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顯的靈柩如期下葬,送葬的素白隊伍綿延數里,在蜿蜒曲折的蜀山山道上,像一條緩慢流淌的悲傷河流。
這之後,御劍堂的氣氛猶如蜀山四月的天氣一般開始漸漸生機盎然起來。一切都恢復了常態,劍童們開始繼續修習,藍衣的少年和紅衣的少女們走在青石山道時偶爾會瞥一眼兩邊的草叢樹林,希翼能夠第一個發現轉紅的彤管草。
禮水殿門前的石階上,史瑞坐在春日黃昏的金輝中,讀著手中的薄紙「山有木兮,目有枝,心悅君心兮,君不知。」這是此間流傳最廣的情歌之一,史瑞原來也不覺得如何,可此時閒著沒事,他讀著讀著,心中靈光一閃,想會不會,白芷薇其實也有點喜歡我,只是不說出口呢?不是沒有這可能啊,女孩子家面子薄,
說起那次唐謐對他懷疑的事情,最傷他心的恐怕還屬在整個過程中白芷薇都堅定地站在唐謐一邊,每每想到此處,他就覺得心灰意懶,但此時一想到這裡,他原本有些被打擊殆盡的情意又一次蠢蠢欲動。
這時候唐謐和白芷薇、張尉從禮水殿下課出來。剛結束的術法防禦課讓三個人都覺得很是疲累,這不但是因為術法防禦本身耗費心裡,也是因為在這一殿,殿判們的要求會更加嚴格,督促所有人為下一年的第五殿大試做準備。但唐謐看見迎上來的史瑞,還是很高興,問道「史瑞,怎麼樣,拿到了麼?」
史瑞有點顯擺地遞過去那張寫著情歌的紙。說「自然,我史瑞和這御劍堂上至殿監,下至雜役的每個人都有交情。這還搞不來。」說完,偷偷留意一旁白芷薇的神情。
唐謐接過紙一看。只見「今日二更,信土殿後,人約樹下,松苑孫福。」這幾個字如果仔細琢磨還是能看出來和情詩地字體不一樣,便指著說「這幾個字是你仿寫的吧。能看出來不是你們司院福伯的筆跡。」
「是,這幾個字可騙不出來,只好我自己補上了,很明顯麼?」
「無妨,秦嬤嬤應該看不出來。「唐謐壞笑著,揣起了那紙,道「一會兒我就用飛鏢射到秦嬤嬤屋裡去,這樣咱們今晚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出去了。」
史瑞心中有些羨慕,問道「還是不能帶上我麼?」
「不能。史瑞你武功不夠,還是算了。」唐謐答道。史瑞歎了口氣,有些懊惱自己學武不上心來.,電腦站新最快.
晚飯過後。天還未黑,唐謐他們三個就溜出了御劍堂。在通往蜀山主峰無量峰地青石階上等著桓瀾和慕容斐。不一會兒。兩人前後腳到了,五人便隱入青石階旁的樹林。找了個林間空地坐下,由唐謐細細講了一遍這段時間地發現。
桓瀾和慕容斐都是有經歷的少年,可是聽說墮天的轉世死了,還是驚訝得不知如何反應才好,慕容斐想說些什麼,可是覺得心頭茫然,似乎一下子失去了什麼一直堅信的東西。
這樣的反應唐謐在張尉身上已經看到過了一次,她知道雖然沒有人掛在嘴上,但蜀山人都相信不管究竟何時會發生,終有一天王凜會轉世重歸蜀山。這是一種類似信仰地堅信,不需要總是縈繞在在唇舌間,但每個人都相信它的存在。
但對於唐謐來說,正如魏王桓滄所言,除了那著名的清源寺通信,找不到任何王凜與華璇自稱自己是墮天或者魔王的證據,而那封清源寺通信如今又不知在何處,所以,這樣仿若神祇的名號似乎更像追隨者們的一廂情願。她對被神化了的王凜與被妖魔化了的華璇都有些不以為然,拍了拍慕容斐的肩頭,說「轉世沒了天會塌下來麼,這是我們地世界啊。」
唐謐為了不要讓氣氛太過嚴肅,這句話故意說得口氣輕鬆,但慕容斐和桓瀾卻俱是神色一震,連張尉和白芷薇也表情微動。唐謐見了聳聳肩,道「同志們啊,我們是世界未來的主人翁,這麼俗的話我都懶得說,千萬別崇拜我。」
少年們都笑了起來,有一個剎那,每個人似乎都感覺自己到鞘中劍在微微顫動,發出渴望出鞘地低鳴。
「那麼,你是怎麼想的。」慕容斐問道。
唐謐這些天一直在整理思路,答道「我想,第一,蕭掌門值得懷疑,可是並不一定就是他。第二,如若顧宗主當時看到了我,而沒有揭發,那麼……」說道這裡,她不自覺地頓了頓,發現就算自己已經想得很明白,當著別人把這些話說出來卻是另外一回事,低歎一口氣,繼續說「那麼,他也很可疑,而且,最有可能是魔宮之人。」
「至於穆殿監生前到底在做什麼,我琢磨了這些天,並且又去了地宮地靜室翻看過幾次那些書,如今倒是大致想出了一個眉目,且說給你們聽聽。」唐謐徵詢地看向眾人,說,「如果我要是穆殿監,看到屍王進入地宮,怎麼會不去追查這是怎麼回事?那麼,他最先想到地自然是因為墮天轉世失敗,他留下的鎮妖術法失效或者守護術法鬆懈所致。而實際上,他也是這麼解釋給我聽地。雖然墮天遺信中寫了何佈防等等這些事,想來一定不能解答穆殿監的疑問。為了探究當年墮天大人在最後時光究竟做了什麼,又或者,為了找到更好的保護蜀山的法子等什麼別的原因,他才會不顧禁忌,去了靜室和陵墓。在這些地方,他一定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事情,而且至少是和蕭掌門討論過。在墓地發現了什麼我們還無法知道,但是,在靜室發現的事情,我已經大約能明白了。」
「你是指蕭掌門說穆殿監和他討論邪術那事?」白芷薇問。
「我是說。他可能像我一樣,明白了墮天大人為何在看邪術之書。」唐謐覺得自己後面的話可能讓人難以接受,而且。面前也只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少年,但還是決定講出來。為了不太突兀,她先問道,「你們還記得我說地那八件誤導我的事麼,當時我們不是覺得奇怪,為何魔王和墮天大人的術法在他們死後仍繼續存在。還有為何魂獸可以在魔王死後也繼續存在。」
「對,記得。」
「魂獸地我還沒想明白,但魔宮中的幻境守護結界大約是因為華瑛公主找到地可以維繫力量的隕石,而我們蜀山的,則是靠邪術造成的,不過這邪術的力量只能維持百年。這一點,施術之人,也就是墮天大人非常清楚。」
那四個少年地神色遠比唐謐料想的鎮定,桓瀾說「嗯。是不是邪術其實無關緊要,他若不知道只能維繫百年,也就不會留下遺信了。」
唐謐見幾人接受能力都不錯。就繼續說「我這幾天看完了他書上的批注,這些東西雖然隨手寫在書頁邊上。可是看多了。還是可以明白當時他的想法。對於當時的墮天大人來說,最困擾的問題就是如何抑制魔血。我猜這可能也是他最開始看邪術書籍的原因。看起來他似乎嘗試了很多方法,可是始終沒有找到一種萬無一失可以克制魔血的方法,這幾乎耗費了他最後所有精力,臨終前雖然用了一個辦法,但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從這一點上看,魔王倒是在最後一擊佔了上風。」白芷薇插了一句道。
唐謐贊同地點點頭,說「他啊,知道以自己地能力,施出的術法也就是維持百餘年之久,所以,後來他一直在希望找到什麼方法來證明人是確實可以輪迴轉世的,並且,還可以控制輪迴轉世,讓自己在術法失效前,也就是他死後一百年時重回蜀山。但是,最後始終沒有找到,並且對究竟有沒有輪迴轉世也發生了動搖。」
「所以,穆殿監看了那些書,也受到墮天大人地影響,才會寫下那些東西?」白芷薇恍然大悟道,「大約這些太過驚人,加之涉及墮天大人轉世出了意外,所以他才跑去和掌門探討?」
「對,這種可能是最大的。」唐謐答道,「穆殿監一定是越查越迷惑,總之,為了找到這許許多多事情地答案,墓地與幻海之湖是必須要去地,如果最後發現真如我推測的那樣,掌門連殺死殿監地動機就也有了。」
唐謐說到這裡,看了看眾人,道「他們少年結識於御劍堂,穆殿監這人喜歡鑽研琢磨,他有什麼樣駭世驚俗的想法原本都不奇怪,但是玉面說蕭掌門從小就是墮天大人最忠實的追隨者,如果穆殿監與他探討諸如墮天大人使用邪術,不再相信輪迴等等這樣的問題,其實就是在挑戰蕭掌門心中堅信的東西。就算蕭掌門因此認為穆殿監已經成為蜀山的潛在威險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他會為此殺了穆殿監?」張尉不置信地問。他雖然也是個心中有堅守的人,但是若說為了自己相信與堅持的東西去殺人還是不能想像。
白芷薇卻蹙著秀眉,贊同地點點頭,道「是啊,很有可能。再說,你不是說有人把穆殿監當時在掌門人比武時安排佈置的手諭給李冽看了麼,試想,如果蕭掌門自己先看了那手諭會怎麼想?那上面寫的可是佈置提防最後勝出的新任掌門,而蕭掌門就是最後的勝出者啊。」
唐謐倒是忘了手諭這事,此時白芷薇提起,覺得頗為合理,讚許地點了點頭。
慕容斐卻搖頭說「但若說蕭掌門是魔宮的人卻說不通啊。」
唐謐點頭答道「對,所以,如果最後能確定蕭掌門參與殺死了穆殿監,背後搗鬼的人就可能有兩個。至於他們是合謀還是互相利用,又或者以別的什麼方式勾結在一起,就要再探查了。」說到這裡,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那麼,我們去不去墓地,被抓住就在蜀山呆不下去了。」
「去啊,還用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