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現在還可以再加上一句——林若素要生孩子。總而言之,這三件事有一個共性,就是都是怎麼也攔不住的。林若素那個難過啊,生孩子難產她能不難過嗎?更讓她難過的是,她用力了那麼久孩子沒生下來,她打算死就死吧,實在沒有力氣的時候,御產嬤嬤揉揉她的肚子,孩子居然就出來了。這個倒霉孩子,怎麼一出世就這麼折騰人?孩子出世後沒有哭,御產嬤嬤怕他憋氣,照著他的屁股上就是一巴掌,「啪!」。脫力的林若素汗津津地躺在床上,聽著那一聲巴掌,心裡是百感交集啊。說心疼吧,這孩子折騰得自己半條命都快沒了,實在不應該心疼;說不心疼,可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出世了自己還沒抱過呢,居然就這麼著挨了一巴掌。小孩子挨了打,總是要哭的。小傢伙卻只哭了一會兒便沒了聲。林若素那個心裡著急啊,生怕孩子被打出什麼毛病了。也不管自己母子這兩條命是人家嬤嬤忙活了半天才救下的,對著人家就是一陣怒目而視。幸好那嬤嬤不是跋扈之人,倒也不說什麼,只是將孩子抱到了林若素床前:「小主子睡著了。」林若素不信,夠過頭一看,可不是嘛,他睡得正香呢。簡直是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林若素這才放了心,對著嬤嬤笑得一陣發虛。沒辦法,自己剛剛錯怪人家了。「我給小主子洗個澡,您先睡著。產後的這一覺可是重要了。」御產嬤嬤抱了孩子到一旁洗澡。林若素在一邊看著。雖然只是幾眼,但是那鼻口眉眼,都是那麼熟悉。這五官很眼熟啊,林若素想啊想的,突然想起了一個人——赤炎霜。對了,他是他親爹,能不像嗎。林若素暗想,自己大概是最近生活太安逸了,早把赤炎霜這個人連名帶姓地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想起赤炎霜,林若素心裡就有點不爽。說不上為什麼,大概因為都是他的緣故,自己才會一來就成為了孕婦加棄婦,現在還萬分榮幸地升級為孩子他娘,無端地老了一輪。想起在京都和赤炎霜的意外相遇,林若素不由有些黯然。在古代,母親不一定要行使告知權來告訴孩子的父親孩子出生了吧。林若素想著。御產婆婆替孩子洗好了澡,見林若素還睜著眼沒有睡,便又把他抱到林若素面前。這個孩子……林若素看著他,皺起了眉毛,他也太能睡了吧。洗澡都沒把他弄醒?林若素本就累,此刻見孩子還是睡著,心裡也是一鬆,奇乏無比,也就昏沉地睡了過去。孩子一出生,御產嬤嬤便支了個丫頭出去跟等在外面的三個男人報了信,母子平安。此刻,她見林若素睡去,玉葉在一旁伺候著,她便抱了孩子出來。先是身為大夫的陸硯抱過孩子看了一會兒,呼吸平穩,脈象寧和,他這才放下了心。本來他還一直擔心,林若素在懷孕期間大傷過,又險遭小產,胎兒出世後極有可能先天不足。但現在看來,孩子的情況很好,一切正常。宋星樓好奇地抱過孩子。這個軟軟綿棉的小軀體顯然讓他有些手足無措,用力不是,不用力也不是:「難產生出來的孩子都這麼小嗎?」忽然想起以前,林若素挖苦宋星樓時說過的,「人可以沒有知識,但不能沒有常識」的話,陸硯微笑著道:「孩子剛生下來時,總是這麼小的。」安無憂看也沒有看孩子一眼,逕直走進了林若素的房間。即便御產嬤嬤說她已經睡著了,他也要親眼見到她平安。宋星樓對那個小小的軀體依然驚奇不已,但不管他怎麼逗弄,他都不醒,他便抱著他,隨著陸硯一起進了林若素的房間。見到林若素睡得很沉,安無憂這才放下心來,接過宋星樓懷裡的孩子,坐在她床邊守著。陸硯替她把過脈,確信她已經沒有大礙,這才親自去煎藥。趕巧,趙管家進來,回稟宋星樓,已經找到了幾個合適的伶人,需要請宋星樓親自去看看,定個人選。宋星樓雖然不太情願,但畢竟事關太后的壽筵,便就出去了。半夜,林若素醒來時,只有安無憂坐在她的床邊。「無憂……」無憂輕聲應道:「你怎麼樣?要喝水嗎?」林若素點點頭。這生孩子時疼得她的尖叫簡直堪比帕瓦羅蒂的高音部,現在嗓子幹得快冒煙了。安無憂把孩子輕輕放到睡筐裡,然後去桌邊倒了一杯水。「他,還在睡?」林若素都感覺驚奇了,這個小孩怎麼這麼能睡?無憂點點頭,端著杯子回到林若素床前。林若素喝過水,感覺舒服多了:「水是溫的?」這秋天了,秋老虎的威力還是很大,茶壺裡有熱茶還是不多見的。安無憂只是道:「你不能喝涼的。」御產嬤嬤已經被宋星樓派人送回了宮,臨走前,她交代幾個使喚丫頭需要注意的一些事,安無憂在一旁聽著,也記下了不少。桌上茶壺裡的茶他在林若素睡夢之中已經換過幾回了,只為了林若素醒來時可以有熱茶喝。當然,這些他自是不會多說。林若素原本生活在現在,這些產後注意的事項她多少也知道些,當下便點點頭,不再說話。默了一會兒,安無憂突然開了口。「嗯?」「我之前,一直很不安。」安無憂想了想,聲音低沉地道。林若素頓了頓,才從安無憂的眼神裡明白過來,他口裡的「之前」,指的是自己難產。「擔心我會死嗎?」林若素輕聲問。安無憂搖搖頭:「不是。」林若素有些驚訝自己猜的不對。「那是……」安無憂緩緩地道:「是害怕。」「害怕?」林若素重複道,不明白這和「擔心」有什麼差別。安無憂默默起身,拿了香墊靠在林若素背後,在慢慢扶她坐了起來,低聲道:「是的,害怕。」他重新坐下,似看著林若素,又似沒有看著她,慢慢地說:「原來,我從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因為,在很小的時候,就有人告訴我,如果你對一樣東西產生執著了,你就容易死於這個東西。而我有的,不過是自己的命而已。但我不怕死,而其他,也都是無關緊要的。」林若素知道他說的小時候,其實就是在做殺手之前,在谷裡與世隔絕接受訓練的日子。自從和自己一起後,安無憂很少這樣主動說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幾乎是沒有。印象之中,他總是靜靜地站在自己身旁,看著自己開心,看著自己不開心,看著自己健康,看著自己生病,盡力地去保護自己。雖然說是做了姐弟,其實更多的時候,照顧人的一方都是他。林若素有些汗顏,自己似乎很少關心他的心裡在想什麼。此刻,既然安無憂難得地開了口,林若素便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就像有人貪錢,就容易因財而死,有人戀色,就容易做了牡丹花下死的風流鬼,是嗎?」安無憂點點頭:「執著會產生恐懼,沒得到時有得不到的恐懼,得到之後有得不到更多的恐懼,還有會失去的恐懼。而這些恐懼,就是害怕。」林若素抬起頭,望向安無憂的雙眼:「而你現在害怕了?」安無憂笑了,捋了捋林若素因為睡覺而凌亂的頭髮:「嗯。」「那你現在這麼開心。」林若素小聲嘀咕。「因為,我越來越像一個人了。」安無憂淡淡地笑著,林若素看在眼裡卻是無限心疼。她從來不知道,他的心裡這麼落寞著。她故意凶巴巴地道:「誰敢說你不像人了?我替你出頭!」安無憂搖了搖頭:「原來的我,只是會殺人的工具而已。即使,後來,一路硬要隨著你,也只不過是因為自己都不知道,除去殺手這層外衣,我還能何去何從?」林若素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他,半晌,也只是把手輕輕放在安無憂的肩頭:「無憂。」安無憂笑著抬起頭:「姐,你當時是不是很難辦?」林若素笑道:「我難辦什麼?為難有人給我包吃包住包給錢花?」她得意地哼哼,「幸好當時是我撿到你,要是別人,你這麼好騙,早被人賣了。」不過,也不是人人都這麼好運,在路上走走也能撿到這樣的少年的,嘿嘿。安無憂隨林若素說,只是笑著看她神采飛揚的樣子。即便身體虛弱,即便剛剛睡醒,她依然是那個我行我素的林若素,天上地下,只此一人。看著安無憂只是笑,林若素不滿地嘟囔:「你笑得這麼好看,真不知道我還能做你幾年的主,你就要娶妻對著別人笑了。」林若素玩笑了幾句,心裡卻真是有點吃味了。安無憂站起身,有些青澀地抱住林若素。林若素一愣,在安無憂的懷裡悶聲問:「無憂,你……」「姐,不要說話。」安無憂用下巴抵住林若素的頭頂,輕輕地摩挲著。林若素聽了安無憂話裡不曾有過的情緒,雖不知他怎麼了,還是聽話地閉上了嘴。「我不害怕死,可是,我害怕你會死。」安無憂在心裡道。「姐,我……」安無憂正要說什麼,陸硯輕輕地推開門走了進來。他見到房裡的情景,尷尬地一愣,便轉了身又要出去。「陸硯。」林若素出聲喊他。陸硯回過頭,神色已經恢復了平常,溫柔地笑道:「我不放心,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