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玉長得很高,即使此時身處狼狽之中,走路的姿勢依然富有一種行雲流水般的韻律感。我知道她練習過粗淺的武藝,沒想到她的動作這麼優美。只是眉眼都生得有些粗糙,甚至讓人覺得似乎有些外域人的血統。
讓我驚訝的倒是小吱。雖然與我一樣,滿身泥濘,可是,雨水將他的頭面沖得很乾淨了。露出來的臉面眉若橫黛,唇若點朱,生了一付清秀絕艷的長相,美麗讓人幾乎難以相信這是一個男子。等他們走進些我才發現,不是璇玉身材有多高,她和我身材相仿,只是,小吱特別矮,彷彿一個還沒長成的孩童。我過了很長的時間,確定出他其實是個侏儒。只不過生得特別勻稱修長,若單獨站著自然是個玉樹芝蘭般的雙十少年,和普通人在一起才顯出了他的缺陷。
我們擠入城,城門立刻「匡啷」一聲重重關上了。有傳令兵在高遠的城台上揚聲道「著——洛城門——關——」
那騎馬的軍士牽馬讓開了一些「姑娘,你們是投親還是什麼?」我心情不好,嫌他有些煩,低頭扮演不說話的淑女。
小吱用他落玉般的聲音接口道「我們今晚想找一家店住宿。」那軍士不由看看他,道「長安城裡客棧不是太多。」他打量了我們一番,「你們這樣可能會無法進入客棧,不如我幫你們去尋一間?」
「好的。」小吱微微含笑。我看到璇玉忙著檢查行李,觀察那魯的傷口,小吱則雙手抄起,上一眼下一眼地看著那名軍士。那軍士沒有注意小吱的目光,從懷裡掏出一個銅質扁瓶對我道「這裡有金創藥,給你們的馬兒上一些。」白色的粉末灑在那魯的腿上,鮮血終於不再流出來了。璇玉姐姐過來攙起我的手「彎彎,拉住了。」我不想在外人面前多囉嗦,遂對自己復明的事情隻字不提。
我抬眼看這個長安城,一條大道自東向西在我們的面前鋪展開來。中間是二十來米寬的御馳道,青石板鋪地,漢白玉鑲嵌。旁邊種滿了碧綠的柏樹,高大的槐樹,還有結著一串串嫩綠色榆錢的榆樹,被這暮雨吹打得東倒西歪,碎葉滿地。那軍士帶著我們向平民官吏行走的旁道走去,馬蹄在我面前踩著一叢叢小小的水花。
「姑娘,你們沒有雨具嗎?」我不明白,他老是跟我問這問那的做什麼,抬起頭看到雨水順著他的盔甲流到臉上,從下巴上流入衣甲之中。他臉上似乎深了一層紅色「我是說,姑娘看著單薄,這麼淋雨怕得了病。」我越發特意盯著他看,他吃不住,掉過頭馬鞭一指「到了。」
迎面是一大排房牆逼仄、穿斗抬梁的狹小民居,組成了一條相對狹窄的街道。雖因大雨,大多數的店舖都已經關門上栓,但是,滿街招搖的酒旗茶牌、櫃檯壁立,還是讓我們可以想見天一放晴,此處的市井熱鬧、裡坊喧嘩。那軍士輕車熟路地來到一家客棧前,下馬為我們敲開門,店老闆看著我們滿身泥水的模樣,臉上卻沒有半點嫌棄,異常熱情地招待我們進去,一迭聲地跟那軍士打招呼「趙爺,您可是好久沒來小店了,小的們可想著爺呢。」
「是啊,期門軍裡前一陣練兵練得緊,難得有機會來這裡。」那姓趙的軍士接過老闆親手奉上來的一壺茶,問我「姑娘,你們要幾間?」我按照我們平時住宿的規矩道「兩間。」他回頭笑道「掌櫃可聽見了。這幾位跟趙某有些面緣,還請掌櫃的給他們備些熱水,兩位姑娘又淋了雨,再燙燙地熬些姜水……」大約是看到璇玉姐姐在偷偷笑,他不好意思起來,「這個……晚回去了怕人問,我這就告辭了。」也不等我們說話,抬腳就往門外去,走到一半又折過身「姑娘,我姓趙。」
嗯。我點頭,早知道了「謝過趙公子。」
他笑得頭紅耳赤「其實,也……不是什麼公子。我叫趙破奴。」
嗯?我看他似欲有什麼話待說,嘴唇動了一動又收回去了。小吱道「趙公子相助之恩,小的感激在心。今天家妹受了涼要早些歇息,就恕不相送了。」
「對對對對對!」他憨憨地大笑了起來,「我走,我這就走!」說走便走,跟逃似的,眨眼便在雨地裡走遠了。
走過咯吱咯吱的樓梯,我們來到了一個小小的房間。裡面一個床挺寬敞,鋪著厚實的藍土布床褥,一床素布被子疊得還算齊整乾淨。坐在屋裡等熱湯洗沐的工夫,小吱問我「他們賠了我們多少錢?」我這才想起自己手上的錢袋,我將錢袋遞給小吱「小吱,我的眼睛看得見了。」璇玉姐姐先抱住了我「真的?」我點頭,小吱也笑著祝賀我。薑湯上來,我們一起喝完,暖融融地身上舒服了許多。
放下海碗,小吱掂量著錢袋,將裡面的錢倒出來,擺弄著那黑色織錦囊的錢袋「彎彎,那個趙破奴奉命送這個錢袋來,卻因我們耽誤到現在才去覆命,怕不是那麼好矇混過去的。」璇玉口角噙笑「他一定是看上彎彎了。想起他方才囉囉嗦嗦的樣子就好笑。」我卻覺得小吱另有意圖,小吱將錢盡數裝入另一個本白布錢袋,放在我手心裡「這件事情,本來我還一直在犯愁。現在,既然你眼睛恢復了,不如明天就跟我們分開吧。」
「表哥!」
小吱擺手止住璇玉「彎彎,你的武功完全可以自保。我一個殘人,只能去那做雜耍的地方謀一口飯吃。這樣拋頭露面的日子,你若同我們在一起會惹來很多麻煩的。」
他要趕我走。我搖頭道「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我不會去惹事生非的。」
他認真道「彎彎,不是你會惹麻煩,是你的長相。城門口你落魄成這樣,那姓趙的一見了你,連上司的命令都敢破例,以後的日子還不知如何過呢。你若是個平常女孩,我和璇玉是會一直照顧你的,可惜,你不是。」
「客官,熱湯準備好了。」
「這就來,多謝掌櫃。」我看到小吱一邊應著,一邊把那個黑色織錦錢袋一把扔出了窗戶。我本想拾回來,又覺得霍將軍帶著這許多人一起去打獵,這錢袋做工粗糙,一定不是他本人的。
我不想離開他們,我很貪戀他們的這一點純然的善良,我希望和他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