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美幸
美幸剛剛嫁給湯川學的時候覺得自己很幸福——丈夫是了不起的教授,同時又很寵愛自己,婚後的生活平靜而又甜蜜,接著自己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丈夫在事業逐漸取得了成績和認可,一家人生活得好像理想型一樣。
接著接著,美幸開始覺得自己的溫和的笑容有點疲倦了。
隨著丈夫不斷地成功,他大量的時間開始花在了工作和應酬上了,雖然相比較而言,湯川教授的應酬已經足夠足夠少了,但是相對應的,他在工作上的時間花得太多了。每當自己的丈夫在深夜才趕回家,美幸逐漸覺得自己和普通的家庭婦女並沒有什麼區別。她在家裡裡面並沒有過多的事情可以做,同時她的朋友們也並不在附近,隨著時間的流逝,朋友們也都結婚分散在了全國各地,平常的時光越來越難以打發,美幸開始變得敏銳和不安起來。
丈夫偶爾回家的時候,身上帶著女人的香味,或者是衣服上有了女人的頭髮——美幸一邊為自己過於敏感和過多的想像而頭痛,一邊覺得命運向著自己突然之間露出了兇惡的面孔。
以為自己會一直幸福,這就是美幸以前的想法,所以懷著期待的心情相親並且快速地結婚,然後也努力讓自己做得像大和撫子一樣,但是突然之間自己以為堅定的不變的幸福的生活突然之間變得不可靠起來,這讓她開始驚慌了。
在她的邀請下,在京都工作的妹妹葉月搬來了和自己一起住,丈夫對此並不反對,湯川教授習慣於大家族的生活。
即使如此,閒暇的時間也過多了,美幸在無聊的時候開始重新拾起當年自己喜歡的書本。
那一個個驚奇的、纏綿悱惻的、瘋狂激盪的愛情故事讓她著迷,但是即使是這樣美幸也注意到了這些故事背後那脆弱的,但是被作者強化了的軌跡。
偶爾相撞的人說不定並不會就此互相認識並且糾纏在一起,很有可能他們只是互相說上一句「ィバスイゆ!」便各自走掉了;喜歡的人去了遠方,說不定自己並沒有決心和毅力去同樣的地方,只是放棄掉了,並且自我安慰說會遇見更好的男孩或者女孩;在現實中開展愛情的人並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會產生怎麼樣的影響,因為他們不像觀眾一樣總是能夠瞭解對方的想法和自己想法中的謬誤。
美幸察覺到種種以前存在於自己想法中的荒謬之處,電視劇和小說有客觀的結局,主角終會有一個結局,這個結局不管是好是壞總是相關的,重要的。而現實中間,客觀的結局是不存在的,公主和王子可能相遇,然後互相之間打量了一下就各自走開了。抱著這樣的想法,美幸打量自己的生活,一種空虛感開始充滿自己的內心。比較起虛無的可能性來說,現實中的存在總不是完美的,但是美幸知道自己沒有作為客觀者評價自己幸福等級的能力。生活對於人來說,只能夠接受而已,相比較擁有意志的人來說還有選擇的權利,但是選擇不是無窮的可能性的——存在主義是對的。
越是能夠理解這一點,美幸就越發地感到充盈在自己的內心的虛無——然後她看到自己妹妹對於自己生活的羨慕,對於自己所得的丈夫的愛的嚮往,甚至是覬覦。
美幸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自己的妹妹,結合自己看心理學書籍所得的知識,她開始分析自己的妹妹所擁有的一切情況,特別是她在面對自己丈夫時露出的不經意的臉紅和羞澀。美幸夫人把自己作為旁觀者觀察著這一切,好像是在看一部有趣的電視劇或者讀一本有趣的小說,她開始摸不清自己的立場了,越是感到作為旁觀者的有趣,就越是同時感到之後的空虛——自己的丈夫給自己的一切不足以彌補這種空虛。但是突然有一天,她發現葉月充實起來了,那種感情上的充實,她在感情的需求上得到了滿足。
那麼那個男人是誰呢?美幸這樣想到,感到自己的好奇心突然之間膨脹得不能自抑。
第十一章葉月和雪菜
葉月以為自己大概會一輩子生活在姐姐的陰影裡,在看到那個孩子之前。
在葉月之前的人生裡,姐姐總是起到了一個領路人的作用。姐姐比自己大六歲,但是好像是佔盡了優勢一般,自己不得不跟在自己姐姐的身後亦步亦趨,從開始時候喜歡聽到周圍的人所說的,「啊!啊!和她姐姐美幸當年簡直一摸一樣呢!」到在聽到這種同樣的話語的時候的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但是自己在姐姐身後的模仿的習性已經深入到了自己的骨髓裡面了,她還必須微笑著面對這樣也許在他人眼中是讚美的詞句。沒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葉月都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過過自己的人生,她就好像只是重新走了一遍姐姐的舊路而已。有時候偶爾玩玩遊戲的葉月還會想,即使自己的人生像是把姐姐已經玩過的遊戲再玩了一邊,似乎自己做得並沒有自己姐姐做得那麼好,特別是在姐姐結婚之後——姐夫的身份和相貌等等都得到了一致的讚美,葉月覺得自己已經陷入了永遠得不到那樣的幸福的虛妄之中——她終於做了和姐姐不一樣的事情——在同樣是姐姐當年呆過的高中畢業之後,葉月考上了京都的女子師範大學。
接著是姐姐邀請自己到她那裡去住,和自己可愛的小侄女以及姐夫一起。
葉月只是猶豫了一下便答應了,也許是出於慣性,也許是想要自己親眼去確認一下姐姐的幸福。
但是也許更多的是想要做到要找到一個比姐夫還要好的丈夫,在這之前就先要認識到姐夫是怎麼好的一個人。
結果是種種美好的設想總是在現實的實行中困難重重,人們總是輕易地相信比一個人更加好的另一個人的存在,但是能夠知道並且找到總是一個大問題——葉月見到了一個溫文爾雅在某些方面遠遠勝出平常人的物理學博士、教授。再以這樣的標準去尋找的話,這樣的人真的輕易地存在並且能夠為自己獲得嗎?
每當看到姐姐臉上溫和的微笑,葉月都覺得難受。
葉月覺得自己就好像是那只走進玉米地的狗熊,總是想著在前面有著更大更好的玉米,結果最後的結果難免兩手空空——但是自己的姐姐,她是一個幸運兒——她一開始就拿到了最好的玉米,而自己以她為目標最後才會兩手空空。
葉月以為是這樣的。
然後她偶然地見到了那個自己姐夫的新研究生,看到她眼中和自己眼中類似的火焰——覬覦。
那個女人!——她一方面痛恨著她,一方面又有些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啊,那個人,總是走在自己前面的那個人,自己的姐姐並非幸福得沒有煩惱。但是這種邪惡的喜悅並不能夠讓她平靜並且找到自己心靈的出口。如果一直被自己所覬覦幸福的姐姐自身所擁有的幸福本身就是殘缺破損甚至不值一提的,那麼自己覬覦的意義何在呢?
葉月又陷入了像是聽到了上帝死了的信徒一樣彷徨的情緒之中。
啊,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麼?
雪菜
佐佐木雪菜在成年之後回憶起自己的父親或者說是舅舅的時候,只能夠模模糊糊地記得他是一個溫和的人,常常帶著自己去遊樂園或者水族館等等一切孩子喜歡去的地方。即使是知道自己被收養這個事實,佐佐木雪菜也感覺不到舅舅和之前的父親有什麼樣子的區別,或者不如說舅舅更像自己的父親,她很自然地稱呼舅舅父親,很自然地。
舅舅沒有妻子,因為妻子在生孩子的時候難產死掉了,在這之後舅舅一直沒有再結婚,舅舅自己的孩子也被送到了鄉下和他的外婆一起生活。
稍微長大一點的雪菜有時候不禁會想,是不是自己妨礙了自己的舅舅讓他因此而不能夠再結婚,又或者因為自己舅舅放棄了自己的孩子。只是為了自己雪菜漸漸陷入一種奇怪的滿足和深深地擔憂之中——她害怕,害怕當前這樣的生活會隨著自己舅舅,不,是父親突然之間改變了想法而全部改變。嗯,父親愛上一了一個女人,然後他接回了自己的兒子,自己然後就會被拋棄。雖然雪菜一次又一次地從日常父親對自己的言語中感受到自己的父親是愛自己的,但是她總是深深的不安,就好像傑克-倫敦筆下那個曾經餓得半死的傢伙一樣,那人在獲救之後貪婪地收藏一切食物,雪菜渴望一份永遠不改變的愛。但是她又會為自己種種想法而感到羞愧,比如說那個弟弟——在次郎的奶奶死之前,雪菜想見到他又怕見到他,直到水樹由裡香死掉,雪菜都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這個弟弟。
佐佐木啟作和佐佐木次郎對立的態度,佐佐木次郎自閉的性格在很大程度上幫助她克服了邪惡的自我。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雪菜都不知道自己潛意識裡面一直在考慮——如果想要永恆地獲得自己父親的愛,最好的辦法就是嫁給他——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一直——即使在她遇見了湯川教授之後,雪菜能夠感到自己對湯川教授突如其來的不可抑止的感情,她不明白為什麼,以為這是天意或者說是緣分,實際上她偶爾也會想一想,湯川教授有些地方很像自己的父親,只是想一想而已。
那一次和湯川教授一起去東北大學,是雪菜的一個機會,然後她被葉月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