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全體劍童參加的例行早會上,御劍堂殿監穆顯果然警告了所有劍童不得再擅自私下青石階,違者扣掉所有的言行成績。
早會散去以後,唐謐和白芷薇、張尉三人正往殿外走去,老遠就看見桓瀾抱著劍倚在門口等著他們,他的面色不善,彷彿剛被人打劫了二百弔錢。
「桓瀾,早啊。」唐謐笑著打招呼。
桓瀾繃著一張臉點了點頭,說「跟你們說一個事兒,屍王和灰衣人那事,以後你們別管了。」
「為什麼?」張尉一時摸不著頭腦。
桓瀾也不說話,轉身就走了。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剛才脫口而出的話變成了那樣。本來他是想問怎麼你們昨天去了林子裡捉妖蛇也沒叫上我。可是看著那三個人走過來,他忽然覺得,自己只是在那三個人的小圈子之外。這樣的念頭一從心裡生出來,便覺得很沒意思,什麼暗中調查之類的真是無聊透頂了。
他沒往前走幾步,袍袖便被人抓住了,回頭一看,還是張尉那小子。
「桓瀾,不是說好一起暗中調查的麼,你到底怎麼了?」張尉一臉不解。
「這件事很沒意義,查出來又怎麼樣?殿監會因此讓你通過五殿大試麼?張尉,你有那個時間多去練練功好不好。我今年還要過第五殿之試,也沒有那麼多閒工夫。」桓瀾擰著眉頭,甩開張尉拉扯他的手。
這時候,唐謐已經走了上來,擋在桓瀾的去路上,難得一臉認真的表情,道「可能這件事比起練功來確實沒意義。可是,桓瀾,等有一天,我們都長大了,回憶起年少時候,印象最深刻的,感覺最快樂的,都是這些沒意義的事。你也不希望以後回憶起在蜀山這些年,就是每天在練功,練功,不斷地練功吧?」
桓瀾被唐謐這番老氣橫秋的話說得心裡一陣迷茫,這才發覺若是讓自己現在回憶一下在蜀山這兩年的生活,確實只有練功,練功,不斷地練功。
唐謐看到桓瀾的神色有變,知道自己的話奏效了,立時變回一副笑瞇瞇的可愛面孔,說「桓瀾,咱們已經是朋友了啊,這件事,全當是朋友們一起解一道謎題,可好?你不知道,昨天沒有你,我們幾個多狼狽。再說,難道你不好奇事情背後的真相麼?」
「那,那好吧,不過以後有事記得叫我,你們幾個功夫這麼差,遇到危險能頂用麼?我先走了。」桓瀾的口氣還沒有軟下來,可是唐謐知道,自己這半拍馬屁,半拉攏,外加小小煽動一下好奇心的策略已經奏效了。
待到桓瀾走遠了,唐謐看著他的背影,心裡舒了口氣。她自然也知道,對這些實際上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耍心計並不磊落,可是,這些天接二連三的奇異經歷,讓她覺得自己面前好像擺著一排倒扣在那裡的紙牌,每翻開看一張,多知道一點兒,似乎就離自己為什麼會流落到這個時空的原因更近了一步,也許,當每一張牌都翻過來的時候,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而桓瀾,是她目前在這個翻紙牌遊戲中可以找到的,有把握控制住的,最強幫手。
這天上經史課的時候,唐謐總是在不斷走神,好容易等到下課,她拉起白芷薇和和張尉就往信土殿跑去。
「唐謐,你慢一點兒,什麼事啊?」被唐謐一路拽著的白芷薇跟在她身後叫道。
「找慕容斐去,你們不覺得赤峰四翼蛇的事有什麼不對頭麼?」唐謐邊走邊說。
「哪裡不對頭了?」
「為什麼咱們昨天碰到的赤峰四翼蛇那麼強,司徒慎他們三個人都對付不了一個,慕容斐他一個人就能殺死一條,你們不覺得奇怪麼?」
「慕容斐的武功在御劍堂可是數一數二的。」跟在後面的張尉說。
唐謐搖搖頭「這個我也想過了,桓瀾的武功我是見過的,要說他單打獨鬥強過司徒慎我相信,可是能強過豹山加司徒慎兩個人麼?我看未必。既然桓瀾和慕容斐的武功也就是在伯仲之間,怎麼就能那麼容易殺蛇取寶呢。我們應該再仔細問問慕容斐殺蛇的經過。」
說話間三人已經到了信土殿,正趕上劍童們下課,三三倆倆地從大殿裡走出來,其中一人正是桓瀾。
桓瀾和張尉差不多大,還沒有到男孩子發育最快的那個年齡,走在一群十四五歲的,已經開始迅猛抽拔身高的少年中間,顯得格外矮小。再加上他本來也不算合群,又氣質清冷,在人群中就更顯得孤寂。
「找我?」桓瀾問。
「嗯,也算是,還要等慕容斐。」張尉回答著,正看見慕容斐和一個女劍童談笑著走出來,忙招呼,「慕容斐,這邊,找你有事。」
慕容斐仍然是一副年紀雖小卻風姿翩翩的樣子,但不知為什麼,唐謐覺得男孩子小小年紀就氣質風度出落成這樣,讓人很有一種想扁他的慾望,大概是因為太過完美,容易引起人的破壞欲吧。
所以,當慕容斐彬彬有禮地開口問「幾位同門,有何貴幹?」的時候,唐謐覺得實在沒辦法拿這種腔調和他對話,沖白芷薇使了個臉色。
白芷薇是從小受過禮儀訓練的,裝腔作勢起來也很有氣派,她微仰著尖尖的下頜,說「慕容同門,多有打擾。此來是想詢問慕容同門一件事。」
「何事?」
「那個,不好意思,」唐謐聽得有些受不了,插進來說,「慕容斐,大家都是朋友,能正常說話麼?我們想問問你,那日你遇見的赤峰四翼蛇厲害不厲害?」
慕容斐很有涵養地笑了笑,問道「你說要怎樣可以稱得上厲害呢?」
「嗯,朝你身上吐粘液了麼?」
「沒有。」
「對術法的防禦力很強麼?」
「一般。」
「行動敏捷,攻擊力很很強麼?」
「還好。」
「眼看要打不過你時,會喚來同伴幫忙麼?」
「不曾。」
「慕容斐,你和我們遇到的是同一種叫赤峰四翼蛇的妖物麼?」唐謐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慕容斐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厲害與不厲害本來就是相對的,我覺得不厲害未必你們就覺得也不厲害。」
唐謐一愣,這才發現其實慕容斐也不是容易被欺負的小孩,心思一轉,說「既然你這麼說,那咱們今天晚上一起去一趟林子,讓我們看看,我們對付不了的妖物你怎麼能輕易地就解決了,可好?」
話音剛落,張尉的聲音就橫插進來「不可,殿監剛說過,不可再下青石階,否則全部言行成績都要扣掉。」
「那你別去好了,我和芷薇無所謂的,不被殿監看到就行了,你們兩個呢?」唐謐說著,看向桓瀾和慕容斐。
桓瀾本來就想捉赤峰四翼蛇,更何況昨天司徒慎他們狼狽回來的事情已經眾人皆知,他也確實想看看到底慕容斐有什麼本事,當下應道「我去。」
慕容斐聽了一挑眉毛,說「好,那天黑以後御劍堂門口見,那時候殿監在梅苑和松苑巡查,應該沒問題。」
這件事四個人就這麼定了下來,只有張尉還跟在唐謐和白芷薇後面苦苦相勸「唐謐,為什麼一定要搞清楚這件事呢?如果只是被殿監發現,被扣分也就算了。那天,你也看到了赤峰四翼蛇是如何厲害的,要是你們出事了怎麼辦呢?」
唐謐停下腳步,很認真地看著張尉,說「大頭,你不明白,現在對於我來說,蜀山任何一件我想不通的事都是很重要的事,都可能關係到我的未來。就像成績對你很重要一樣,蜀山隱藏的秘密對我也很重要,明白麼?我是在蜀山被術宗宗主撿到的,我自己已經完全沒有為什麼會在那裡的記憶。如果你丟了東西,至少還有去哪裡尋找的線索,可是,我曾經去了宗主揀到我的地方,那裡什麼都沒有,所以我都不知道從何處開始尋找。現在,我只能從我身邊發生的一些奇異事情中尋找希望,可能最後每件事情都與我無關,但是,我現在也只有這個辦法了,懂了麼?」
張尉一時間不能完全理解唐謐這麼長一段話,愣愣地看著她。
唐謐看著他搖搖頭,丟下一句「放心,如果真被殿監發現了,我就說你以死相逼不讓我們去來著,絕對不牽連你。」說罷,便和白芷薇走了。
待到天黑下來,唐謐和白芷薇如約來到御劍堂門口,卻看見三個男孩子已經等在那裡,其中腦袋大大的那個站在夜色中向她們揮了揮手,咧嘴一笑,潔白的牙齒在黑夜裡格外明顯。
「大頭?」唐謐和白芷薇同時低低呼了一聲。
「那個,我還是不放心啊。雖說我武功不好,多少也頂些用吧。」張尉笑呵呵地說,「再說,大家是朋友啊。對唐謐你很重要的事,我必須幫忙,要不,我心裡就不好受。」
「好,那一起去吧。可是大頭,萬一你被扣分了別哭鼻子。」唐謐說。
張尉只是笑,也不再說什麼。
唐謐忽然覺得多了這麼個人心裡還蠻高興的,很奇怪啊,明明知道他是不頂用的,她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