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在做什麼?」安無憂拿著天沒亮就出門去給林若素摘回來的棗子,一進門就看見林若素一臉哀怨地坐在臥房的窗前。「沒事,我受了點小打擊而已。」林若素悶悶不樂。真是打擊人啊,今天一大早,林若素拿著昨晚趕工畫好的圖紙,去找完被宋星樓抓來幫工的工部侍郎,發現陸硯和宋星樓都在涼棚下坐著。「早啊,兩位。」林若素神采飛揚地和他們打招呼。「你們都這麼早起?」「是啊,我們又不像某人四肢不勤,日上三竿了還蒙頭大睡。」宋星樓一大早就想尋林若素的晦氣。林若素:「我心情好,不想和你計較。」她轉身看看身後的施工地,「真是有成就感啊,這麼快地基就匝好了。」宋星樓得意地道:「這是當然,這些工匠,瓦匠,土匠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皇兄要在文桑城重建一個行宮,九月就去出巡,八月他們才破土動工,照樣一個月就建好了。」「文桑城有皇上的行宮?」林若素問,文桑畢竟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在的城市,自然要關心些。「是啊,文桑城原來是文商國的舊都,後來因為戰爭和天災,先太皇祖這才把都城遷到了這京都。」林若素點點頭:「原來如此。對了,」她想起什麼似的轉向宋星樓,「我剛才去拿圖紙給工部侍郎,怎麼覺得工部來的人少了些,有人沒來嗎?」宋星樓道:「昨個兒,有兩個身體不適的,跟我告了幾天假。」若素的目光在前方的工地上溜了一圈,「咦,少了的那兩個很像上次那兩個長舌男啊?」「就是他們,說是舌頭腫脹,渾身發麻。」宋星樓道:「話都說不清楚,還是請人來代請的假。」「這麼巧?這兩人感情還真好,閒話一起講,病也要一起生。」林若素有些不信。「可能是吃錯什麼東西了。」一直沒有出聲的陸硯淡淡地說。「怎麼可能呢,大家吃的都是一樣的,連喝的水也都是這結草廬的井裡一起打上來的,別人怎麼沒事?偏偏他倆……」林若素的聲音越說越低,眼裡望著陸硯的懷疑也越來越重,「這裡的飯菜都是你一手包辦的,陸硯,你該不會……」「會什麼?」陸硯微笑著反問,表情一如平常,只是眼中有一閃而過的狡黠和笑意,快得讓林若素險些抓不住。林若素那個鬱悶啊:「陸硯,你怎麼也學壞了?宋星樓還沒下手你怎麼就下手了?」宋星樓比她更鬱悶:「你說你罵他就罵他,扯上我做什麼?」不過,兩人雖然各說各話,卻都很有默契地往旁邊挪一了挪,心裡暗想自己以後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能得罪陸硯。可是,人家只是講了個都不關他什麼事的閒話都算得罪他,那這個範圍是不是有些太廣了點啊。瞧見這兩人的表情,陸硯眼裡的笑意越來越濃,漸漸地舒了眉眼,再慢慢地又彎了嘴角,終於從唇邊溢出一串不可遏制的笑聲。宋星樓彷彿受了很大的驚嚇:「完了完了,我從沒見他這樣笑過,我這個師兄,一定是生平第一次害人,受不住良心的譴責,瘋了。」林若素撫平自己手臂上集體立正的寒毛,也道:「陸硯,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這麼詭異啊,明明挺溫和的一個人,都給你笑得陰氣森森了。」聽了這兩人的話,陸硯的笑容更盛,也不管他們的目光,逕自站了起來,拿著醫書笑著走開了。陸硯走後,林若素又開始了每天的例行公事——和宋星樓鬥嘴。也不知是不是陸硯的笑容給她留下了什麼心理陰影。她竟然出師不利,節節敗退。見不得宋星樓一臉小人得志的囂張表情,她氣悶地回到臥房。此前,安無憂正好不在結草廬所以並不知道竟有關於林若素和宋星樓這樣的傳言,此刻聽得林若素說了,面色微沉,再又聽到陸硯惡整工部的那兩個男的,目光不禁動了動,半晌才道:「姐,陸大夫也只是對那兩人略施薄懲,你不必掛懷。」我才不介意那兩個人被整呢,我介意的是整他們的人是陸硯啊,是與人為善的陸硯啊。這種新好男人幾乎絕種了好不好,好不容易回到古代了,給我逮到一個,我還沒看夠呢,他怎麼也「變節」了呢。林若素自然是不會把心裡的這些話說出來,安無憂見她還是鬱鬱的,便笑道:「姐,我們去街上逛一逛,你也散散心。」林若素點點頭,安無憂要回房去取些東西,林若素便站在門口等他。瞧見不遠處的樹下,陸硯正站在那裡,低著頭看書。其實仔細看,陸硯的五官並不是十分的好看,既沒有安無憂的清秀俊美,也不如宋星樓陰柔妖媚,甚至,把他的五官拆下來細看,幾乎沒有哪一個是特別引人注目的。但是,把它們合在一起,就會給人一種淡定、從容的感覺,配上那總是淺淺的溫柔的笑容,便讓他在與安無憂和宋星樓站在一起時,自有一番氣度,毫不遜色於另兩人。林若素正細細地觀察著陸硯,卻見他抬起頭對自己一笑。原來他早就注意到我了,我還盯著他看了這麼久,林若素心裡暗道,隨即厚著臉皮地走了過去。「馬上要出門嗎?」陸硯問。若素點點頭,對著陸硯的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個遍,「你,恢復正常了?」陸硯一愣,淡淡地笑道:「是,恢復正常了。」林若素誇張地吁了一口氣:「這個樣子不是蠻好的嘛,下次不要隨便改變風格嚇唬人。」站著真累,林若素斜靠到樹幹上。看著林若素很沒站相的樣子,陸硯但笑不語,一會兒才道:「知道了。」真是的,無憂怎麼還不來?林若素微微瞇起雙眼,懶洋洋地把身體的重心都移到了靠著樹幹的背上。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零零碎碎地照射到她的臉上,顯得明媚而溫暖。看著突然安靜下來的林若素,陸硯問:「你喜歡我的……風格?」陸硯想了想,用了林若素用的「風格」一詞。光淋淋灑灑地照在臉上,微風中帶著淡淡的青草的香味,舒服得很,林若素連眼睛都不願睜。陸硯向她走進了一小步:「是嗎?」「是啊,」林若素倏地睜開眼睛,陸硯停下腳步,她的眼神有些失神,似乎望向遠方,又似乎看著眼前的陸硯,「可是,有時候會覺得你很奇怪啊。」「哦?」「你總是微笑地對待身邊的每個人,似乎對誰都很好,可是……」林若素的聲音有些遲疑,她頓了一頓才接著向下說,「你的和藹可親有時就像是一塊『生人勿近』的牌子,給人以為能輕易接近的假象,可最後才發現,原來自己離你那麼遠,那段距離似乎永遠無法逾越……」「是嗎?那你……」陸硯還想再問些什麼,不知何時過來的安無憂突然出現:「姐,我們走吧。」林若素恍然驚醒,糟糕,自己剛才被曬得太舒服了,不知不覺就把心裡話都給說出來了。她也不敢去看陸硯的表情,畢竟被別人當面說自己「假」,脾氣再好的人都會不高興的吧。哎,到了古代後,她原想沒心沒肺地活下去,不去費心猜測別人的心思的。因為在現代,她是一個永遠都是在不同的領養家庭間輾轉的孤兒,寄人籬下,看人眼色,這些事她疲於去做,卻不得不做,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盡可能地保護到自己,盡可能地讓自己在一個明知待不長的屋簷下多尋得片刻安定。可是最後呢,當她終於想方設法地讀完大學,找到了一份工作,當她終於以為自己可以安定下來,自己養活自己,隨心所欲地生活時,她卻被一場莫名其妙的車禍奪去了生命,兜兜轉轉,自己終究仍然是那個隨波逐流的可憐蟲。來到古代,有了一具新的身體,有了兩個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父母,還有了一個不知性別的孩子,她不介意原來這個軀體真正的主人有怎樣的過去,因為這都與她無關。她只想守著這再世為人的親情,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她原以為,這些都是上天補償她的,然而一場變故,安四夫婦生死未卜,自己卻被逼遠走他方,路上遇到安無憂,自己連哄帶騙地把他認做弟弟,帶在身邊,也只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繼續存活在這個自己完全陌生的世界的理由和依靠。再後來,差點失去肚中的孩子,她醒來後突然就決定要像白癡那樣地生活下去,畢竟,當一個眼裡只有自己的白癡,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安無憂見林若素無緣無故地又發起呆,以為她哪裡不舒服:「姐,你怎麼了?」陷入自己思緒的林若素忙回過神,連忙拉起安無憂的手:「沒事沒事,剛才走神了,我們走吧。」見林若素看都不看陸硯一眼,安無憂遲疑地向陸硯點點頭,便由著林若素把自己拉走。陸硯站在樹下,重新翻開醫書,只是,那一頁,卻是許久也沒有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