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黑暗女王
五個人很快來到了半山的紅色宮牆之下,這宮牆極高,縱使是慕容斐和桓瀾的輕功也難以翻過。幸好唐謐有千金買下的如意鉤可用,她一按手腕上那金屬護腕的機括,鉤子激射而出,牢牢嵌入她頭頂十尺高的地方。唐謐一拉鉤下的鏈子,施出輕功,借力騰上大約十八、九尺高的地方,此時她的鉤子已經收回,趁著人在半空中還未下落時再次射出,這一次,鉤子鉤在了牆頭,她再次借力便躍上了牆頭。
唐謐坐在牆頭,把護腕退下來扔給下面的其他人,在等著他們的空當兒,舉目眺望高牆內的趙王宮。趙王宮的殿宇都並不是很大,但是亭台樓閣繁多,迴廊曲折,而且大大小小模樣相似,佈置規劃完全就著山勢,並非是一般宮城那種整齊對稱的格局。乍一看,簡直像一座迷宮一般。
李理給唐謐的絹帛上只畫出了灰牆內的地圖,而紅牆內的宮城就是消息靈通如她也沒有辦法搞到,唐謐他們只能自己一點點自己去摸索。好在趙國因為地方稅收被各地軍閥控制,國庫並不充盈,王宮的開支已經縮減到最低,宮中內侍、宮女和兵士的數量都不多,夜以後就更是不見什麼人走動,幾個人一路上也沒遇到什麼難處。
按照魏王桓滄的說法,他是在年少時作為使臣暫居趙王宮時閒來無聊,在偶然情況下進到了儲存華璇書簡的樓閣,如今也只記得是在不到山頂的某處偏僻殿宇內,其他的便都記不清了。
五人根據這唯一的線索,盡量往偏僻地地方尋去。這才發現,許多殿宇竟然都是空置的,年久失修。朱漆剝落,蒿草叢生。蛛網低垂,再不復當年華麗堂皇的氣象。
唐謐越走心中越疑惑,總覺得眼前地景像似曾相識,只是在自己的心中,不是這般衰敗蕭條地模樣。她仔細回想再三。忽然心中一亮,才想起來這裡就是她在幻象中看見的宮院。
那是迷宮一樣宮院。
張尉也覺得眼前的景象很是熟悉,耳聽白芷薇低聲道「是誰建了這鬼地方,根本就是想蓋個迷宮把人繞暈。」
這話讓張尉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是在唐謐的幻象中看見過類似的地方,一樣是拐來拐去地遊廊和看上去都差不多的亭台樓閣。
他走到唐謐身邊低聲對她說「唐謐,上次在桃花障中你就是陷入了一個看上去和這裡差不多的地方。」
唐謐看向他,略略思索了片刻,問「你怎麼知道,進入我幻象的不是顧宗主嗎?」
「我也進去了。不過我沒能把你帶出來。」張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當時你哭得厲害,一個勁兒讓我原諒你.新最快.」
唐謐「啊」地叫了一聲,引得其他人都向她看過來。她慌忙擺手掩飾道「沒事,沒事。看見一隻貓竄了過去。」
然後。張尉聽到唐謐莫名其妙,沒頭沒尾地對他說「大頭。謝謝你。」
他疑惑地轉回頭去看她,發現那時常掛著壞笑的面孔上此時正漾著一個淺淡的笑容。那笑容是如此清淺,彷彿明澈寧靜的小池中微微泛起的漣漪,但不知為何,卻讓他心頭一陣感動,恍然想起那是在幻想中對她說的話,於是他低聲說「我那話是當真地。」
「我知道,所以謝謝你。」
這一夜,幾個人也不知道到底搜索了多少間房子,終於在一間偏僻無人的配樓裡發現了他們要找的東西。
這是一棟不大地二層小樓,從堆積的灰塵和密結地蛛網來看,似乎很久沒人來過,通往二樓地樓梯搖搖欲墜,踏在上面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在王宮看到如此破敗地地方,讓這些見識過魏國王宮氣派的少年們唏噓不已。
來到二樓,幾人各自在指尖燃起一團幻火,把黑洞洞的房子映得五光十色。他們只見面前書閣和地上散亂地堆著許多書簡和信件,雖然還未曾翻閱,但幾人幾乎是同時預感到,這就是華璇的遺物了。
和那些會去正式存檔的奏章等文書不同,這些都是華璇私人的信函。他們粗粗一看,討論了幾句,都覺得如今已無法知道當年是誰在趙王宮一片燒殺搶掠之中,把這些東西搶救了出來,並移到這個地方。但想來當時必定極為倉促,所有的東西都散亂堆放著,很多還帶著煙火薰燒的痕跡。值得慶幸的是,這些紙張和絹帛製作考究,除了被燒壞的部分外,雖然歷經百年仍然保存完好。
五人開始的時候還只是匆匆翻看這些信件,想盡快尋找到對他們有用的線索,可是漸漸地,透過這些久遠的遺物,少年們一點點看見了一個傳說中黑暗女王的輪廓,不覺便入了迷。
這些書信因為都是別人寫給華璇的,所以,不可能知道她自己到底寫了什麼給人家,但是根據這些信件的內容,也可以多少猜出華璇信上的內容。正因為如此,這件事變得更加有趣,幾個人一邊讀信,一邊猜測當年可能發生的事情,彷彿解謎一般,一點點去揭開隱藏的過去。
他們注意到那些年代靠前的信件落款上的官職,多是一些職位很低的官員或者將領,這些人在信中有時候言辭頗為激烈,口誅筆伐諸如世代承襲的官爵制度,不合理的賦稅制度等等。而且看起來他們這樣的言論似乎受到了華璇的鼓勵,在後來書信中也沒有收斂的意思。
「四國承襲大周的傳統,只有在王家直系的有繼承權的男子全部亡故的情況之下,才能由女子繼承王位。但實際上,每當發生這種情況,局面都相當複雜。華璇十六歲即位,一定也是當年權臣互間鬥爭地結果,而她要準備在羽翼豐滿的時候脫離這些擁立她的權臣地制肘。必定要積蓄這些年輕的臣子,作為忠於自己地力量。」慕容斐看著這些書信評論道。
果然。隨著時間推移,這些寫信人物落款上的官職也在逐漸遷升,隨之而來的則是諸如削封地,斷世襲,改稅制等一系列等被後人經常說道的歷史事件。
「說起來。如今四國的稅制和世襲不過三代等等這些制度都是仿照當時華璇所定地制度,但是你看當時被詬病得何等不堪。」桓瀾說著,拿過一封信給幾人看。
這信顯然是華璇當年的親信所寫,信中直接點著人名複述了這些人反對新制的言辭和行為。而此時的華璇看來已經完全掌握了權力,在這個人接下來的信中提到,被他點名的十多個人都已經或「流放」或「族滅」。
唐謐看到「族滅」兩個字,眼皮一跳,不禁說「這是血流成河的前奏啊。」
「但是,也就是這之後的十年間。趙國成為了世上最強大的國家。」白芷薇說道。天色將明,眾人發現才看了很少一部分,只好先行離開。待到晚上再重新潛入。
第二天,他們最先翻看地一封信來自一個叫裴慶之的低級將領。他在華璇即位之初的時候就提出了一個關於併吞三國。建立一個猶如大週一樣地統一帝國的軍事計劃。在以後地書信中,這個計劃在被他一點點完善。終於,十幾年之後,華璇按照這計劃開始發動了擴張戰爭。
五個人都學過兵法,看到裴慶之地計劃不免讚歎不已,彷彿真的看見一個年輕地將領站在他誓死效忠的女王面前,陳詞激昂地描繪坐擁天下的藍圖。那觸手可及的雄心壯志,讓少年們的心激盪難平。
「看這個。」唐謐指著一封信說「他在請求屠城。」
在這封信中,裴慶之奏請屠城,原因是西南一座越族人的城池久攻不下,為了安撫士兵,他請求華璇同意破成之後可以屠城擄掠。這樣的書信大概來了兩封,到第三封的時候,便可以看出來,他已經按照華璇的命令將敵人「校尉以上者梟首,其餘頑抗者坑之」。
唐謐看到此處,歎了口氣,道「果然,開始走向黑暗了。」
慕容斐皺著眉,似乎想起了什麼,說「我好像在某一本書上看到過,魔將屍王原來的名字是裴什麼,莫不就是此人。」
「不管是誰,他的宏圖是建在如此暴行之上,墜入魔道根本是罪有應得。」張尉憤然說道,一掌拍在那信上,擊起一陣塵煙。
唐謐預料的果然不錯,在更多後面的信件中,隨著華璇權利的穩固和膨脹,那些信上凝結的鮮血也越來越多濃厚。就算是這些信件都是出於最忠於她的臣子們之手,筆下洋溢著對她的讚美和,少年們還是可以猶如看見水中倒影一般,猜想到站在那虛幻的另一端的女子如何拋卻她初初即位時的膽怯,羞澀與惴惴不安,變成強大、果決同時也越來越冷酷的王者。後來,白芷薇又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信件,眾人一看,全都是些勸華璇盡早大婚的書信,這才想起華璇終生未嫁,感情生活也是撲朔迷離。
緊接著,唐謐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了一疊信件,落款寫著一個潦草的「凜」字,那人的字跡也是同樣潦草,可是卻又自有一種瀟灑的風骨,而信中的內容則是討論雜七雜八的問題,從武功到術法到佛學甚至是美食和風景。
「這是墮天大人的信。」唐謐說道。其他人一聽,都以為是那封著名的清源寺回信,過去一看,原來是這些內容,而且所有信件的日期都在那次清源寺事件之後,開始不免有些失望,可是讀進去才發現,其中涉及的武學和術法都頗為深刻,讓人看了往往有醍醐灌頂之感。幾個人邊讀便切磋,不覺又到了拂曉,只好再次離去。
第三天,五人繼續翻看著這些落款是「凜」的信件,發現很多時候他會提到另一個參與討論的人的意見,那個人在信裡被稱為「瑛」。白芷薇按照信中所及年月推算道「這些信應該是華瑛十八歲嫁到楚國之後墮天大人寫的。」從信中的內容來看,華瑛的見解有時候相當獨到,也是極聰明的一個人,可是也提到她身體孱弱,叫人擔憂。
幾個少年不免對這三人的關係愈加好奇,怎奈這些保存完好的信件都沒有流露更多兒女私情。他們仔細篩查一遍,終於在角落裡發現了一封被燒得殘缺不全的信筏,上面的字跡草而不亂,像極了墮天大人的筆法。只見那上面寫道「十五日夜,月色皎然,獨立中宵,念及過往,心中幽悵,涕下而不自知。」
幾個人看著這張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的殘片,良久不語,忽然窗外一陣狂風乍起,猛地吹斷了已經年久腐朽的窗栓,江南冬季冰涼的夜風驟然湧入,將那張托在唐謐手上的碎片捲進窗外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唐謐望著那殘片消失的蒼茫夜色,沒來由地悲傷起來,低語道「從此以後,這些事情再不會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