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天龍堂」大廳前的石板練武場上,一黑一灰的兩名勁瘦少年此起彼落、你來我往,斗得正酣暢。
周遭或坐、或站地圍了不少人,連府裡在後院馬廄負責照料馬匹的老師傅以及幾個僕役和粗使丫頭,全都給引了來,瞪大眼觀看場中的比斗。
所謂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在「天龍堂」裡待了這麼長的時間,即便沒拜在堂主杜天龍底下習武,顯擺不出個一招半式,但耳濡目染下,多少也瞧得出幾分花樣。
此際,兩少年不知已相互走過幾招,忽見那灰衣少年尋到弱處,一腳勾住對方腿窩,手掌已朝黑衣少年空虛的背心抓去。
勝敗即見分曉,黑衣少年卻在這千鈞一刻使了記妙到顛毫的回轉,矮著身,迅雷不及掩耳地掠過對手揚高的腋下,頓時,攻守易形。
「好啊!」場子外爆出一聲響亮亮的贊許,攀在牆頭修整榕樹枝葉的老長工瞧到精彩之處,把大剪子收在腋窩底下,雙掌拍得好響。
「興武小心!」
「背後危險!」
「留意他的飛腿!」
同在一旁圍觀的「天龍堂」二代弟子們,不由自主地呼聲提點,以為那個名喚「裴興武」的灰衣少年就要敗下陣來,未料及灰影向左迅捷一閃,黑衣少年纏斗而上,兩人瞬間又快打十余招,四掌對拍,終於分向兩旁躍開。
「好!好哇!哇啊啊──」老長工忘形地大拍大腿,險些從牆頭跌下,趕忙攀住榕樹枝椏穩住身子。
武藝切磋,點到即止,這一場交手可算旗鼓相當。
「『刀家五虎門』的絕技果然了得,興武領教了。」裴興武對著黑衣少年抱拳微笑。
他在「天龍堂」的九名二代弟子中排行最末,年僅十六,但武藝不弱,又深諳江湖禮數,頗有少年英雄之姿。
「不敢當。『南岳天龍堂』裡臥虎藏龍、人才濟濟,在下也領教了。」刀恩海亦抱拳回禮,黑色勁裝下的結實胸口鼓動微烈,他暗自調息,少年老成的五官深邃卻有些嚴肅。
他與裴興武年歲相同,是湘陰「刀家五虎門」的子弟。
今日,身為湘陰一帶的衙門兼民團武術總教頭的父親帶著大哥與他,會同江湖上幾位朋友,連趕兩天路程,特下衡陽拜會「南岳天龍堂」。
在拜見過堂主杜天龍夫婦後,眾人已移向議事廳談論要事,而之前曾隨父親幾次來訪的大哥雖僅長他兩歲,因遲早得接下「五虎門」的事務,早被歸作「大人」之群,很自然地便隨父親入內廳議事。
至於初次到訪的他,父親則要他待在外頭,向「天龍堂」裡幾位師兄好好討教一番武藝,說是對他會有莫大的助益。
此場斗完已是第三場,先前兩場他分別輸給了「天龍堂」裡的兩位師兄,直到第三場才堪堪與裴興武打了個不分軒輊。
對方連番上陣,似是有意探他的底。
此時雖耗掉過多的內勁,氣息不穩,需一些時候回復,但他脾性硬極,仍撐持著不露疲態。
「師哥們怎地欺負人了?」
突地,柔軟的稚嗓從圍觀的眾人裡逸出。
大伙兒循聲瞧去,先是見著一顆小腦袋瓜從人群裡探將出來,跟著是一抹小姑娘家秀氣的身影。她穿著湖綠色衫裙,發未梳髻,只用一柄白角小梳箍住額發,露出整張臉容。
她俏生生地立在場子上,顧盼間,一身湖綠浸淫在溫潤的春光中,有如向陽而立的一片小嫩葉心。
那稚嗓又啟:「你們連著斗他一個,九師哥這一場可不能算平手……」她走至刀恩海面前,仰臉瞅著他,露齒一笑。「是你贏了。」
刀恩海雙目微垂,定定與她相望。
教他發怔的因由,自然是小姑娘家過分美麗的模樣。
她的齒細白整潔,襯得紅唇如櫻,隨著唇邊勾出的弧度,清朗天光仿佛在她白裡透紅的頰上舞動。
那容貌真個粉雕玉琢、得天獨厚。
這世間,竟有人生得如斯美貌?!
他驚疑萬分,說不出話,又見她笑渦輕漾,周遭都發了光,眸子清靈靈地似會言語,心中那份疑惑不禁擴大了。
「擊玉,這麼冒冒然地跑出來,你嚇著人家了。」被小姑娘稱作「九師哥」的裴興武帶趣地說。旁的人恰巧當空丟來一條汗巾,他抓了住,隨手拭起臉上、頸上的汗珠。
而這一方,另一條干淨汗巾亦同時擲向刀恩海,以為他也能即時接住,未料及「啪」地輕響,那條汗巾先是拍中他的胸,跟著就掉落地面了。
「我又嚇著人了?」她歎著氣,似乎挺苦惱的。
「誰教你長成這模樣,就算事先提點了,乍然一見,仍是嚇人呀!」
「咦?今兒個師娘不是替你安排了琴課,教琴的李師傅呢?莫不是又給嚇著了?」
「擊玉,你就不能好心些,把臉遮一遮嗎?戴個頭紗什麼的,省得出來後老是三番兩次地嚇到人。」
「天龍堂」的幾位師兄們你一言、我一語,那語氣帶著點調侃,可神態倒挺正經,若說是在說笑,卻又不完全是。
「琴課早上過了,還有……我又沒打算嚇誰。」嫩音笑歎。
「是,你只是在一旁瞧著咱們聯手『欺負』人,心裡不暢快,非得跳出來討公道不可。」
「那麼,是我錯了嗎?」她睨向師哥們,軟軟問出。
裴興武頷首,好脾氣地笑道:「沒錯,你這公道討得好,第三場確實是我輸給了這位『五虎門』的刀二師兄。」
刀恩海在「五虎門」二代子弟中排行第二,稱呼他「刀二師兄」,自然是因應「自謙尊人」的江湖禮節。
聽得這話,杜擊玉柔軟一笑。
重新調過臉來,她兩只霜荑忽地主動握住刀恩海套著綁手的單腕。
「跟我來。」幾乎是拖著他往裡邊走。
刀恩海炯目微瞠,一瞬也不瞬地瞪著抓住自個兒的小手,眉峰淡蹙,峻顎略偏,有些兒想不通透。
仿佛有股無形的力量驅策著他,讓雙腿隨著她邁動。
但……她扯著他上哪裡去呢?腦中閃過疑問,他下意識回頭,瞥見原先圍在練武場邊的眾人已漸作鳥獸散,沒誰對這小姑娘的古怪舉止感到詫異。
此時,他的視線恰與裴興武對上,後者竟聳了聳肩,笑笑地目送他離去。
小姑娘身長還不及他胸口,一小一大的身影穿堂過廊,她把他帶進後院中庭,沿著青石板道走進花木扶疏的園子裡。
「天龍堂」占地頗廣,建築風格以渾樸為主,中庭園裡雖擺著幾座假石、假山,栽植不少花木,也建有一座石雕小亭,但與江南水榭樓台的庭園相較,已簡略許多。
刀恩海無啥心思去注意周遭景致,怔怔地教她扯著跨入石雕小亭中。
「坐這兒。」她放開雙手。
待他稍稍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個兒竟已按著她的指示,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咦?干什麼這麼聽話?連一個小小姑娘也支使得了他?!他眉峰成巒,百思不得其解。
四周除淡雅的自然香氣外,尚有一股檀木余香,他深目一瞄,瞥見亭中右側擺放著一張烏木長幾,幾上橫置著一張朱色的七弦古琴,琴邊則有一只燃香小爐,幾縷未盡的白煙輕裊而起。
驀地,那嫩軟的嗓音又起──
「師哥們喜愛你,才輪番斗你,不是欺負你。若是他們瞧不入眼的角色,多說一句都嫌懶,不會全圍著看你顯手段的。」
心中又是一怔,他峻唇淡抿,目光直視著那張美得「嚇人」的潤顏。
他自是曉得「天龍堂」的幾位師兄們對他並無惡意。
輪斗他一個或者不公平,但武藝切磋首在吸取對敵經驗與臨場應變,他並不覺自己受到欺負,只是被一個小小姑娘如此慰問,教他有些難以反應。
他坐著,她站著,兩人視線同高。
見他不出聲,她美臉兒微偏,率真地問:「你是刀家的人吧?我見過刀世伯和義天大哥,沒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不知爹和大哥初見她時,是否也教她「嚇」著了?刀恩海模糊思索,好一會兒才掀動雙唇,木訥地道:「刀義天是家兄,我叫刀恩海。恩惠的恩,海天一色的海。」
「恩海、恩海、恩海──」
她連喚他的名,他不解地蹙眉。
她倒是笑嘻嘻的,眩目的小渦蕩啊蕩,眸底認真地說:「我多念幾遍,就能把你的名字記得很牢,不會忘記。我背琴譜也是這樣的,多瞧多記多彈,一旦記住就忘不了的。」
他無話,仍是靜瞅著她。
乍見她時,確實驚愕於她過人的容貌,教原就不擅言詞的他說不出話來。但現下,愕然的心緒已退,取而代之的是對她漸漸濃厚的好奇。
「我阿爹說江湖規矩得禮尚往來,我問了你姓名,你不問我嗎?」水眸在他面前眨動。
「你喊那些人師哥,他們喊你擊玉,我曉得你是誰。」之前爹曾提過,杜天龍收了九名弟子,育有一稚女。只是,他沒料及這女娃娃生得這模樣……
「你長得不像你爹,也不像你阿娘。」這話自然道出,是他心底單純的疑惑。
之前,他在大廳上拜見過杜天龍夫婦,杜堂主長相斯文,氣勢不怒而威,而杜夫人雖貌美,但與女兒相較,又差上一截。
杜擊玉一怔,忽爾笑出聲來。「娘說,我長得像死去的姥姥,我姥姥聽說是個大美人呢,所以將來,我也會是個天大的美人兒。你信不信?」
刀恩海被她豐富的表情逗笑了,唇角微微一勾。
沒聽見他接話,杜擊玉晃晃腦袋瓜,忽地輕歎道:「阿娘還說,姥姥彈琴可厲害了,所以要我也學著點兒,兩年前就開始替我請了教琴師傅。我是喜歡彈琴呀,可是背譜好難呵……」她唉唉地又歎:「別看我生得伶俐、一副聰明相,好似學啥兒都能輕易上手,事實上,那些『文字譜』、『減字譜』可復雜了,全是古琴譜中不記音高和節奏的彈奏法,我得一直背、一直背、一直背才成的。」
「要有成就,得下工夫。」他語氣沈靜。「既要學琴,就要認真學,旁人背得起來,你自然也行,不能怕苦。」
杜擊玉眨眨靈眸,直凝住他片刻,似有些輕訝。
然後,她頰邊的小渦漾了漾,愉悅地道:「我若跟爹、阿娘或師哥們喊苦,他們心疼我,定是不讓我學的,所以我不說。我只對你說,但……你很好。」
劍般俐落的濃眉一挑。「我……很好?」何解?
她小小的頭顱用力點了兩下。「你沒心疼我,所以很好。」
刀恩海雙目隱晦,不動聲色地聽她繼續說下去。
「他們捨不得我吃苦,總護著我,可我不覺得自個兒嬌弱啊!說來說去,全因為這張臉。」
生得這臉容,動不動便引來旁人憐弱,再加上她軟聲柔嗓,倘若真要求些什麼,又有誰拒絕得了?自曉事以來,杜擊玉就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自歎的話教刀恩海目光微瞇,訝異她年歲小小,竟會說出這些。
「你的臉……很好。」
他的語氣盡管平板,簡單的幾個字卻像是在安慰她。
杜擊玉眸子一眨,指尖摸著小臉,不禁笑出聲。「它長得好,我曉得呀!」
「汪!汪、汪汪──」此時分,小亭的石階下忽地傳來狗兒吠叫。
聞聲,杜擊玉美臉兒上的笑意渲染得更深,湖綠色的小身影跑下石階,再回到小亭裡時,懷裡已抱著一只黑不溜丟的小犬仔。
「瞧,是幾天前我在外邊撿回來的。黑仔好可憐,教好多只野狗欺負,它們圍著斗它一只,可是它很勇敢,一點兒也不怕。」
她湊臉在犬仔的黑毛上蹭了蹭,小手搔著它的下巴,小狗舒服地半瞇起眼,喉中發出咕嚕嚕的低音。
「你要不要抱抱?」她揚睫,不等刀恩海答話,已率性地將軟呼呼的小狗放進他懷裡。
精勁臂膀下意識收攏,他抱住那坨毛茸茸的「玩意兒」,低下頭與那兩顆圓滾滾的眼對視。
不是在跟人切磋武藝嗎?
他現下……到底在干什麼啊?!
迷惑愈益蔓延,他濃眉沈下,都快直接壓在眼上。突然,小狗竟探出軟舌「襲擊」他,把他鼻頭給舔濕了。
一旁的小姑娘發出清鈴般的笑音。「你穿得一身玄黑,黑仔也一身玄黑,它喜歡你啊,膩著你不放了,你們倆兒在一塊真搭配。」
這話明明有侮辱的嫌疑,但自她口中說出,似乎變得再單純不過。刀恩海靜瞅了笑容可掬的美臉兒一眼,跟著彎下身,將黑仔放回地上,那狗兒卻留連不去,兀自在他腳邊打轉、輕蹭。
杜擊玉跟著斂裙蹲下,蔥指逗著黑仔,笑呵呵地道:「告訴你喔,不只黑仔,我還養著好多只狗兒呢!小白、小黃、虎斑、花花兒,唔……花花兒瘸了一條後腿、瞎了一只眼,好可憐,都不曉得在外頭流浪多久了。它搶食搶不過其他野狗,還得被圍著欺負,我拾到花花兒時,它瘦得只剩皮包骨,真的好可憐……」
被圍著……欺負?
這只小黑仔是這樣,她口中的花花兒也是這樣。刀恩海不由得蹙眉,心中起了古怪的想法──
難道,他也算是被她「拾」了來,因為她那群師哥們正圍著「欺負」他?!
更因為「天龍堂」裡的眾人對她愛拾回「弱小動物」的行徑早了然於心,所以也就見怪不怪,由著她拖走他嗎?
在她眼裡,他是「受欺負」的「小動物」?
他像嗎?!
「你怎麼啦?」杜擊玉不曉得他心中愕然,湖綠袖兒再次抱起黑仔,盈盈立在他面前。
刀恩海回過神來,峻唇欲啟未啟,竟不知能說些什麼。
對他木訥、不苟言笑的神情絲毫不以為意,杜擊玉繼而又問:「你會彈琴嗎?」
他微怔,隨即緩緩搖頭。
「那……你會吹簫嗎?」童音軟軟,她潔顎偏了偏。「我九師哥有一支鐵簫,他吹得極好,娘說他挺有天分,偶爾興致一起,我也會同他來上一段琴簫相合。你會吹洞簫嗎?」
老成的年輕臉龐面無表情,仍搖了搖頭,目光略沈。
杜擊玉抿抿唇,烏絲圈圍著的小臉兒率真可人,她再問:「那麼,我彈琴給你聽,好不?」
「我聽不懂。」語氣直截了當。
對刀恩海而言,生活中,似乎從來沒出現過這些「東西」──
柔軟的、絲毫不怕生的小小姑娘;柔軟的、毛茸茸的小犬仔;以及柔軟的、讓他聽不懂的琴曲。
他性情耿直,跟不太上這小女娃的心思,只覺得她古怪。
「你都還沒聽呢,怎知不懂?」杜擊玉輕皺鼻子,流露出小女兒家的俏麗舉止。
「我沒學過樂理,我什麼樂器也不會。」
她真要彈,也是對牛彈琴罷了。雖然刀恩海不太願意把自個兒比喻成一頭牛,不過事實即是如此。
「琴音在指不在弦,我用心彈,你用心聽,跟懂不懂樂理無關的。」她略頓,歪著小臉直盯著他,似乎覺得他認真的神氣很有意思,瞧得刀恩海黝黑臉皮竟泛出薄熱。
一個小姑娘家而已,他到底在不自在個啥勁兒?!刀恩海雙掌收成拳,擱在大腿上,起身正欲離去,湖綠色的小影兒卻興沖沖地繞到烏木長幾那兒,坐在古琴前。
「你遲些再走啊!」她喚住已石階的他,心底起了新鮮感。從來只要她隨口一句,沒誰能拒絕得了,但這位「刀家五虎門」的恩海師兄可厲害了,不對她笑便也作罷,留他下來聽琴、說說話,還得她盡力游說。
他不心疼她,那很好呀!
她不喜愛人人都心疼她,他不會,真好。
說不出的愉悅在心湖裡輕漫,她笑歎了口氣。「我的朱琴有名字的,叫作『鳴鳳』。教琴的李師傅說,這是張很老、很老的琴,它聲音真好,你該聽聽的。」
「汪、汪!唬∼∼汪、汪汪!唬∼∼唬∼∼」被擱在烏木長幾上的黑仔忽然汪汪吠著,喉中滾出奇怪的聲音。
刀恩海驀地止住腳步。
他側身回視,瞥見黑仔不住地嗅著長幾上的朱琴,目光不禁峻厲起來。
「咦?」杜擊玉亦留意到不對勁兒,原撫在琴弦上的手撤了下來,安撫地拍著小犬仔。「黑仔乖,別鬧啦。」
意外起於瞬息,快得教人沒法反應。
先是鼻間嗅到一股腥氣,杜擊玉腦中微暈,同時際,耳邊聽到「嘶、嘶──」的怪聲,她面目泛寒,直覺有什麼東西撲向門面而來,下意識閉上眼。
「退開!」
啪──
砰!
嗡……
沈厲的叫聲爆開,緊接著是木頭碎裂的聲響,跟著是琴弦的嗡嗡殘鳴。
「哼……」
待粗嗄悶哼清楚逸出,杜擊玉連忙睜開眼睫。
她喘息不已,胸脯起伏不定,見自個兒已被拉離烏木長幾,而那抹精勁黑影不知何時飛躍至面前,強而有力的右手正緊緊扣住她。
她的「鳴鳳琴」躺在地上,被砸得四分五裂,斷了好幾弦,琴腹中驀地爬出五、六條細長小紅蛇,她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不禁瞧向他。
未料這一看,腦中一暈,她駭然叫道:「刀恩海?!」
他峻顏慘白,下顎緊繃,左臂教兩條艷紅小蛇牢牢纏住!
不能暈厥!
手起手落,以銅板作暗器擊斃那幾條小紅蛇後,他咬牙強撐著,右手以劍指疾點左臂的神門、少海、天池、天泉等幾處穴位,由左腕往上至左胸,欲讓蛇毒緩將下來。
耳中嗡嗡微鳴,這毒非比尋常,來得好快。他左臂如置在火中燒烤,痛到泛麻,膝蓋一軟,不禁跪了下來。
「恩海!」
他感覺得出,那美得驚人的小姑娘正緊緊挨在他身旁,細弱的手臂固執地抱住他,像是如此為之,真能撐起他高大的身軀。
「快來人呀!爹、師哥∼∼快來人!有人傷著了!快來人啊∼∼」
她軟嗓此時拚了命地揚高,一聲大過一聲,混入明顯的鼻音,仿佛想哭,心裡害怕,卻又費勁地強忍住似的。
肉體漸漸喪失知覺,沉重得有如一塊巨石,不知怎地,他竟不十分在意,只覺得她隱忍懼意和哭聲的叫喊讓他渾身緊繃,每一口的吐納都變得艱辛無比,燒灼著他的喉。
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他硬是撐開眼皮,瞧見她有些模糊的輪廓,雪頰上的淚映出淡光。
「恩海,我聽見腳步聲了,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她急道,嗓音嘶啞。
他頭晃了晃,不曉得自個兒正露出微笑,沖著那張朦朧小臉低喃──
「不會……不會有事的……別哭……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