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慢慢地醒了,他是被身旁安狐咿咿呀呀的聲音弄醒小雪狐也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輕輕地拱著他的額頭。
原來,他又暈倒了。
其實,剛才下了結草廬前堂的門板,他徑直抱著安狐回了房間。身體似乎很疲乏,他便把安狐和小雪狐放在床的另一邊,讓他們自己玩耍,自己則在這頭斜躺著,打算小憩一會兒。
其實,剛醒過來時,他無法分辨自己到底是深深地睡了過去,還是暈了過去。
最後,還是殘留在體中的那種,猶如死去一般的無限寂靜,讓他確定,自己原來不是睡著了,而是,又一次和死亡擦身而過。
面無表情地從床上坐起來,手腳的軟弱無力更加證明了他的猜測是對的,他剛才真的在睡夢之中暈了過去。
下意識地,陸硯抓緊床單,眉頭不由皺起,心裡有那麼一瞬的悲涼。
自己……就快死了嗎?而且還是像這樣,在睡夢之中,毫無知覺地,無聲無息地死去……
一種比寒潭最底部的冰塊還要冰冷的感覺忽然侵襲了他的全身,他冷到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被凍住了,無法動彈。
他的目光觸及爬到自己腿邊來的安狐,和見他醒了似乎覺得是自己的功勞,不停搖頭晃腦的小雪狐,這兩條鮮活的小生命就這麼在他面前,讓他安心,卻又讓他艷羨。因為,他地生命,或許,已經走到了盡頭。
似乎是感受到這個一向溫和的男子心裡的悲涼,安狐沒有吵鬧。而是乖乖地坐在旁邊扯著他的衣角,似乎希望轉移他的注意力。略通人性地小雪狐也上跳下躥地耍著寶。
陸硯淡淡地笑了,面色蒼白。他拿出那瓶藥,服下一粒。
閉目養神了一會兒,他彎下身有些吃力地抱起安狐。安狐的眼睛像極了他的母親,靈動而飛揚。烏溜溜地四處亂轉,機靈到讓人肯定他長大絕對不會比他娘好對付。
「小狐狸,你說,你娘現在在哪裡?」陸硯額頭抵上安狐的額頭。輕輕地道。
與其說他是在問還不會說話的安狐,還不如說他是在自言自語。
看到安狐,他又想起了林若素,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她的身體底子不好,又受過重傷,根本就不能再受苦了,他給她調配地那些補藥,她怕苦,總是找各種理由不喝。他不想看她苦著一張臉。又想著反正她現在的生活環境還可以,飲食調理也是可以慢慢改善體質。所以漸漸地也就不逼迫她喝藥進補了。
想不到,自己這樣現在反而害了她。也不知道她現在是受著什麼樣的折磨。千萬不要再新傷加舊疾,都迸發出來。那時他怕自己根本救不了她。
陸硯心裡擔心不已,胸口一陣悶痛,他疼得幾乎要向後仰過去,然而想起手裡還抱著安狐,抱著她的孩子,自己要是向後倒下去,安狐絕對會摔到地上去地,他怎麼能摔到她的孩子?!所以,他硬是挺直了身子,把安狐緊緊抱在懷裡。
他排列整齊的牙齒死命地咬住了下唇,直到那唇上破了口子,絲絲鮮血滲了出來,他也絲毫沒有感覺似的。
陸硯懷裡的安狐有些不安地扭動了兩下,仰起頭來看著這個總是輕輕地抱著自己的叔叔,眼神之中有些害怕和不解。小雪狐似乎也直覺覺察出不對勁,在旁邊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小爪子在床邊直撓,又不確定陸硯是不是要傷害安狐。
「沒……事,沒事的……」陸硯硬是從唇齒之間擠出這麼一句話,他騰出一隻手,盡量穩住自己的心神,克制住顫抖,他將溫暖的掌心覆在安狐地頭頂,輕輕地來回摩挲著。只是,那句「沒事的」,卻不知道是在安慰懷裡地安狐,還是在說服自己不要放棄。
只這麼一句話,三個字而已,他卻說得無比艱難,額上冷汗直冒,氣喘不已。
那陣食心噬骨的疼痛終於如夏天地暴風雨一般,過去了最猛烈地一段,陸硯立刻鬆了一口氣,雖然還是痛著,可是畢竟他從小就是這樣,也沒有什麼不能忍受的了。
原來,疼痛也是可以習慣地,陸硯的臉上又浮現出他慣有的微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早就習慣用笑容來掩蓋自己的疼痛。
還是很小的時候,宋星樓還沒有出現,他還只是師傅唯一的徒弟。那時他的年紀小,每次疼痛發作之時,他就會疼得直落淚,但是他寧可咬斷了師傅怕他咬斷舌頭而塞進他嘴裡的湯匙,也從來不會哭出聲。等他再大一些,連眼淚也不會流了。
既然疼痛無法選擇,那麼,至少他可以選擇不讓關心他的人為他心痛。
他對著鏡子練習最自然的微笑,即便疼痛,他也不要讓別人為他擔心。
「師傅你看,我還能笑,我承認我有一點疼,但是真的不是很疼……」
再後來,宋星樓被淳王送到了山上,陸硯是這麼喜歡這個美麗玉琢的師弟,當然,當時他不知道宋星樓是他的「師弟」,不是「師妹」。他更加努力地隱藏起自己的身體狀況,既然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個和他親近的人,他自然也一樣不能讓他擔心。甚至,他代宋星樓受過領罰,也是因為他知,師傅不可能對自己重罰的。
他的性子便是這樣,在伴隨他記憶開始就一直存在的疼痛下,他的性格卻越來越溫文謙和。他雖然偶爾會羨慕學武的宋星樓,但是他知道師傅教授他醫術也是為他好,而且,他學了醫術,就可以為別人治病,讓這世界上少幾個像他一樣受折磨的人,那也是公德一件。
而他一直服用師傅為他特地煉製的用各種珍稀材料合成的藥丸,身體也慢慢調理得好了一些,至少疼痛發作的頻率和程度都在下降,所以他才能在後來下山四處游醫。
直到他來了京都,開了這間結草廬,他才算安定了下來。
他心裡明白,那些藥丸是治標不治本的,他的身體還是吃不消四處奔波,必須要安定下來。
而他定居京都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的師傅說,在京都,也許某天你可以解了身上的「絕」。
他不知道自己身世,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中毒,他只是從師傅口中得知,自己中的毒,叫「絕」。絕,絕無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