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謐一邊把井水舀進木盆裡,一邊嘀咕著「哎,連個自來水也沒有。」
「自來水是什麼水?」正蹲在一邊洗臉的白芷薇問。
「噢,我家鄉的一種水,其實就是直接把水用管子引到屋子裡,用起來方便很多。」
「是麼,聽上去不錯。對了,唐謐你家鄉在哪裡?」
唐謐一愣,側頭看向白芷薇,但見白芷薇也正看向自己。她分明還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要是在自己的世界裡,不過就是個讀五、六年級或者初一的小孩,可是她卻已然散發出一種少女的清朗氣質,明澈的眼睛望著自己,讓人不由心裡一動,兀自覺得彷彿可以和她做朋友一般。於是,試探著問道「嗯,我叫你芷薇可好,我們雖然只認識了兩天,也算是朋友了吧。」
白芷薇沒想到唐謐突然轉到這個話題上,略頓,答道「自然,不過自我小時候起便沒什麼人喜歡做我的朋友,都說我嘴巴刻毒,性子涼薄。」
是了,唐謐猶記得第一天被送到御劍堂時,十二個劍童抽籤分組,自己拿著一隻寫著「丙」字的竹籤尋去,須臾便見到一個與自己一般穿著朱紅色女劍童袍子的女孩,她手裡也拿著個「丙」字竹籤,正在對一個穿靛青色男劍童袍子的男孩講話「噢,我知道你,你就是那個第一試連考兩年都過不去的張尉,傳聞你這也是咱們蜀山百年一遇的。」那聲音輕輕淡淡的,卻仿若在放飛刀,刀刀紮在死穴上,似是不見這張尉吐血而亡便不罷休。唐謐不禁暗歎此女當真毒舌,細打量卻見模樣甚是柔弱,面色有些失於蒼白,一雙丹鳳眼斜斜向上挑著,長眉入鬢,配上精緻的鵝蛋臉,分明就是小小的一個畫中人。再看看那個百年一遇的張尉,此時已經石化在那裡,面色尷尬,講不出一個字來。
唐謐搖搖頭,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半點為人處事的道理都不會,幸好自己雖然看上去比他們兩個還小些,其實靈魂已經二十好幾了,做人的道理也還是懂的,趕忙搶步過去緩和氣氛。
本以為白芷薇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傷人於無形的本事,此時她自己卻直接講出來,唐謐不知為何,反倒越發覺得白芷薇是有幾分可愛的。想來可能是在自己的世界裡,每日周旋於各種各樣的人際關係,見慣太多虛情假意,如今竟有些喜歡這年少的銳利。她笑了笑,道「嘴巴刻毒總比口蜜腹劍好,性子涼薄總比四處留情好,我倒不覺得怎樣,你只說想交我這個朋友麼?」
白芷薇聽了這話,也不由得仔細打量起唐謐,眼見她粉團團的小圓臉配上忽閃閃的大眼睛,分明還是個小娃娃模樣,怎麼眼睛裡竟有這樣的靈氣,說起話來十足小大人的架勢。心中不知如何被牽動一下,只突然覺得這小小人兒便是可以做朋友的,不覺笑了「自然,我們從分到一組的時候,就算是朋友了。」
唐謐也笑了,小翅膀似的長睫毛扇了扇,眼睛陡然又亮了幾分,很認真地說「那好,我告訴你,我的家鄉並不在這世上,這裡更像我們那個世界的古代,卻也不完全像。所以我現在對這裡的風物人情幾乎毫不瞭解,你以後能否經常給我講解一下這裡的事情,別讓我像一個小傻子一樣。」
白芷薇訝異地眨了眨眼睛,思索了半晌,說「這自是可以。不過,你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的?」
唐謐看她沒有驚訝得大呼小叫,便知道果然沒看錯人,舒了口氣,答道「這個,我也不知道,這也是我留在這個世界要做的事之一,我必須要搞清楚為什麼來的,然後才能知道該如何回去。說不定到時候也要你幫忙。」
「能幫自然幫,不過我從不做超出我能力範圍的事,我若幫別人,一般都只是舉手之勞的那種。」
「你放心,我這人恰恰從來不強人所難。」唐謐道,心裡卻暗歎這白芷薇真是清冷的可以,自己與她做朋友是否合適呢?可是自己現在突然從二十一世紀掉入這個時代,又不知為什麼變成了自己十來歲時的樣子,實在需要先找到一個可以扶持自己一把的人,目前似乎只有這個看上去心智略略成熟的白芷薇合適了,不然,總不能是那個叫張尉的傻孩子吧。
正想到那個張尉,張尉的大腦袋便伸了過來,「兩位小姐不是要洗這麼長時間吧,快一點好不好,再慢就沒時間吃飯了,難道想餓肚子爬山麼。」
白芷薇本來心中還有些疑問,但看到院子裡已經就剩他們三個了,知道時間已然不早,便就此作罷。唐謐無奈地搖搖頭,看來果然是甩不掉這個大頭張,今天早上想逼走他的心機算是枉費了,便把木盆往地上一放,道「我洗好了,你背我走吧。」
「啊?從現在開始背麼?我以為只要背你上山。」張尉有些窘。
「自然,這兩天練下來,我已是半步都走不動了,為了你不要被扣分,我剛才強提了半口真氣來井邊洗漱,現在只覺得氣息不調,腳下發軟。要不,咱們三個還是今天一起休息吧。」唐謐似乎很認真地說。不知為何,她明明知道這個張尉是個不可多得的厚道人,但見到張尉就有一種想欺負他的衝動,良心發現的時候也小小自責一下自己做人不厚道,連個小孩兒也欺負。可欺負張尉的指令彷彿已經生根於自己的腦神經,一逮到機會,便出現條件反射。
「哎,別說了,你上來吧。」張尉說著轉過身,示意唐謐過去。
唐謐把濕漉漉的手在袍子上擦了一把,走過去,毫不客氣地躥到張尉背上。只覺得這身下小孩的脊背竟是意外的厚實,走起路呼吸平穩,似乎下盤的功夫也很扎實,看來一定是每日勤學苦練的結果了。哎,如此勤勉的一個小孩,怎麼偏偏資質這麼差,第一試都連考兩年過不去,老天也算是夠不公平了。
其實那日初見,唐謐也沒存了想甩掉張尉的心思,雖然那時已被告知這蜀山御劍堂的考績規則是平日裡的言行成績和課業成績都是按組給分,其目的是為了督促大家的團結合作。當然換句話說,這也意味著一個老鼠屎就能壞了一鍋粥。比如這個張尉吧,如果你恰巧和此人分到一組,那麼言行考績就不用擔心了,他自己肯定是不會遲到早退上課打瞌睡接話茬傳小紙條什麼的,順帶也會監督著同組的你和他一起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但是這個言行成績只佔最後成績的二成,還有二成是平日的課業成績。說道這個成績,傳聞中百年一遇的張尉就顯出其老鼠屎的本色了,據說,前兩年跟他一組的,由於受他連累,課業成績都很差,要不是最後佔六成的殿試成績是按個人表現給分的話,那麼與他同組的人只好和他一起背這兩年不過一試的惡名了。
即使如此,唐謐初時也覺得沒太大關係。因為她並不想著自己一定要過那五殿大試來爭取拜在蜀山什麼宗的門下,反正只要十五歲以前能在蜀山混吃混喝,想想辦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好了。就算五年之內找不到回去的辦法,自己好歹也算在蜀山學了點可以在這個世界立世的東西,被送出蜀山也應該不會餓死。所以這五殿大試對唐謐不過是過之我幸,不過我命罷了。
沒想到,這個張尉偏偏不讓自己瞎混。
第一天上兵法課,授課的閻殿判什麼也沒講,就讓大家分組背一本叫《兵策》的書。唐謐本來是最不怕背書的,仗著從小就有強記的本事,每每考試都是在考前開夜車突擊。可是翻開書傻了眼,原來認識的字沒有幾個,只覺得這些字似乎和漢字相仿,偶有幾個甚是熟悉,但大多數構造都比現在的漢子繁複,也罷,看不懂,睡覺去也。
「哎,唐謐,這些我都會背了,要不我幫你。」張尉似乎發現唐謐想偷懶,馬上伸出了熱情的援手。
「哦,好,你幫我擋著點殿判,我睡會兒。」唐謐說,心想此小孩還真多管閒事,我不識字你幫得了麼,仗著學過兩遍臭顯擺麼。
彼時他們三人一組圍了個圈,席地坐在智木殿的地上,天氣還未回暖,磚地上整鋪了厚實的草蓆,每隔幾步還放著一盆炭火,劍童們嗡嗡的背書聲在耳邊迴響,當真是暖意融融,昏昏欲睡。
「喂,別睡啊,閻殿判一會兒要提問的,喂尉不知好歹地使勁拽唐謐袖子。
唐謐被拽得煩了,把書往臉上一舉,忿忿道「大哥,我背,我背。」
這個張尉單單逼迫唐謐讀書也就罷了,待到閻殿判提問的時候,他居然第一個舉手回答。唐謐白他一眼,愛顯擺的小孩,你都已經聞名蜀山了,還不懂得做人要低調啊。
閻殿判是個三十來歲相貌溫和的男子,對張尉笑了笑,道「張尉我知道你倒著都能把《兵策》背出來,不如換你的同組試試吧。白芷薇,可能背出前四十行?」
白芷薇略略想了一下,朱唇輕起,緩緩背誦起來。唐謐瞄一眼閻殿判,見他臉上似有淡笑,心知可能背得不錯。待白芷薇停下,閻殿判果然道「不錯,一字不差,須臾時間,也不甚解其意,就能如此,你確有強記之才。唐謐,這第一句你是如何理解的?」
唐謐剎時頭皮發麻,恨瞪張尉一眼,小孩,你把炮火吸引過來了吧。沒辦法,硬著頭皮答道「回殿判,謐不知其意,只是覺得這話也無甚大意。」
閻殿判聽了倒也沒不悅,道「其實呢,這第一句就是廢話,以後你們還要背很多書,所以第一件要學會的就是把廢話挑出來。」
唐謐心下一爽,暗歎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突然便覺得這閻殿判怎麼看怎麼帥,一身藏藍色的長袍在腰間用紅色絲絛隨意繫著,寬袍大袖自有一種臨風欲去的氣勢,為平和的相貌憑添三分不羈。
「我們從第二句來開始精研,誰先說說這第二句的意思?」
該死,張尉又要舉手了,唐謐趁他手沒舉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張尉欲抬的手按下。
「你幹什麼。」張尉小聲說,語氣微慍。
「張尉,給別人留點面子,你這樣把別人襯托得都很笨。」唐謐低語,心裡暗罵,你這個回答問題狂人,不知道會把我們都拖下水麼。
只是這張尉被按住了這一次卻按不住下一次,如此這般,兵法課、術法課、草藥課……唐謐和白芷薇不得不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學習,只因他們這一組隨時有可能被叫起回答問題和做示範。
如此苦苦支撐了兩天,唐謐這才於今晨決定無論如何要甩掉張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