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天壽日還有兩三天,蜀山已經熱鬧得不像話了,唐謐這樣想著,才發覺自己其實遠非自己以為的那樣愛熱鬧。
據說臨近的富源鎮已經住滿了人,山上蜀山派但凡能用來招待客人的房子也都已經騰出來待客,青石路上經常有上上下下的陌生人,有的江湖豪俠之氣甚重,有的看上去卻文質彬彬如一介書生。
非但如此,御劍堂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騷擾,這夜,唐謐和慕容斐練完獅戲正往回走,忽然覺得頭上似有夜鳥掠過,兩個人抬頭四顧,只見夜空深廣浩瀚,月明星稀,卻連半隻鳥的影子也沒看見。這時候,他們聽到信土殿的依稀有兩人交談的聲音傳來。
唐謐和白芷薇對看了一眼,便悄悄挨近信土殿,躲到殿側一棵千年翠柏下面偷聽。說是偷聽,其實並不確切。只因那兩人根本沒有小聲說話,雖然不至於是在扯著嗓子大聲嚷嚷,但是聲音也十分肆無忌憚。
只聽一個沉厚溫軟的女聲在說「原來你也是好多年沒回來,我也是今年突發奇想才回來看看。」
這女聲十分特別,並不如尋常女子的聲音那般清亮婉轉,而是低沉沙滑,讓唐謐想起絲絨滑過肌膚的感覺。
隨著那女子話落,空氣中便有辛甜的酒香飄過來,然後是一個男子雄厚的聲音響起來「銀狐離開蜀山之後,這裡便全都是一些無趣的人物,回來還有什麼意思。」
「是啊,當年我們在這裡的時候,誰能想到,有朝一日,蕭無極和穆顯竟然會灰袍加身呢。」那女子說,感懷之中隱隱有一分不屑。
「穆顯也就罷了,畢竟御劍堂是教導劍童的地方,那樣四方周正的性子也還算合適。你看那蕭無極,為人迂腐又謹小慎微,除了武功好還有什麼可取之處?」那男子這樣說,似乎頗不服氣。
那女子就笑了「哈哈,可惜人家武功就是強到讓你沒話說。」然後她歎了口氣,感慨地繼續道「蕭無極,穆顯,司徒明,穆晃,還有那個小毛孩顧青城,當年誰能想到這就是未來的蜀山五巨頭呢?哎,你看這一代一代的,真是風雲變換啊!」
這時候,忽然傳來「砰」地一聲悶響,似乎是酒罈之類的東西砸到地上破碎的聲音,接著就聽到那男子說「走吧,穆顯看到這個,就知道我們來請他喝過酒了,也不知道這傢伙現在是不是『三杯倒』了。」
「好吧女子的聲音一頓,接著說「喂,偷聽的小鬼,出來吧。」
唐謐和慕容斐俱是一楞,然後乖乖地從樹後走出來,抬眼向殿頂看去,只見遠遠的一男一女在黑夜裡也看不很清楚容貌,但兩個人臨風玉立,袍袖輕揚,那樣的身姿氣度一看便知絕非等閒之輩。
只聽那女子說「你看看,你看看,又是一對偷跑出來贈彤管草的小鬼吧。唉,又讓人想起當年那些事來。」說罷,她身形前掠,如巨鳥一般飛下殿頂,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男子呼嘯著跟在他身後,只聽見他的聲音迴盪在夜空裡「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說者無意,可是提起彤管草這件事還是讓唐謐有些不悅。雖然她並無意於誰,但是在這轟轟烈烈的送草季節裡,被別人送草就是一種對個人魅力和受歡迎程度的認可。而到目前為止,唐謐沒有收到過一棵小草。無論如何,這還是小小地傷到了她的虛榮心。自然,相貌漂亮如白芷薇也沒有收到過一棵小草。唐謐認為,如果只是從容貌來說,白芷薇並不比御劍堂第一美女,也就是義金殿的岳大美女岳南芙差,那為什麼會差別這麼大呢?人家可是一捆一捆地把草往回抱啊。
唐謐想到這裡,看了看走在自己身邊的慕容斐,心想這人估計也是收草收到手抽筋的主兒。於是問道「誒,你一定收到很多小紅草吧。」
慕容斐笑著搖了一搖頭「肯定沒你想得那麼多。」
「怎麼會。」
「前幾年還多些,現在很少了,因為我也不回贈別人,人家還送我幹什麼。」
唐謐用半開玩笑半洞悉事情的口氣說「你不回贈別人,是因為不想為某一個人得罪很多人吧?」
慕容斐聽了,臉色略微尷尬,道「原來你是這麼看我的。」
「不是麼,你這個人總是彬彬有禮,每個人都不得罪,誰都說你人好。」
「你還不是一樣,八面玲瓏的。」
唐謐雙手一攤,有些莫可奈何地說「即使如此,也沒有人送我半根小草啊。」
慕容斐笑著搖搖頭,道「這個和得不得罪人沒關係。我猜,白芷薇也沒有收到吧?」
唐謐點了點頭。
「你們兩個麼,看上去都太過聰明。你就顯得詭計多端,她就顯得尖銳犀利,而男人都不喜歡太過聰明的女人。」慕容斐坦率地說。
唐謐心裡暗笑你個小孩,才多大啊你,跟我男人女人的。她昂起頭,衝著比她高出一個腦袋的慕容斐說「錯,小男孩才害怕聰明的女人,真正的男人只會喜歡聰明的女人。越強大的男人就會喜歡越聰明的女人。」
慕容斐聽了這話,臉上顯出訝異之色,然後他轉而一笑,道「這樣吧,若是等到彤管草敗了都沒有人送你們兩個,我就送給你們。畢竟女孩子不比男孩子,連一支也收不到總有些不好意思。」
唐謐發現這時兩人已經走到了要分手的地方,說「不用不用,我們兩個臉皮厚得很,哪會覺得不好意思。」說罷沖慕容斐擺擺手,蹦跳著向梅苑跑去。只聽見身後他的聲音在迴響「唐謐,明天早起啊,一早就要上無量峰重陽殿作準備。」
翌日,唐謐第一次登上了蜀山派掌門人所在的無量峰重陽殿,和白芷薇、桓瀾、慕容斐四人在獅戲開始之前見到了如今的蜀山五巨頭。
掌門人蕭無極是個四十來歲蠟黃臉中等個的中年男子。唐謐覺得對於像蜀山派這樣一個江湖第一大門派來說,蕭無極的外貌有些過於平庸了,好在那雙眼睛精光內斂,整個人的氣質也沉穩厚重,無論如何,也算很有一派掌門的風範。
另一個她從沒見過的人,就是司徒慎的老爹,氣宗宗主司徒明。他年紀和穆顯、蕭無極他們應該差不多大,但顯得年輕很多。唐謐認為這人不愧是出身於研修養精蓄銳之道的氣宗,只見他面色紅潤,胸前飄灑著精心保養過的五縷長髯,再加上身著氣宗的月白色袍服,整個人看上去確實一派仙風道骨。
這五人之中,顧青城和穆顯見了給桓瀾、慕容斐當獅尾的唐謐和白芷薇,都略略現出驚訝的神色,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麼。穆顯讓他們四個分別拜見了掌門和各位宗主之後,說「今日賓客眾多,就連清源寺這次也派了玄智大師帶著弟子來拜賀了,你們幾個可要竭盡全力演好,讓他們看看我們蜀山御劍堂的孩子如何了得。」
慕容斐代大家答道「定不辜負掌門、殿監和各位宗主的期望。」
蕭無極這時緩緩開口說「你和桓瀾的名字,我們在山上也都聽說過。希望今日的獅戲不但可以讓賓客盡興,也可以讓天下武林看一看我們蜀山這一輩最出色的弟子究竟是什麼樣子。好了,下去準備吧。」
四人應了,便向殿後走去。
走得遠了,唐謐覺得仍有人在看他們,一回頭,遙遙還能看見五個人站在那裡,面目已經模糊,只有通過那不同顏色的袍服可以分別出是誰。
但是,灰色有兩個呢,她這樣想著,心中模模糊糊地覺得似乎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隱藏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