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站在門口,身上穿的是白色的月氏盛裝,頭上戴著銀色百合花與白色珍珠鑲嵌而成的花冠,一層薄薄的金箔做成薄翳點綴在她的眼睛兩旁,華貴中透著清麗。
她是要做王的人了。
新任的月氏王不是她口口聲聲要扶佐的親弟弟,也不是那幾個聲名資歷高於她的長老。
她來到我的面前,兩手向前一送「我是來把劍鞘還給你的。」
昆吾劍的劍鞘流光寶華,在她潔白的手掌中仿若稀世珍寶。我看她姿勢莊重,連忙接過,可是我不記得昆吾劍在哪裡了。我說「那劍……不知道在哪裡了。」
「霍將軍說他留在你這裡給你防身了。」
防身?那應該在睡覺的地方。我走過去翻了一翻,果然在角落裡找到了那把寶劍,去病大概找不到劍鞘,隨便弄了一個尋常的劍鞘套在那裡。我將昆吾劍取出來,龍吟聲中插入花尚還我的劍鞘中,笑道「還是原先的劍鞘好。」
「是啊,還是原先的……原先的好。」公主看我撫摸著昆吾劍,「你知道這劍鞘上有字嗎?」我搖頭,這上面的花紋古怪而繁複,帶著西域特有的地方風情,還有一些波斯紋的特點。就算有字,我也未必認識。
花尚公主握住我的手指,她的手特別冰涼,冷得讓我有些難受。她讓我的手指循著劍鞘移動「字在這裡,是崑崙山青鳥族的文字。」她輕輕吟道「祝君長壽,願君再來……」
「公主……」我叫醒她,「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她搖頭我來看看你有沒有好一些了。」
「去病找了一個好醫師給我治病,我會好起來的。」
「後天是吉日。我將在密什石戴上月氏王的王冠,你來給我戴上可以嗎?」
有了漢朝相助,她還留著一個神跡做什麼?我口中說「我是一個外族人。不合適吧?」
「你不是外人,你忘了你是祁連山大神地傳神使?你在匈奴人面前將王位授予了我。沒有你為我戴上王冠,我無法得到族人的信任。」
「好吧,」我答應了,「我自己是同意的,不過。還要看去病怎麼說。」
我知道去病不會答應地,虛晃她一槍。反正霍去病名聲差,犯不著兩個人都做惡人——,wap,更新最快.
去病的目地是要將月氏人完全掌握在漢朝的政權之下,成為皇上劉徹通達西域的多國驛站。所以他是不會容忍所謂的神跡成為別人鑽空子的機會。花尚公主希望保留這點神明傳說,是否另有他意?
事情說完了,我想她可以離開了,可是她沒有離開,仍然這樣不停地看著我。我問「你怎麼了?」
「我……我要是像你一樣,什麼都拿得起。也放得下該多好?」
「公主,我也有我自己拿不起,放不下地東西。我知道花尚公主一直有振興月氏的宏圖大願。你是天生要在河西草原作一番事業的人。你的放不下才能成就你人生啊。」
「你放不下的是不是霍將軍?」
「嗯,我會嫁給他。等到回漢朝的時候。」「你不覺得一旦進入了漢朝長安。他也許就不是現在的他,你也許就不是現在的你?」
我警覺了「公主。這些事情我和去病自會處理,你似乎不需要操心吧?」
花尚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是,好吧,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花尚公主!」我忽然提高聲音,「如果只是要我給你戴王冠,公主不需要跑這一趟,你來這裡到底為了什麼。」
公主扶著氈包門,手指在白樺木上捏得發白「我……」
「公主應該說實話,我們兩個裡面沒有誰比誰傻一些。」
她轉過身體「我來看看你,生了病到底有多美,為什麼……為什麼能讓他這麼牽心掛肚!」她終於說出了想說地話,額頭布起一層細密的汗珠,嬌軀迎風而動,彷彿受盡了情愛煎熬,不知該何去何從。
「公主是不是還要知道,我為什麼……」我故意停頓了一下,「為什麼不將黑水城的事情說給霍將軍聽?」這才是她最擔心地事情,簡揚會替她掩飾,而我身為受害者,難免要去告狀。
這件事情的細節,若被霍去病知道了,不會讓她登上王位。公主霍然看著我。
「公主用不著用感情受傷地嬴弱模樣來博取我地同情。那件事情我是不會跟霍將軍說的。」我慢慢說道,「公主是月氏當之無愧地王,任何損傷公主阻撓王位的事情我都是不會做的。」
「你……你為什麼幫我?」她不再演戲,恢復原狀。
「我只幫值得幫助的人。自從簡揚投奔漢朝以後,你成為了部落受到指責的罪人,可是,我覺得簡揚不是一個會隨意背叛你的人。這裡面應該有公主的暗示吧?」
「你繼續說。」
「公主在議事大帳前扇的一巴掌好漂亮!旁人都以為簡揚私去休屠澤的事情,公主你實出無辜。這樣,傾向於匈奴政權的月氏人同情你。簡揚協助漢朝打休屠澤成功,傾向於漢朝政權的月氏人因他而信服你。公主終於將兩邊勢力融而為一,不費一兵一卒,兩方勢力都能夠為你所用。公主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公主如此一個善於用權的人,你本來就應該站在王位上。於其換了其他愚蠢懦弱的月氏人,我倒是覺得你這樣的人,更能守住西域的門戶。」我笑對她蒼白的面容,讓她知道她的小心思逃不過漢人的眼睛,「霍將軍也明白你怎麼事情。如果我把你在黑水城對待我的事情告訴了他,不過是讓他作決定的時候梗一枚魚刺。我是不會給他添刺的。」
「你!」花尚公主緩緩靠在門框上,「如果,我告訴你……我很真心……也很難過呢?」
「公主,魚與熊掌不可得兼,公主比我更清楚,哪一塊才是你的熊掌。公主從前口口聲聲幫助弟弟謀取王位,籠絡人才,廣佈眼線,基礎佈置到今天,公主是不會為了一個男人放棄一切的。」
公主慘淡一笑「你,為什麼把我看得這麼穿?」
我摟緊被子,「公主請回吧,漢人匈奴人沒有一個是好利用的。公主能夠做的,還是如何與漢朝融作一體,切莫再有三心二意的想法。」
我自小生活在一個以服從上司命令為天職的環境中,不懂得政場運籌,不熟悉政治手腕。
霍將軍看似風光,皇恩浩蕩,其實,身處長安城的漩渦中心。我既然決定與他在一起,我必須適應他的環境。所以,我不能讓這個不懂得成為我人生失敗的借口;更不能讓這個不熟悉成為危害我們兩個未來生活的隱患。
這位今日的公主,明日的女王,她讓我在重回長安之前,學習了如何看透政客背後的那一張臉。
夜晚,如翟先生所說,腹痛而醒。屈起膝蓋忍耐良久,反而更見痛楚。
我不好意思深夜去請他來,就自己走一趟了。羅大人聽到我去就醫,讓人護送我過去。不過幾十步的距離,我很快就站在了翟子易的門前,我看到霍去病的戰馬在不遠處,停下腳步往裡細聽。
「這一刀砍得太懸,小侯爺,你這一個月不能使力的。」
「我知道。」去病的聲音低沉短促,正在忍著傷痛。我靠著帳壁站定,揮手讓那兩名護送我的軍士退開。
少頃,去病從翟先生的氈包裡走出來,天色晚暗,他沒用斗篷遮蓋,右邊長袍的肩頭,是一大片血跡。他的武功與身體防護的本能,使他右邊很少能夠受到敵人攻擊。所以,這個將他傷得如此重的人,不但技擊技術略高他一籌,而且,存心要讓他痛嘗失敗一般,從右面挑戰他。
早秋的蟲鳴聲響起,急促如細雨,聽著滿心煩悶。
他們兩個人表面都裝做若無其事,去病甚至在努力偽裝溫柔。我總覺得他們怪怪的,果然打架了。
「彎彎,你怎麼在這裡?」去病先是發現了那兩個沒有退遠的軍士,他對營中人馬佈局最是清楚,稍微留一點兒意就找到了我。他特意將馬轉個方向,以身軀的左面對著我。
我看著他,心裡如腹中一般痛成一團。
我生氣他們兩個打架,還傷得這麼重。齊是什麼人?從小就以殺人為生存手段,我若存心要傷害去病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從見他第一面起,就寧願讓他按住我,寧願讓他控制我,這只不過是不忍心傷害他罷了。我處處為他設想,他這算什麼,爭風吃醋動刀子?我看不起他。
「彎彎。」去病策馬過來。
我微微倒退一步,長草在腳邊纏繞,我跌倒在了草地中。蟲子受了驚擾,警惕地抬起身上的翅膀,叫嚷得天地一片啾啾之聲。
去病想下來扶我,下到一半按住右肩又停住了,命令左右「你們,把她攙到翟先生的氈包裡去!」
翟先生也匆忙出來,將我抱起來「小侯爺,交給我就可以了。」
他下意識地按著肩膀,目光猶豫了一陣,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