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哪朝哪代,京都的街總是繁華的。禁街上玉輦縱橫、金鞭絡繹、龍銜寶蓋、鳳吐流蘇,端的是熱鬧絢爛。而其他次道小巷和大街狹斜密織,沒有市坊之分,攤販眾多,客商雲集。但置攤、搭棚均有規矩,無一錯亂,林若素看著暗暗稱奇,套一句現代的術語,這裡的市場管理不錯嘛。隨意地逛了約半個時辰,她也沒看見傳說中的地痞流氓收保護費的場景,倒是見到了不少三三兩兩佩刀巡視的官兵,林若素自動把他們與港片裡拿著對講機到處跑的巡警掛上了鉤。「無憂,你了不瞭解京都?這裡真的這麼太平盛世、歌舞昇平?」聽著林若素話語中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安無憂笑了笑:「來過不少次,但都是有事在身,不曾對這裡多些瞭解。」林若素知他所說的「有事在身」顯然等同於「來殺某人」,不禁乍乍舌。安無憂想了想,道:「不過,據我所知,你看到的這些繁華民安的景象,也只是粉飾太平。」林若素點點頭,拿起一旁團扇攤的扇子,心不在焉地把玩:「無憂,為什麼你和我說話的時候神態自如,卻對其他人那麼冷淡?」安無憂愣了一下,道:「我和他們,只是,無話可說。」「你有見過我和宋星樓、陸硯聊過什麼有實質性內容的東西嗎。人嘛,總要和別人交流的……」林若素唸唸有詞地說著,安無憂微笑地聽她講,既不同意也不反駁。林若素講的口乾舌燥,安無憂就拿出青棗:「姐,吃點棗子,再講。」接過用油紙包好的青棗,林若素徹底沒脾氣了。這就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呸呸呸,她才不是太監。哎,她知道他只是戒心重,但想到他曾經是舐血險生的殺手,林若素也就釋然了。不過,真的很奇怪,當初自己怎麼就輕易地把他給拐過來的呢?橫想豎想她也想不通。「夫人,這位夫人?」「啊?」林若素回過神來,就見到賣團扇的大叔一張扭曲的臉。再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看著手中自己在思考中無意識地辣手摧扇,硬是把個美人扇上的美人給揉得毀了容。「這個……嘿嘿,我,我買了。」林若素尷尬萬分地說。安無憂付了錢,她就立刻逃也似的拿著團扇拉起安無憂走開。兜兜轉轉地拐了幾個彎,終於找了個沒人的小巷將它扔了。汗,忘了這裡沒有垃圾筒,還找了這麼久。出了巷口一拐,便是一家酒樓,林若素望了望招牌,客來樓?呃,還真是個惡俗的名字,林若素一邊想著一邊繼續低頭看腳下,小心走路。忽然,從酒樓內行色匆匆地走出一個男子,似乎是有什麼急事,眼看就要撞上沒有抬頭的林若素。安無憂一個側身拉住林若素避開,那男子似乎也會武功,驟然轉了身形偏到一邊,安無憂見到男子的面容,眼中寒光一閃,立刻護住林若素站好。林若素本就害喜嚴重,在結草廬有陸硯幫她調養雖然症狀減輕了,又怎麼經得起這麼一晃,頓時頭暈胸悶犯了噁心,忙低著頭閉目強自忍住不適。那男子見安無憂的動作有如行雲流水,顯然武功不俗,再來又感覺到安無憂對忽然其來的敵意,不由深看了他一眼,這才轉身離去。林若素皺了皺眉:「這人真是沒禮貌,差點兒撞倒別人,也不道個歉就走人。」安無憂聽了林若素的話,眼裡有抹異樣的情緒掠過:「姐,你……」他話還沒說完,林若素已經忍不住胸中翻滾的濁氣,「哇」地一聲吐了。安無憂忙扶著她找了附近的一間人少的茶室坐下,林若素喝了一杯茶定了定驚,又休息了一會兒,這才順了氣,沒那麼難受了。粗粗地打量著他們所處的這家茶室,林若素發現它的格局相當簡單,分內外兩室,中間無門無牆,只有一排竹簾垂著相隔開。她在心裡大概估計了一下,外間約佔整個店面的三分之一,間落放了幾套木製的桌椅,正是林若素和安無憂二人現在所坐的地方,內側似乎沒有桌子,只有一些棋盤和席榻,隱約可以看見幾個書生打扮的人坐在裡面對弈。不知店家在何處燃了熏香,整個店內青煙裊裊,平添了幾分靜雅。林若素沒來由地想起她大學時為了賺生活費去做家教,她所教的那個小孩的媽媽是個闊太太,經常去社區的茶室。後來林若素偶然知道,原來那個茶室其實就是個小麻將館,佈局倒是和這裡有異曲同工之妙。有什麼念頭飛快地從她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待她想要抓住它時,它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安無憂見她就不出聲:「姐,好些了嗎?」無憂這才放心,又狀似無意地問:「姐,你和陸大夫提起過失去記憶的事嗎?」「沒有,怎麼了?」當初林若素是借口重傷失憶來掩蓋自己「借屍還魂」的事實的,畢竟,較之後者的匪夷所思,前者還有說服力一些。此刻,她聽得安無憂這麼一問,不由有些緊張,以為自己露出馬腳被安無憂看出了什麼端倪。然而,林若素抬起頭,卻看見安無憂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後。「咦?」林若素很少見安無憂和自己說話的時候會走神,不由也好奇地轉過頭。順著安無憂的目光,林若素看到一個男子背對著茶室的大門在街的那邊站著,但是那身衣著卻很眼熟。林若素轉回頭:「那不是之前差點撞上我的那個人嗎?」無憂點點頭。林若素又回過頭去看了那人一眼,自言自語道:「奇怪,為什麼這人的背影我感覺那麼熟悉呢?」「是嗎?」林若素聽著安無憂的語氣不對,忙回頭看他,頓時被他臉上陰鬱的表情嚇了一跳:「無憂,你……」安無憂這才驚覺,自己心裡竟湧起了對那人的殺意,再一看林若素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忙緩和下臉色,輕聲問:「姐,什麼事?」林若素:「無憂,他只是差點撞倒我,你不要……」安無憂淡淡地打斷林若素的話:「姐,我不會的,你相信我。」林若素被安無憂的笑容安撫著,也就不再多說,只是直覺安無憂不喜歡自己提到這個男子。大概他們之間原來有什麼恩怨吧,畢竟無憂曾經是江湖中人。林若素這樣想著,也就釋然,不去想它了。又在茶室靜默地坐了一會兒,林若素總有些不自在,忽然想起自己這趟出門的目的,便起身讓安無憂結了賬。一路逛著,林若素終於在一家布行前停住了腳步。「老闆,有棉麻之類的布料嗎?」林若素一進門就問。「有,當然有,不過小店新進了些絲綢帛錦,價廉物美,夫人要看看嗎?」「不用了,我就要棉麻的布料。」老闆熱情推銷了幾次,林若素堅持只要棉麻的。老闆這才悻悻地拿出料子,往櫃檯上一扔,便愛搭不理地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竟然與開始的態度截然不同。林若素也不管他,自顧自地挑了幾匹素淨的料子:「老闆,麻煩幫忙包好。」老闆這才慢吞吞地過來,拿了料子去包,嘴裡還不高不低地道:「衣服滿講究的,卻這麼小氣,買些下等的次料子。」林若素氣得要死,怎麼到哪裡都能碰到這種勢利小人。趁著老闆去包料子,林若素回頭對安無憂說:「給我銀票。」安無憂道:「我身上的現銀足夠了。」林若素見老闆已經快包好了,便催促安無憂:「我要銀票。」安無憂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依言拿出銀票。林若素接過銀票,見是一千兩的,滿意地往櫃檯上一放。老闆漫不經心地拿起來,只望了一眼眼睛就直了:「這,這……」「怎麼,找不開嗎?」林若素若無其事地問,接著道,「其實,我本來就想在你家鋪子買一千兩的布料的。」滿意地看著老闆的眼睛裡,自己的身影變成兩堆白花花的銀子,林若素這才慢悠悠地繼續往下說,「可惜你剛才的態度太差了,所以我只買幾匹。」哼哼,看你再狗眼看人低,「所以,老闆找錢吧。」拿來老闆灰頭土臉地找給自己的錢,林若素還故意慢慢悠悠地清點好,這才和安無憂揚長而去。安無憂見林若素捉弄布行老闆後,心情很好,便也微笑著走在她一側。林若素又是一陣不辨方向的亂逛,竟然又走到了她之前扔扇子的小巷。看著靜靜躺在地上的扇子,林若素想了想,又把它撿了起來,撣乾淨上面的塵土。安無憂不知她要做什麼,只是在一旁看著她將扇子收好。安無憂和林若素找了家小店吃了一頓午飯,這才回結草廬。到了結草廬門口,門前停了輛馬車,車伕正彎著腰擦車轱轆,見到林若素忙道:「小姐好。」若素點點頭,看清車伕的臉後卻驚訝地道:「阿發?!」他可不就是鄒仁發嗎?「小姐,有什麼吩咐?」鄒仁發樂顛顛地跑過來。「沒事,我就問問你這些天去哪裡了?」「少爺給我在城外買了一家農戶的屋子,還讓我趕著這車自己做個營生。不過我還是覺得跟著小姐和少爺比較好,這不,一聽說小姐你們要搬家,我就來幫忙了。」「哦。那你忙。」林若素逛得雙腳發麻,只想回屋躺下休息。她一進後院就見到了宋星樓,「你還真能逛。」林若素:「今天我們就去你王府了,你怎麼還來?」「我來幫你們搬家啊。」「不用了,不過你幫我一個忙。」宋星樓感興趣地問:「幫什麼忙?」「告訴我開茶室靠什麼賺錢?」林若素想起自己和安無憂在茶室坐了那麼久,最後結賬只要一錢銀子,真不知道那麼大個店面要靠什麼維持。「你想開茶室?」「不是,純粹好奇。」林若素不耐煩道,「你不說我就去問陸硯了。」「我說我說,這茶室……」宋星樓細細地解釋給她聽。林若素點點頭:「原來是這樣。解釋得不錯,這個給你。」她扔給宋星樓一個東西,就往臥房走去。宋星樓的臉皺成一團:「安若素,這是什麼?」「扇子啊。」林若素回過頭,給了一個宋星樓「你是笨蛋」的表情。他當然知道這是扇子,可是:「有你這樣,把破成這樣的東西送人的嗎?!」林若素頭也不回地道:「我又沒把它送人,我只是把它送你而已。」關上門,林若素躺在床上,眼前不由想起今天那個她見了兩次,卻只見到背影的男子。奇怪,他的背影真的很熟悉啊……安無憂站在窗口,望著屋內睡著的女子,也不禁想起了那個男子。雖然之前只有一面之緣,安無憂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赤炎霜,你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京都?你來這裡,是為了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