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初春時分,午後日陽半隱在棉絮般的細雲裡,風微涼,從不知名的地方送來幽香。
幾朵遠來的花子兒飛過屋脊、高瓦,又飛過渾樸且高聳的石牆,尚不知要落於何處,兀自在風中飄零。當那一身玄黑的少年快步走過簷廊,無意間掀起一陣風波時,那輕盈又無辜的種子不由得一飄,在虛無中蜿蜒、迴旋,紛紛跌落在廊階下的石園裡。
少年腳步甚迅,沿著廊道東彎西拐,跟著似是不耐煩了,長腿一躍,幾下起伏,直接從石園當中穿過,眨眼工夫,人已來到西側廂房。
西側廂房是「刀家五虎門」專門用以招待外人的客廂。
尋常時候,西側這兒並未住人,但今日府中有貴客到訪。他原隨父親至東城門外的大廣場教授武藝,與民團和縣衙的兵勇一起操練,剛進家門便聽聞此消息,而幾位長輩尚在前廳相談,他連口茶也不及喝便直接至此。
又出事了嗎?
來到那扇門前,他忽地頓下一反常態的急促步伐,目中輝芒斂了斂,只剩裹在黑衣勁裝下的胸膛起伏微劇,稍稍顯露了浮動的心緒。
放鬆右臂緊握的拳頭,他深吸了口氣,眉峰仍緊,極不愛這種受旁人、旁物影響的感覺。
待氣息回穩、面色定下,他抬起右臂緩緩推開房門,套著黑色功夫靴的大腳跟著跨進,隨即又不動聲色地闔起門扉,靜靜朝位在一扇花鳥屏風後的床榻邊走去。
榻上伏著一個小小的身子,那孩子面容朝內,一床錦被幾乎罩住全身,只露出一頭凌亂卻細軟無比的髮絲。
放在榻邊高腳小几上的金爐裡,燃著用以安神的檀香,他也不怕燙,伸指撥弄裡邊細碎的擅香木,讓其得以完全薰燃,使氣味能持續久些。
房中好靜,靜得似乎僅剩自個兒的心跳。他坐在榻邊,雙目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那頭烏亮的柔絲。
某種詭異的恐懼突然襲上心胸,他下顎一抽,忙伸出右臂,粗獷略方的指頭拂開披散在小臉上的黑髮,探向對方秀挺的鼻下——
那氣息似有若無,虛弱如游絲,他恐懼略減,胸中卻充斥著無以名狀的鬱悶,脹得發疼。
此刻的感受,較之去年春他因出了事兒、不得不斬斷左臂來保住一條性命所生的肉體疼痛,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教他驚愕得又擰起眉峰。
「嗯……唔……」沈睡的小臉突地動了動,模糊地逸出嚶嚀。
他迅捷地收回手,就見半埋在錦被和秀髮裡的臉容轉了過來,細緻的眉輕蹙,扇睫顫了顫,終於掀開一雙霧瞳。
那雪白小臉十分稚嫩,五官卻生得美極,秀麗的眉眼、秀麗的唇鼻。見到坐在榻邊、渾身玄黑的獨臂少年,那張精緻到了極處的軟唇兒微微一笑,頰邊自然地漾開兩朵小渦,不似人間品質。
「恩海,『南嶽天龍堂』終於托人找著失傳已久的獨臂刀譜了。我隨著爹和阿娘……特地從衡陽那兒給你送刀譜過來,爹直說你的資質奇佳,根基又打得極穩,如今若再練刀譜上的武功,定會成為厲害的人物……」杜擊玉軟嗓略啞,說著說著,眉心一擰,竟咳了起來。
左胸因她的咳聲再次緊繃,刀恩海的臉色沈了沈,單手拉高錦被,想將她裹得密實一些。
驀地,從錦被裡鑽出一隻潤玉般的柔荑,抓住他的指。
目光再次移向她,那張被黑軟烏絲圈圍的稚氣小臉儘管蒼白無血色,卻仍美得驚人。
她靜謐謐地瞅著他,眉心染著濃濃倦色,卻固執地不願合眼睡去。
「恩海……咱們在來這兒的路上出事了,那些半路打埋伏的人穿著裝扮不像漢人,袖裡也藏著小紅蛇,就跟那時藏在『鳴鳳琴』裡的小蛇一模一樣,紅艷艷的,瞧著教人害怕……爹、阿娘和師哥們同他們鬥起來了,我躲在馬車裡,抱著我新買的古琴和裝著獨臂刀譜的木匣在車窗下偷瞧,後來……後來有人闖進,爹他們不及趕來,我尖叫,叫得好大聲,那惡人把我的琴打碎了……咳、咳咳……可是刀譜還在,我把它抱得好牢。琴可以碎,但刀譜不行,它還在。恩海……我很勇敢、很強吧?」一臉病色,頰邊的小渦卻愉悅地漩動,她語氣帶著自豪,率性地對他邀功。
刀恩海胸中發熱,仍面無表情、定定地凝視著她。
他用好輕的力道回握了她略涼的小手一下下,像是欲將內力渡進體內溫暖她,又怕她虛弱得難以承受。
好半晌,他終是出聲,嗓音沙嗄。「那些人給打跑了,你合上眼再睡。」
她長睫眨了眨,固執地不願覆住那雙霧眸,忽道:「……那是阿娘幫我新買的琴啊,可惜被打碎了。恩海,我帶著琴來瞧你,原要彈給你聽的。李師傅說我學得好快,說不準到了明年,他就沒本事再教我了。咳咳……我有聽你的話,很認真地背譜、練彈,我不怕吃苦,我不要旁人一直心疼我……恩海,你很好,不心疼我,很好……呵……我學會好多曲子,想彈給你聽,咳咳……可是……可是琴壞了,沒法兒彈了……」
他拙於言語,不太曉得該如何安慰她,沈吟了會兒,道:「我聽不懂的。往後再買一張琴便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壞了就壞了,無妨。」
「唉……」她不由得笑歎,似乎對他「聽不懂」的執念有些無奈。
他猜不出小女兒家的心思,只覺她白慘慘的氣色和脆弱的咳聲直擊他心窩,那感受極不舒服,不由得低聲又道:「你受了傷,再睡一會兒。」
杜擊玉搖搖頭,白頰在枕上輕蹭,軟軟笑著。「我好久、好久沒見你了,我不睡,想同你說說話。」
同一個小小姑娘會有什麼話可說?刀恩海先是一怔,忽地想起適才從前廳匆匆來此的心緒,那不像他。
他想,他會如此不尋常,多少得歸咎於她是在前來「五虎門」的途中受的重傷,且又為他送來刀譜,基於道義,他緊張她亦是應該,沒什麼好值得深究的。
「這裡是刀家,我天天都在,不會跑走。」
左胸仍因她率真又稚氣的話起了波動,他少年老成的五官剛峻如往,但在注視著她時,黝目中輕晃幽光。
「不成的,恩海,我不能再睡……」她抬起錦被裡的另一隻手,揉了揉眼,模糊又喃:「我聽見爹和阿娘、還有幾個師哥們說的話了,他們以為我睡沈了,可是沒有,我沒睡……那個惡人發掌把我的琴打碎,也把我的身子打壞了。爹說,我受這傷,傷得好重,氣都被打亂了……娘在旁邊一直掉淚、一直掉淚,怕我睡著、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別胡說。」他背脊一凜,下顎繃緊。「不會有事的。」
她怔了一下,眉心有幾分清明,忽又軟軟笑開。「恩海,你總這麼說……那時候,你也說過同樣的話,我一直記得的。你說不會有事,要我別哭、別怕……可到得最後,刀世伯和爹他們還是不得不斬掉你一隻手啊……」
他明白她話中之意。
「那時候」指的正是去年,他首次見著她的那個爛漫春日。
當時,他在小亭的石階下佇足回首,驚覺到那隻小犬仔異於尋常的躁動,在千鈞一刻間救下了她。
那些從琴腹中漫爬而出的艷紅小蛇後來經過杜、刀兩家聯手追查,才知是四川境西「五毒派」所動的手腳。
「南嶽天龍堂」在江湖上興與人為善,堂主杜天龍人面極廣、豪氣重義,常受黑白兩道所托,為人說項,排憂解難。
兩年前,「五毒派」教主之子在一次比試中意外死於中原武林人士之手,怕事態越鬧越大、不可收拾,杜天龍當時曾義不容辭地會同幾位江湖上頗具威望的武林耆老,齊上「五毒派」拜會五毒教主,雙方當下雖未撕破臉面,卻不知對方一直在尋機報復,竟至今日在道上埋伏,「天龍堂」會惹來這無妄之災,也是始料未及。
我在明、敵在暗,不能再一味姑息、一直處於被動的挨打局面了……刀恩海將她泛涼的小手塞進錦被裡,嘴角輕抿,深目炯峻。
「五毒派」擅使毒,艷紅小蛇的尖牙一嵌入血肉裡,不放盡牙囊中的毒素絕不罷休,那時,他摔碎了她珍貴的「鳴鳳琴」,也賠上一隻左臂,如今她又成了這模樣……
胸中既驚又怒,心湖再難平靜,一時間分不清是為自己、抑或為她。
他深深呼息、暗自調氣,片刻後才道:「你爹娘現下正在前廳與我阿爹商論要集結中原武林對付『五毒派』的事,還要請最好的大夫過來瞧你,若你乖乖養病,不久後定又能起身彈琴。」而他也得加緊練氣習武,讓體魄更形強悍,才能對付敵人。
「病若好轉,我求阿娘買琴,再來彈給你聽,好不?」她問。
他聽不懂的。不過這一次,他把話留在肚子裡,竟說不出口,只僵著臉微微頷首。
杜擊玉幽幽一笑,眸光瞅向他塞在腰綁上、空蕩蕩的一袖,又靜靜回到他剛峻的臉上,美臉兒忽地籠上了一層不符稚齡的神氣。
「……恩海,我一直想替你做些什麼,可你這麼本事,我又能幫你什麼呢?你的手不見了,我很難受,那陣子你躺在榻上,我每晚都哭,心好疼的……都是我不好,反應慢吞吞的,什麼也不懂。你別瞧我生得美,我有時其實挺笨的,所以……我是說,如果往後你要有事我幫得上忙,你一定、一定要告訴我,一定、一定要啊,好不好?」
沈肅的眉眼定住不動,聽著她的喃喃話音,刀恩海暗暗收握五指。
他想告訴她,他的斷臂無關她事,不想她自責。雖斷一臂,但休養過後早已恢復強健,照樣能策馬、習武、狩獵,做一切欲做之事,他的右臂肌筋甚至變得更強、更發達,蓄滿了力量。
但想歸想,他口拙得像根木頭,仍不言語。
杜擊玉似也料及他沒啥兒反應的反應,逕自將他的沈默當作應允,菱唇一牽,眼眸困頓了,無力地合起。
「唔……好困……恩海,讓我先睡會兒,睡一會兒就好,若我沒醒,你記得把我喚醒,別讓我一直睡、一直睡呀……我還有話同你說呵……」下意識輕咳幾聲,像是畏寒,半張病臉縮進錦被裡,兩排扇睫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上投下淡淡陰影。
她一下子睡沈了,週遭靜謐謐,凝神的檀香氣味飄浮不散。
胸中浮動兀自不停,他不是很明白,想著她適才要他「一定、一定」得承諾的話語,眉峰微弛,抿著的嘴角也淡然地流洩了一絲軟意。
她小小年紀,又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弱質姑娘,他再如何不濟,也不至於淪落到需要她幫忙的地步吧?
不可能!
這事……永不會發生。
然後,歲月持續往前,無情也多情地往前。
總是這般,春風、夏木、秋葉、冬雪的,在諸事紛擾的世間沈謐也活潑地嬗替,忽忽而過,不意間已流轉了無數個四季,成就了許多個年頭。
自在飛花輕似夢,依他這等剛直、木訥又樸拙到教人發指的脾性,作夢對他而言原是件奇怪的事。
但不知從何時起,他有了夢,夢境渾渾沌沌的開始,隨著年歲增長愈益明顯,他漸漸記住了它們。
他的夢也像他這個人,中規中矩得有些兒無趣,沒什麼天馬行空的想像,只習慣重複著一幕又一幕真實發生過的人事物,只是那樣的場景有著同一個女主角,那個愛彈琴、美得「嚇人」的姑娘。
雖說相處的時候不算長,這十三年來,至多是每年上「南嶽天龍堂」拜會、盤旋幾日,他才會與她相見,但詭譎的是,他時常夢見她,特別是近兩、三年,那張病中猶美的臉容在他的夢境裡越顯清晰,清晰到讓他不由得記住了她五官的種種細微神情。
……我帶著琴來瞧你,原要彈給你聽的……
……我有聽你的話,很認真地背譜、練彈,我不怕吃苦……
病若好轉,我求阿娘買琴,再來彈給你聽,好不?
自然,他聽過她的琴音了。
她彈得如行雲流水、興致洋溢。
他一貫地面無表情,只覺她指下音色美好。這些年她雖氣虛體病,在琴藝上亦著實下過苦工。
撥彈琴曲時,她總特別快活,似是忘卻身上的病痛,或者正因如此,他明明對那玩意兒一竅不通,聽過無數回也搗騰不出個所以然來,仍會按捺性子由著她去彈。
對那些關於她的夢,他不太願意去深究,也懶得思索太多,他一直認為是無謂的,無謂之事,毋庸自擾,就由著它去吧。
只是事到如今,他被逼得「走投無路」,許多事開始由不得他了。
然後,刀恩海忽地有所頓悟,原來許多時候,話真的不能說得太滿。
若說得過滿,在當下把退路全給封死,待出了差池,弄得進退維谷才來掌自個兒嘴巴,可就是狼狽了啊!
不過……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他十三年前的那一次沈默,倒是無意間替自己留下了後路,教他今日真「厚顏無恥」地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姑娘求援,也不會搞得太難堪吧?
坐在「天龍堂」的大廳裡,他心中竟是苦笑。
今年的秋似乎來得早了些,桂花紛紛染白枝椏,又紛紛教風吹離了蕊心。在城外、在河岸、在他策馬往南的一路上,隨處可見秋臨景致,讓他鼻尖總嗅到那股淡混了泥味的自然清香。
此番,他再次代表父兄南下「天龍堂」,雖說是作江湖上、門派對門派之間的尋常拜訪,但「南嶽天龍堂」與「刀家五虎門」的情誼畢竟不同,杜天龍夫婦見著他,著實親熱地與他說話,早將他瞧作一家人似的。
杜夫人在談話間還對他問及了近來家裡的狀況,刀恩海沈穩以對、據實以告,表示家人都安好,而娘親從去年入冬感染風寒,在床榻上連躺了好幾個月後,如今病情也見好轉,應無大礙。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仍得好生照看才行啊!」杜夫人輕聲叮嚀。
「恩海賢侄難得來一趟,索性就多留些時候,我讓管事將幾年前購得的老山蔘和幾味補氣的藥材準備一番,離去時好讓你帶回『五虎門」,給你娘親補補身子。」杜天龍坐在紫木太師椅上,輕拂了拂及胸的美髯,語氣溫和,雙目如炬地望著端坐在堂下右側的黑衣男子。
刀恩海黝臉沈靜,恭謹道:「杜伯伯、杜伯母的好意,恩海心領了,只是老山蔘和幾味補藥定是極難到手,這禮太過貴重,恩海不能——」
杜天龍抬起手阻斷他的話。
「什麼貴重不貴重?那些東西是給你娘親,可不是給你,連這份小小的禮你也不接受,如此推辭,莫不是太見外了?」
「愚侄不敢。」深目一斂,掩掉幾分心思,他嗓音持平又道:「既是如此,恩海就恭敬不如從命。」
這陣子發生了不少事,大大小小的,擾動他原本尚能把穩住的心湖,便是如此,使得他對於此次拜會「南嶽天龍堂」,表面上雖仍平靜,內心卻充滿難以言喻的躁動和不安,像極一匹久被圍困在柵欄裡的駿馬,甩鬃踏蹄地、急切地欲要衝出。
堂上,杜天龍夫婦突然暗暗地相視了眼,別具深意地笑了笑。跟著,杜夫人眸光柔和地調向刀恩海,毫無預警地扯出另一個話題——
「就我所知,興武與你年歲相當,算一算,你也到了而立之年了吧?」
「是。再過兩個月,恰滿三十。」儘管有些訝異這突如其來的問話,他並未表現出來。
杜夫人一歎。「都三十了,興武與你相當,現下卻被留在年家的武漢行會,都三個年頭過去了,也不知何時才能返回?」
十三年前遭「五毒派」半路伏擊,杜擊玉心脈嚴重受損,杜、刀兩家曾為她延請數位名醫,可惜的是,雖診出了病因,也明白得對症下藥,問題這藥不是輕易便能入手,得取得「西塞一派」以整株珍貴無匹的「七色薊」煉製而成的「續命還魂丹」才行。
幾經查訪後才獲知,「西塞一派」殷氏的唯一傳人早離開大雪山,現居於武漢「年家行會」。
三年前,裴興武帶著小師妹杜擊玉上「年家行會」求藥,那位殷家姑娘最後雖應承了,答應在往後七年間,每年送上一顆「續命還魂丹」,待七顆丹藥盡數服下,杜擊玉受損的心脈便能回復原樣。只是,那姑娘卻要裴興武長留下來作為交換條件。
當初知聞了此事,刀恩海喉中泛酸,像是誰掐住他的心般,一擠一放,把裡頭不斷冒出的酸味給推擠出來。
能求到藥、治好病,恢復他初見她時那活潑模樣,他為她感到無限歡喜,幾想衝到一處無人之境,狂聲大呼,將那些快活痛快喊出,只是啊……他心裡同時生出古怪的懊惱,也生出了無以名狀的失意,因為……替她求得續命丹藥的人,是別的男子,不是他。
為什麼反常至此?
那是因……太在意她?
遠遠超出道義上的在意,是否表示……他心裡有她?!
這想法似一道銳光劃過腦際,他太陽穴突跳,遂又思及這幾載的夢境,腦中更亂,眉峰成巒。
「恩海啊……」杜夫人忽地喚他。
忙收斂心神。
像是感慨完了,她啜了口香茶,跟著如閒話家常般,笑咪咪地問:「可有喜愛的姑娘?」
刀恩海一愕,濃眉飛挑。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倘若尚無心上人,趁這幾日留在衡陽,杜伯母幫你物色幾位好姑娘吧?」
杜天龍拂髯頷首,在旁幫腔道:「是啊,這主意挺好,很可以試試。若真有看對眼的姑娘,杜伯伯出面幫你提親,不成問題的。」
「呃……我……這……」欲言又止,他胸口發燙,那熱氣隨即衝上腦門,幸得他膚色黝黑,勉強掩住了一臉薄紅。
就為這所謂的「男大當婚」,他已煩心一段時候了。
驀然間,廳外廊下,柔軟嗓音淡淡盪開——
「爹、阿娘,你們怎地欺負起他來了?」一抹粉藕纖影踩著秀氣的腳步,正跨過門檻,盈盈走了進來。
杜擊玉一出現,自然地牽引了眾人的目光。
來到刀恩海身旁,她偷偷朝他皺起巧鼻,小臉上的氣色雖稱不上紅潤,但因已用「續命還魂丹」調養了三年多,病況穩定下來,臉色已較先前病懨懨的蒼容好上許多。
他左胸一震,似又滾出湍湍熱流。
氣息有些窒悶,他下顎微繃,擱在膝上的右掌悄悄握成拳頭。
杜夫人笑睨著自個兒的閨女,道:「你這丫頭不是躺下說要先睡一會兒,怎麼不出半個時辰就醒來啦?莫非適才是不想喝福嫂特意為你燉的那盅雞湯,才故意裝困?」
教娘親一語道破,杜擊玉頰邊微燙。
但是呵,她很知道如何應付,身旁的人從來就心疼她,只需她嬌軟一笑,再眨著水眸擺出無辜模樣,沒誰會來為難她的。
許多時候,她真慶幸自個兒天性溫良,要不依著眾人寵她的方式,怕是被縱容得無法無天了。
「原是挺困的,可我與恩海心有靈犀,我在夢裡瞧見他了,知他有難,索性連覺也不睡啦,就趕著來救他。」她笑歎。「爹和阿娘別又欺他。瞧,他都嚇得說不出話來,就算真有喜愛的姑娘,又怎會乖乖說出?」
「我沒——」刀恩海怔怔然,唇一掀,努力要擠出話來,可惜一下子便被杜夫人的嗓音蓋過。
「小丫頭淨胡說!爹和娘怎會欺他?咱們疼他都來不及了,要不,也不會想替他牽這紅線。」
「唔……是嗎?」麗眸再一次睨向呆楞著的刀恩海,她雙頰輕鼓,神情帶著點兒捉弄,尚有許多瞧不出的東西。
杜夫人又道:「當然。這可不僅是咱們的主意,你刀世伯之前也私下同你阿爹提過,要咱們多幫恩海留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刀家跟咱們是什麼交情?怎麼也馬虎不得的。」
「我曉得了。」拋下話,杜擊玉旋過一身粉藕,小手突然抓住刀恩海的單臂,拉著他就走。
「呃?!」她曉得啥兒呀?刀恩海傻楞楞的,一時間無法反應,竟由著她拉起、拖走。
緊接著,他身後傳來杜天龍渾厚的低笑,以及杜夫人帶趣的問話——
「擊玉,沒規沒矩的,拖著恩海上哪兒去呀?」
杜擊玉腳步未停,頭也不回地揚聲道:「不是想知道他有沒有喜愛的姑娘嗎?我這就尋個安靜的地方,幫爹和阿娘好好地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