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鋃鐺入獄
巨大石塊砌成的地牢陰暗而潮濕地底的濕氣蒸發上來時間久了就在人的頭頂凝結成一層濕氣濕氣凝結成水水滴就從牢頂一滴滴的滴下來落在地下鋪著的厚厚的稻草上稻草上有老鼠有蟑螂還有人。人就是我和田豐。我望著長期在水漬浸泡中形成一圈圈紋理的石壁心裡一陣淒涼這裡到處傳來無邊無際的寒意牆是冷的水滴是冷的皮膚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黃昏身後窄小的窗戶中傳來陣陣鳥雀鳴叫聲音淒涼而又瑣碎似乎預示著袁氏家族和冀州的沒落。我站起來眼光從窗戶上一根根的木柱中間的縫隙穿過射入昏黃的虛空停留在牢獄之外後院的幾株乾枯的還沒有萌芽的桃樹上那裡沒有一點綠色滄桑的讓人發怵。我突然回頭問了田豐一聲;「家裡人會擔心你嗎?」
江頭他是這裡的牢頭也是跟隨主公多年的一名退伍老兵據他自己回憶大概從主公和董卓翻臉帶著一千人來到渤海棲身開始吧他就是那一千人中的一個他這一生中最光輝的一頁大概就是親眼看到過兩位皇帝的真面目一個是少帝另一個就是當今的萬歲漢獻帝他幾乎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回憶一下那一幕他記得那一年也是這個季節他和校尉淳於瓊還有那個少年英雄的二公子袁熙一起到北邙山——
江頭的真名叫江五因為在家裡排行老五的緣故。那個年頭的人也沒個正經名字他覺得江五這個名字挺不錯。牢裡的獄卒沒有人敢管他叫江五都尊稱其為江頭。
江五這幾天有點甘冒這地牢裡又冷所以他就鎮日裡披著件大氅躺在自己的躺椅上蜷縮著像只偎灶的貓。江五正插著手在躺椅上搖晃獄卒李峰走過來笑道;「這年頭怪事真多好好地老子把兒子送到監獄裡來了。」江五連眼皮都沒撩冷冷的問;「誰把誰送進來了。」李峰湊近了小聲說「是大將軍把二公子給送進來了。還有別駕田先生。」江五蹭的從躺椅上彈起來詫異的問;「誰你說誰進來了。」李峰冷笑道;「我說江頭您這耳朵是怎麼啦我都說了好幾遍了主公把二公子和別駕田豐下了大獄了。」
江五這次總算是聽清楚了不可置信的道;「不會吧據我所知二公子可是主公的親兒子啊。」李峰平素裡就對這位資深的河北老兵很服氣這時饒有興趣的壓低聲音道;「江頭您猜怎麼著是謀反這年頭有什麼會不會的親父子怎麼啦為了錢和地盤還不是一樣翻臉。」江五立即就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擺手道;「我說李峰這事可不敢瞎說要是被主公聽到小心腦袋不過我跟你說這二公子的為人我還是挺清楚的他不是那種無父無君的人。」江五又回憶起二公子小小年紀背著當年的陳留王現在的皇帝上山的事情。
李峰不屑的道;「咋又吹牛你知道個啥你又不是二公子肚子裡的蛔蟲咋就知道他心裡是啥想法。」江五生氣瞪眼;「我告訴你兔崽子你跟我怎麼說話都行就是絕對不能說一句二公子的壞話要罵你罵大公子他從小就不是東西。」李峰他們這些人關係鐵的很在這幾面石牆的包圍中經常的說一些大逆不道的貼心話也沒聽誰袒護過權貴替當官的辯護過今天江頭是怎麼啦。
「江頭你是不是得過那二公子啥好處要不咋就對他這樣服帖。」
江頭的這番話說過已經無數次了但他還是不厭其煩的重複道「好處大著哩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是見過皇帝的人和你們不一樣。」李峰不解道;「這事我知道不過這和二公子有啥關係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八九歲的孩子呢。」江頭的胖臉立即笑的像個充滿褶子的菜肉包子他伸出胡蘿蔔一般粗細的手指比劃道;「這就是我服帖二公子的地方他那年大概八九歲就是個孩子不過你知道嗎他帶著我們殺了張讓和——段珪——救了聖駕就是他一個孩子帶著我們大家干的。」李峰道「這人俺知道聽說是兩個頂有名的太監天底下的人沒有不恨他們的要說這二公子也真是可以小小的年紀就立了這麼大的功勞。」李峰臉上一副羨慕不已的表情。
江頭冷笑的道「你狗日的還挺羨慕不是我瞧不起你你九歲的時候要是到那烏漆麻黑到處是夜貓子的深山老林裡去轉一圈保準就尿褲子。」
李峰苦笑著道;「你不尿?」江五心說我也要尿了。李峰突然道;「對了剛才頭你不在從事審配大人來過了他叮囑說二公子和田大人什麼人都不能見。話說的可硬起了說是這兩個反賊可能過一段時間就要問斬要是讓人和他們見了面就把我們牢裡這些獄卒都烤**肉乾帶到官渡那邊去給打仗的兵卒當點心還說要看管的嚴厲一點告訴你用不著把他當做公子看待這小子翻不了身了。讓你把眸子擦亮點掂量著辦。」
江五是什麼人在這牢裡一幹就是十幾年形形**的達官貴人販夫走卒野蠻的、老實的什麼囚犯都見過見的人多了聽話聽音的本事也比以前當兵的時候要強的多了。說這監牢是冤獄那可真是名副其實光是他自己心知肚明的這裡冤死的人就沒個個數這裡還包括他奉命親手給弄死的。
牢裡的牢頭想殺人有的是辦法夜深人靜的時候把那平常養尊處優現在像死狗一樣的囚犯拉出來固定在板凳上然後用一層層的黑紙沾了水蒙在他的臉上第一層撲上去那人還能問候你的老娘還可以說一些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的話第三層放上去就看那黑紙呼搭呼搭的起伏等到第五層蓋上去那人基本上就晚了事後把紙揭下去除了臉上有點潮濕別的就和嚥氣死的一樣臉孔煞白胸口淤青。半點看不出來是被人悶死的。或者在胸口壓上幾個麻袋——
江五想到這裡心頭就是一震翻身坐起來額頭上冷汗涔涔心想二公子不大像是會謀反的人他面相上不帶。可別讓人給稀里糊塗的弄死了。他用力朝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尖這嗓子道;「你狗日的是聽那個審配的還是聽我的。」李峰苦笑道;「您這話說得咋把我看成個傻子審配他手再長一時半會還伸不到這裡來我不還要在您手下混飯吃當然聽您的。」
江五心說算你小子明白「那就好聽我的是吧從現在開始二公子的酒菜由我親自送去我不在誰也不准給他送飯吃還有他的飯不能是粗飯跟咱們吃一樣的銀子我出。你們都自己想明白點人家和主公是親父子今天進來明天也許就出去誰要是敢跟二公子發狠放刁明天倒霉了可別怪我沒提醒。還有咱以前幹的那些勾當絕不能跟二公子來就算一座金山堆在眼前咱也不敢明白嗎?你把這話跟兄弟們傳下去就說我說的大家要是講義氣就按照我說的辦。」
李峰遲疑了一下道;「我可聽明白了咋地您是擔心審配想害二公子不能吧他們有這麼大的膽子。」江五看著他冷哼了一聲;「難說啊。」
「公子——」江五從後邊叫我聲音有點哽咽。他手裡提著個食盒食盒裡有酒香飄出來。
我回頭看到他就是一愣。「公子您一定不認識我了我可認識您哩——」江五從懷中摸出一把鑰匙開門。
「你不是給淳於瓊將軍牽馬的那個親兵我記得後來還是你趕著那輛牛車載著我和當今聖上出了北邙山。」我想了大概有半柱香的時間才把這個看著眼熟的人記起來。
江五這時正在把食盒裡的飯菜一盤盤的端出來聽到這話腦中忽然一震雙腿一軟就跪下來聲音更加哽咽;「我江五要不是沾了公子的光哪有機會看到當今聖上沒想到公子您竟然還記得我這個平頭小兵公子我——」
田豐從進來到現在就沒開過口抬過眼皮他一直盤膝在牆角上閉目沉思不知道想什麼直到此刻看到江五把酒拿出來才站起來走過來。
我急忙把江五扶起來笑道;「老哥想不到這次本公子還是他鄉遇故知呢你我可是洛陽老鄉我們來喝一杯咦這酒太少了還有沒有。」
這話似乎是勾起了江五的鄉愁他的淚水成串的滾落連連點頭一邊擦眼淚一邊衝著門外喊;「二蛋子你狗日的去拿兩壺酒過來。」
江五又叫人取來三個酒杯為我和田豐斟酒然後自己也滿了一杯。田豐忽然問他;「老江你覺得現在出兵伐曹是時候嗎?」
江五的一杯酒剛送到嘴裡就噴出來;「娘啊田先生您是尋我開心我是什麼人大字不識一籮筐一個小小的獄吏哪敢想這等大事。不過——」他看了看我沒說下去我拍著他的肩膀道;「五哥你說。」江五差點把第二口酒給噴出來;「二公子你叫我啥五哥這我那能擔當的起我是啥一個——」我又拿出當年做古惑仔時的豪爽;「五哥你現在比我強你大小還是個小官我是什麼是囚犯是階下囚你不嫌棄我就好了擔當得起。」
江五忽然挺了挺胸豪爽的道;「那好既然田先生和二公子都是這樣的好人我也就有啥說啥。二公子、田先生我就不明白了現在這個時候咋能打仗呢不行啊打不得呀。」
我和田豐對視了一眼道;「為何?」江五歎了口氣道;「別的大道理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去年我姑姑從鄉下來看我一見面就說小五你知道不俺們村子裡現在就只剩下一百來人了其餘的不是參軍死了就是餓死了。本來五六千人的村子就剩下了一百來人啦這些人裡還有三四十個是寡婦在這樣下去就連生娃娃都找不到人配種哩。前些年為了主公打公孫瓚鄉親們的糧食都納了皇糧一畝地的收成光是繳稅就得八成剩下的根本就不夠吃老人和孩子挺不過去的就都餓死了。壯年勞力在戰場上打仗死了這街上的人越來越稀啦。
我還有個把兄弟叫魏豹他是征北將軍顏良的騎兵咱河北兵騎術差不了比曹操的兗州兵團騎術強的多了頗有點匈奴烏桓人的強悍作風魏豹這傢伙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經常說咱河北騎兵如果和兗州青州兵遭遇那就是砍菜切瓜一般只管坐在馬身上殺人就可以。不過——」江五神色一黯;「他死了跟著顏良將軍死在白馬了這事咋說呢他沒上戰場之前就對我說過『哥俺這次可能是回不來了。』我說『咋地兄弟你不是猛將嗎咋說著喪氣話?』
我兄弟魏豹只說了一句話就走了;「累實在是太累了去年打公孫瓚和幽州鐵騎拚殺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晚上睡覺的時候膀子還在酸痛就又開始上陣操刀不行啊心也累身體也累只怕是回不來了。』結果——他還真就沒再回來。公子我不懂得軍國大事瞎說的您和田先生可千萬別見怪。」
田豐哭「假如主公能聽到你這番話就好了可惜可惜啊。」
我歎了口氣也覺得勸不了田豐只是一個勁的勸他喝酒然後突然問;「先生袁熙有個問題。」田豐道;「公子請說。」
江五斟酒等著我說。我道;「先生想過嗎假如袁曹之戰我軍敗北敢當如何。」
田豐沉思道;「此事我早有打算。以豐看來曹操糧草不足不可能長途跋涉向白馬、延津轉運糧草他應該會撤退到官渡就食於滎陽。這樣我軍的補給線就會大幅度增長糧食轉運和兵源輸出問題會立即浮出水面也很容易給敵人斷糧道的機會。」
我道;「可以屯兵黎陽派張郃帶小股部隊插入官渡待官渡得勝在揮軍直搗許昌可也。」
田豐笑道;「公子想得周到不過我斷定主公必然不以為軒他把曹操看成公孫瓚了以為不顧一切的推進就可以讓曹操喪膽不戰自愧可是這個曹操比公孫瓚強的太多了。」
我道;「一旦官渡戰敗是否退回黎陽。」田豐苦笑道;「孤注一擲若退回黎陽必然無法抵禦曹兵我軍能守黎陽者非審配莫屬但主公不用審配則黎陽必定失手黎陽失守冀州城就會毫不屏障的暴露在兗州鐵騎之下。」
我奇怪的問;「用張郃豈不勝過審配。」田豐道;「張郃文丑只能衝鋒陷陣能攻未必能守天下大事其實萬變不離一個『守』字誰能咬緊牙關守下去誰就能取得最後的勝利自古以守為攻最後取勝的先例舉不勝舉。」
「以守為攻咬緊牙關。」我喃喃的默誦一遍記在心裡。
三壺酒喝的點滴不剩三人都有了些醉意我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地底的濕氣深寒江五怕我們兩個受不了就把自己家裡的被褥拿來給我們御寒。我心裡十分感動發誓有機會出去要厚待此人。
睡夢中似乎是甄宓來看我夫妻兩人抱頭痛哭哭的哭醒了心想算了她才不會來來看我這會說不定在屋裡拍手大笑呢。此時已經是子時時分午夜風更冷心也更冷。突然牢門打開江五走進來道;「公子有個叫郭嘉的人要見你見不見。」
「見當然見。」我的心裡一陣激動心想總算是還有人記得我。
「公子——」郭嘉見到我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文丑不行了刀傷崩裂奄奄一息公子你想個辦法救救他。」
我苦笑道;「我還以為奉孝你是來關心我的原來是為了文丑看來你我之情還不如文丑。」郭嘉慘笑「公子放心你若死我不獨活不過現在沒到那種無法挽回的地步我有一條妙計可以救公子。」
我大聲道;「那還不快救這鬼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了。」郭嘉無奈的道;「這條計策只好著落在文丑身上他不能活我也沒辦法了。」
我歎氣道;「只是我見不到文醜的面怎麼能救他奉孝你把文醜的病情說來我聽。」郭嘉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嚥了口唾沫道;「他是左臂受了深可見骨的刀傷刀倒是沒毒但文丑傷口潰爛流出紫黑鮮血連日來高燒不退眼看就要命歸黃泉了。」
我會意原來是發炎了。心中思索華佗的醫經上面倒是有可以治療的藥物和方法不過聽郭嘉的描繪似乎毒素已經侵入骨髓就不太好辦。當然也用不到刮骨療傷只是麻煩一點。三國自然沒有消炎藥不過我卻知道有一種東西可以消炎。
我對郭嘉道;「我開兩幅藥一副內服一副外敷在敷藥之前需要受點痛苦。」郭嘉道;「這幾天他什麼苦沒受你說吧。」我盯著郭嘉一字字道;「用——鹽——水——洗刷傷口每日三次洗完後敷藥一次也不能少。」郭嘉臉色大變;「鹽水這不是要他的命啊那能行嗎。」
我從外面喊了江五拿來紙幣撲在冰冷的地上寫了藥方道;「能行一定要這麼辦否則他活不了三天。你現在就去越早越好。」
郭嘉接過藥方看了看地牢吸了口氣道;「公子放寬心用不了幾天我一定救你出來。」我點了點頭苦笑道;「但願吧我寧可死在戰場上也不想窩窩囊囊的死在這裡。」
郭嘉拿著藥方急匆匆的走了。我就接著睡覺剛躺下就又夢到甄宓還是剛才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