥的好意,但是,我想留在蜀山。」

    謝尚看著夜色中少年堅定的面孔,明白他心中一定有自己的堅持和執著,也不多問:「那好吧,隨你。我可以暫時想一些補救的法子,比如一些能稍微彌補你不足的武功套路,可是這些都是治標不治本的法門,三力不能統合的問題不除,你終將難成大器。」

    張尉聽了,恭敬地深施一禮:「多謝大哥,如此已是感激不盡了」謝尚伸手相扶,臉上帶著耐人尋味的笑容:「別謝我,要謝就謝你那兩個狡猾的朋友吧。若沒有她們,我謝尚怎會輕意答應指點別人武功。」

    「原來,謝大哥都明白。」張尉撓頭傻笑。

    謝尚仰天大笑:「剛答應下來的那一刻還不明白,可是轉頭一想就明白了。」然後,他很鄭重地看著張尉道,「不過,我那時只準備指點你一晚,可此刻,我卻決定多教你幾日,卻不是因為她們了。」

    張尉忽然覺得,謝尚那雙盯著自己的眼睛深邃如海,彷彿穿透了自己,看到了無限遙遠的地方。他聽到謝尚說:「這個決定是因為,我在想,將來或許有一天,我『銀狐』謝尚會以和張尉你稱兄道弟為榮」

    多天以後,張尉找到一個機會,把白芷薇和唐謐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以最誠懇、最認真的態度,對她倆說:「謝尚這些天晚上都在指點我,我想謝謝你們兩個,要不是你們的計策,他不會教我。」

    唐謐正準備回去補眠,但仍舊嚴肅地拍了拍張尉的肩膀,耐心道:「大頭,你也太高看我們兩個了,我們又不是神仙,事先也沒有互相商量,哪能立刻定出什麼計策來呢?不過是心思比較機敏,懂得根據情況因勢利導、順水推舟罷了。你可千萬不要太崇拜我們哦。」白芷薇則是歎了口氣:「朋友呢,不用多說就有默契的。那點小事,哪用得著定計謀。你還真是笨得可以。」

    說罷,兩個人便匆匆走了,只留下張尉站在那裡苦思:那麼我,到底和她們是不是朋友呢?怎麼我就和她們不能默契到一處去呢?

    離天壽日還有兩三天,蜀山已經熱鬧得不像話了。

    據說臨近的富源鎮都已住滿了人,而山上蜀山派但凡能用來招待客人的房子也全部騰出來待客,青石路上經常有上上下下的陌生人,有的江湖豪俠之氣甚重,有的看上去卻文質彬彬一如書生。

    非但如此,御劍堂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騷擾。這夜,唐謐和慕容斐練完獅戲正往回走,忽然覺得頭上似有夜鳥掠過,兩人抬頭四顧,只見夜空深廣浩瀚、月明星稀,卻連半隻鳥的影子也沒看見。這時候,他們聽到信土殿的殿頂上依稀有兩人交談的聲音傳來。

    唐謐和慕容斐對看一眼,便悄悄挨近信土殿,躲到殿側一棵千年翠柏下偷聽。說是偷聽,其實並不確切。只因那交談的兩人根本沒有小聲說話,雖然不至於是在扯著嗓子大聲嚷嚷,但聲音也算得十分肆無忌憚。

    只聽一個沉厚溫軟的女聲道:「原來你也好多年沒回來了,我是今年突奇想,才回來看看的。」這女聲十分特別,並不如尋常女子的聲音那般清亮婉轉,而是低沉沙滑,讓唐謐想起絲絨滑過肌膚的感覺。

    隨著那女子的話落,空氣中便有辛甜的酒香飄來,然後是一個男子雄厚的聲音響起:「銀狐離開蜀山之後,這裡便全都是一些無趣的人物,回來還有什麼意思?」「是啊,當年我們在這裡的時候,誰能想到有朝一日,蕭無極和穆顯竟然會灰袍加身呢?」那女子接道,感懷之中隱隱有一分不屑。「穆顯也就罷了,畢竟御劍堂是教導劍童的地方,那樣四直周正的性子還算合適。你看那蕭無極,為人迂腐又謹小慎微,除了武功好,還有什麼可取之處?」那男子似乎頗不服氣。女子就笑了:「哈哈,可惜人家的武功就是強到讓你沒話說。」然後她歎了口氣,感慨地續道,「蕭無極、穆顯、司徒明、穆晃,還有那個小毛孩顧青城,當年誰能想到這些人會是未來的蜀山五巨頭呢?哎,你看這一代一代的,真是風雲變換啊」

    這時候,忽然傳來「砰」的一聲悶響,似乎是酒罈之類摔到地上破碎的聲音,接著就聽那男子說:「走吧,穆顯看到這個,就該知道我們來請他喝過酒了,也不知這傢伙現在還是不是『三杯倒』啊。」「好吧女子的聲音一頓,接著道,「喂,偷聽的小鬼,出來吧。」

    唐謐和慕容斐俱是一愣,然後乖乖地從樹後走出,抬眼向殿頂看去。只見遠遠的有一男一女在黑夜裡,也看不清楚容貌,但兩人臨風玉立,袍袖輕揚,那樣的身姿氣度一看便知絕非等閒之輩。

    只聽那女子打量唐謐二人一番後,微笑道:「你看看,想必是一對偷跑出來互贈彤管草的小鬼吧。唉,讓人又想起當年的那些事來了。」說罷,她身形前掠,如巨鳥般飛下殿頂,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那男子呼嘯著跟在她身後,他的聲音迴盪在夜空裡:「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說者無意,可是提起彤管草還是讓唐謐有些不悅。雖然她並無意於誰,但是在這個轟轟烈烈的送草季節裡,被人送草就等於對個人魅力和受歡迎程度的認證。可到目前為止,唐謐還沒收到過一棵小草。無論如何,這一點還是小小地傷到了她的虛榮心。自然,相貌漂亮如白芷薇,也還沒收到半棵。唐謐認為,如果僅僅從容貌來論,白芷薇並不比御劍堂第一美女,也就是義金殿的君大美女君南芙差,可為什麼差別會這麼大呢?人家可是一捆一捆地把草往回搬啊。

    唐謐想到這裡,看了看走在自己身邊的慕容斐,心想:這人估計也是個收草收到手抽筋的主兒,於是八卦道:「你一定收到很多小紅草吧。」慕容斐笑著搖了一搖頭:「肯定沒你想的那麼多。」

    「怎麼會?」

    「前幾年多些,現在很少了,因為我從不回贈,人家送我幹什麼?」

    唐謐用半開玩笑、半洞悉世情的口氣道:「你不回贈,是因為不想為某一人得罪很多人吧?」慕容斐聽了,臉色略微尷尬:「原來你都是這麼看我的啊。」

    「不是麼?你這人總是彬彬有禮,每個人都不得罪,誰都說你好。」

    「你還不是一樣,八面玲瓏的。」

    唐謐雙手一攤,有些莫可奈何:「即使如此,也沒人送我半根小草啊。」慕容斐笑著搖搖頭:「這個和得不得罪人沒關係。我猜,白芷薇也沒收到吧?」唐謐點了點頭。

    「你們兩個,看上去都太過聰明。你就顯得詭計多端,她就顯得尖銳犀利,而男人都不喜歡太過聰明的女人。」慕容斐坦率道。唐謐心裡暗笑:你個小p孩,才多大啊你,跟我男人女人的。

    她昂起頭,衝著比她高出一頭的慕容斐道:「錯,小男孩才害怕聰明的女人,真正的男人只會喜歡同樣聰明的女人。越強大的男人就會喜歡越聰明的女人。」慕容斐聽了這話,臉上顯出訝異之色,然後他轉而一笑:「也許吧,若是等到彤管草敗了都沒人送你們兩個,我就送給你們。畢竟女孩子不比男孩子,連一棵都收不到,總有些不好意思。」

    唐謐現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要分手的地方,連聲道:「不用不用,我們兩個臉皮厚得很,哪會覺得不好意思。」說罷,她沖慕容斐擺擺手,蹦跳著向梅苑跑去。只聽身後慕容斐的聲音在迴響:「唐謐,明天要早起哦,一早就要上無量峰重陽殿作準備了。」

    翌日,唐謐第一次登上了蜀山派掌門人所在的無量峰重陽殿,和白芷薇、桓瀾、慕容斐四人在獅戲開始之前,見到了如今的蜀山五巨頭。

    掌門人蕭無極是個四十來歲、蠟黃臉、中等個的中年男子。唐謐覺得對於一個像蜀山這樣的武林第一大門派來說,蕭無極的外貌有些太過平庸,好在那雙眼睛精光內斂,整個人的氣質也顯得沉穩厚重,無論如何,算得上很有些掌門的風範。

    另一個唐謐從沒見過的男子,就是司徒慎的老爹、氣宗宗主司徒明瞭。他的年紀和穆顯、蕭無極應該差不多,但顯得年輕不少。唐謐覺得這人真不愧是出身於研修養精蓄銳之道的氣宗,只見他面色紅潤,胸前精心保養過的五縷長髯飄散,再加上一身氣宗的月白袍服,整個人看上去一派仙風道骨。

    五人中的顧青城、穆顯見了給桓瀾、慕容斐當獅尾的唐謐和白芷薇,都略略現出些驚訝。而穆晃冷厲的臉則一點表情也無,讓人心生寒意。

    穆顯讓四人分別拜見了掌門和各位宗主之後道:「今日賓客眾多,就連清源寺也派玄智大師帶著弟子,前來拜賀,你們幾個可要竭盡全力,讓他們看看我們蜀山御劍堂的孩子如何了得。」

    慕容斐代大家答道:「定不辜負掌門、殿監和各位宗主的期望。」

    蕭無極這時緩緩開口:「你和桓瀾的名字,我們在山上也都聽說過。希望今日的獅戲不但可以讓賓客盡興,也可讓天下武林看一看我們蜀山這一輩最出色的弟子,究竟是什麼樣子。好了,下去準備吧。」四人應了,一起向殿後走去。

    走得遠了,唐謐覺得仍有人在看他們,一回頭,遙遙看見五人都站在原地,面目已經模糊,只能通過不同顏色的袍服才可以分辨出誰是誰。

    但是,灰袍人有兩個呢。她這樣想著,心中模模糊糊地覺得,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隱藏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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