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小胖子趙子君同志家屬們的意願,根據師首長的安排,在大部隊離開舞州市之前,我被安排和小胖子趙子君的父母在一起,陪伴他們兩天,然後直接編入我團留在某高校內的教官隊,為舞州的大學生們補上一次軍訓再一同回去。
在這兩天裡,我像一個兒子那樣,像一個孝順的兒子那樣陪伴著趙子君的父母,我只能做好孝順,我向司務長預支了兩個月的津貼,連長杜山還強行塞給了我一些錢,我用這些錢買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禮物送給了趙子君的父母,就像一個孝順的兒子做的那樣,但是,我只能做到孝順,我無法帶給趙子君的父母那種一個真正的兒子陪伴在身邊的快樂,那種無拘無束的快樂。
而小胖子趙子君的父母則給予了我太多的感動,我原來不知道小胖子趙子君的家境還是不錯的,趙子君的父親把部隊給的撫恤金兩萬塊錢拿了出來,然後自己掏了八萬,一起十萬元,以趙子君的名義捐贈給了舞州當地紅十字會,以救助那些受災的人們。
還有那些點滴的感動,更讓我心悸:趙子君的媽媽看到我抽的劣質香煙,然後凶狠的給我直接從嘴上拔掉,轉身就遞給我一條中華牌香煙,之前我壓根沒有抽過這種要六十多塊錢一包的香煙,可趙子君的媽媽不管不顧,直接撕了煙皮就往我兜裡塞,死活都擋不住,我覺得抽一支都叫奢侈浪費;趙子君的父親每次到了吃飯的時候,總是領著我往那些高級餐廳裡帶,點上滿滿一桌子的菜,我要是不吃他就顯得有些不痛快,一瓶一瓶的喝著啤酒,我要是又吃飯又喝酒,他就高興得像個孩子——我知道,他們是太想自己的兒子了,把我當成了趙子君一般看待,這種看待,甚至有些溺愛。
在小胖子趙子君的父母即將離開的那個晚上,那個被小胖子趙子君救起來的女人早早地就陪伴著趙子君的媽媽,兩位母親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於是,趙子君的爸爸向我提議道:帥克,我們去走一走。
在白天不知道什麼時候,趙子君的父親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在舞州市當地租了一台車,車尾箱裡放滿了一箱一箱的青島啤酒,他就說趙子君在家裡就只愛喝這青島啤酒,可能也就啤酒把他養得那樣敦實,長肉——他不說,我都知道他要幹什麼。
我們開著車,從我和小胖子趙子君分開之後的那個舞州市河邊的那個砂石場開始,然後再走到舞州市城西的糧食局的糧庫,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我們找到了那堆鵝卵石。
很多地方車子都無法進去,我扛著一箱啤酒,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就慢慢的開酒,然後把這些酒都撒在這些我曾經踏過的足跡之上,或許,小胖子趙子君就是沿著這個方向,在河水之中,奮力的行進過,抑或,無力的掙扎過。
我和趙子君的父親之間的話並不多,直到我們找到了這堆鵝卵石,這是小胖子趙子君犧牲的地方。
我把剩下的兩箱酒全部扛下了車來,一個肩膀上扛一箱,筆直地往那堆鵝卵石那裡走,小胖子趙子君犧牲的地方很好辨認,在那一堆鵝卵石之上,星星點點的,還散佈著一些草綠色。
如同我們陸軍軍服,步兵的馬甲,永恆的草綠色。
趙子君的父親不停的倒著車,直到將兩條光柱準確的對準了這個位置。
在汽車發動機的低低轟鳴聲中,我把趙子君的媽媽買給我的大中華香煙掏了出來,還有六包,搭成了一個小小的梯形,然後再把青島啤酒,一瓶一瓶的打了開來,一共也打開了兩瓶,擺出了一個三角形。
最後,我終於掏出了一樣東西,也是一個尖銳的三角形狀的東西,我把手遞給了趙子君的父親,說道:「伯父,這是,這是趙子君在海訓的時候送給我的,他趕海的時候撿到的,他說,說這叫做大角螺,漁民們都用它來做號角的,我一直都帶在身邊,一直放在背囊裡面面,今天找了出來,拿著吧……」
趙子君的父親顫抖著手,接過了我手中的大角螺,深情地撫摸著,注視著,頭也不抬的對我說道:「是的,帥克……這是大角螺……阿君小時候,我就給他做過一個號角……」
抬起頭來,趙子君的父親眼神空洞之極,沙啞地說道:「那時候我總是不在家,我告訴阿君說,爸爸出海了,只要你吹響這個大角螺,爸爸就會馬上回家……那時候阿君年紀小,很好騙……後來有一天,阿君的媽媽告訴我說,阿君每天都會去海邊吹大角螺,不管是颳風還是下雨……搖了搖頭,趙子君的父親苦笑著說道:「帥克,我不應該騙他的……真的不應該的……」
我出神地聽著江水和緩的拍岸之聲,說道:「趙子君說,把這個大角螺放在耳朵邊上,就能聽到大海的聲音……」
「是啊,能聽到大海的聲音……」趙子君的父親悠然說道,朝我慘然一笑,然後把手中的大角螺遞給了我,說道:「孩子,你拿著吧,這是阿君送給你的,留在身邊,做個紀念……」
「伯父……」
「拿著!」趙子君的父親重重的將大角螺塞到了我的手中,打斷了我的話,說道:「帥克,其實我早就認識了你,你還記得嗎?那時候阿君參軍到了部隊,剛到部隊沒幾天,我就收到了他的第一封平安信,緊接著我又收到了第二封信,我一看,原來是一封熱情洋溢的信,信裡說的什麼我差不多都忘記了,不過落款是方大山和帥克,我對你的名字印象很深……」
這一說,我就記起來了,那會連長杜山要求每一個班的班長和班副都要給新入伍的同志們的家長寫上一封信,要表示光榮軍屬的慰問,要表示對新同志的關愛之情,要請家長們放心的意思——是的,其他班都是他媽的讓文書在電腦上打印完了再簽名的,就我們七班,全是手寫的。
趙子君的父親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孩子,阿君第一次給我們打電話,就說了,是你帶他來打電話的,是你,還請了他吃了兩碗螺螄粉……」
我慢慢的轉過頭去,不想讓趙子君的父親看到我的淚眼朦朧。
趙子君的父親慢慢地把擺好的易拉罐的青島啤酒一瓶一瓶的打開,一瓶一瓶的灑在鵝卵石堆上,念叨道:「阿君,爸爸來看你了,爸爸給你帶了你最喜歡喝的青島了,爸爸和你的班副帥克一起來看你了……」
……
面對水霧瀰漫的平靜大江,我突然想不起那樣一句古話,只模模糊糊地記得是這樣的意思:精通水性的人,往往就溺於水。
可是,小胖子趙子君是一名軍人,一個戰士,那麼,為什麼他不能死於戰爭呢?
直到最後離開這裡的時候,趙子君的父親教育了我,他說:「能為民而死的軍人,死得其所——阿君,他是一個好兵!」
我也願意為民而死,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來起誓,願意用一個士兵的名義來起誓,我們可愛的祖國,偉大的祖國,必定會迎來那光榮的一天,到了那一天,歡歌將代替了悲歎,笑臉將代替了哭臉,富裕將代替了貧窮。康健將代替了疾苦,智慧將代替了愚昧,友愛將代替了仇殺,生之快樂將代替了死之悲哀,明媚的花園,將代替淒涼的荒地!
……
第二天,這是一個氣溫高達36攝氏度的日子,我送別了趙子君的父母親,趙子君的媽媽哭得一塌糊塗,不斷地對我說:帥克,探家的時候,一定來我們廣東,媽媽給你做蝦餃吃,煲雞湯給你喝。
我答應了,我知道,從此,我又多了個娘,一個如同我的親娘一般,在翹首盼望著我回一趟家的娘。
趙子君的父親重重的跟我握手,僅僅只是握手,但是,當火車汽笛鳴響的那一剎那,他突然從車窗裡探出了大半個身子,死死的擁抱了我。
當我坐上老擼的車子,發現我的肩章那裡還是濕濕的。
我知道,趙子君的父親哭了,大哭。
我不知道,在這樣高溫的天氣之下,這需要哭出多少眼淚。
老擼點上一支煙,坐在車前,默不作聲的抽著,半晌,才感慨地說道:「將懷必死之心,士無偷生之念。」
小車班的司機說道:「首長,去醫院嗎?」
我驚訝地看到老擼掠起褲腿,將一條毛茸茸的,但是有些浮腫的小腿徑直擱上了副駕駛台,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伸出一隻夾煙的手往後點了點我說道:「下水了,犯的老毛病,不要緊,先送帥克去學校,他留在這裡給大學生們軍訓!」
老擼頭也不回的對我說道:「帥克,有些人,有些事,記在心裡就行!」
老擼捲起另外一條腿的褲腳,將這條腿也擱了上去,逕直一大腳丫子踩在軍車的玻璃上貼著的一張121免檢通行證之上,長歎道:「每當我捲起褲腿,我也會想起一個人,那也是一個真正的步兵爺們!」
我愕然地看著老擼那條小腿上一個醒目的圓形傷痕,那些明顯的鮮紅的肉疤觸目驚心,是的,那是一個貫穿性的彈孔。
老擼說:「我的這個兄弟,也離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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