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市場,顧名思義,是一個不大的市場,有道是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理髮店,小賣部,各地方的小餐館,照相館,公共電話亭,菜市場,銀行,郵局全部都有,自從新兵期我的班長李老東帶我到小市場吃過一次螺螄粉之後,我就如同進了一回大觀園,逛了一回大商場——如你所知,營區裡的軍人服務社只對於新兵蛋子才有莫大的吸引力,儘管裡面的軍嫂都如同楊貴妃般豐滿,儘管裡面除了酒之外就再也找不到比較新鮮的飲料。
小市場位於馬路旁邊,從我們團的訓練場的後面的一條小路穿過去,插過我們團的副業地,經過一段標有記號的水泥路面,那是我們全副武裝五公里越野的起點,總共走上差不多一十五分鐘就到了,它的興起直接佐證了市場經濟的活力,據老兵們說,那地方開始純粹只是一個小電話亭,兼賣香煙甘蔗菠蘿,後來不知道怎麼了,又來了一批菜農,再然後就建立起了一些個小平房,或許是受了部隊的影響,這些房子都四方四正的,這些小平房隨後就被無數的操著不同方言的商人給佔據了,慢慢的就開始熱鬧起來,最後郵局也開了起來,銀行的儲蓄所也開了起來,公共汽車也設了一個站——我知道,這可能就是那只看不見的手。
老刀是廣西本地人,他的店面在一排小店舖的左手邊的最角落上,我新兵期的時候,班長李老東在帶我去吃傳說中的螺螄粉之前,就是把我帶到老刀的店子裡打的電話,班長李老東對我說,就在這兒打吧,新兵都是在這裡打的,角落上面,沒人看到你哭。於是我就在那裡打了,但是我爸爸媽媽都不在家,電話沒人接,所以我也就沒有哭,因此我就有些怨恨起來,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去旁邊那家店子打電話呢,那裡至少有一個極其風騷性感的老闆娘,斷然不是面對這樣一個說著一口夾雜著很難懂的白話的廣西爺們,我的班長李老東告訴我,你他媽的懂個鳥啊,這是老刀,咱們團出來的老同志知道不?
隨後我就認識了老刀,從我的班長李老東的嘴裡,班長說,老刀是一個步兵,上過戰場的老步兵,在越南搞那啥特工戰的時候,牛逼得不行,那時候的偵察兵都是一根繩子一把刀,老刀就是因為一把軍用匕首玩得那叫一個精才抽調到了偵察連,十米開外,飛刀斃命,手下倒也積攢了三四條人命,也是個狼行千里吃肉的角色,本來在軍營當中還有一番作為的,不料老刀這鳥兵過於剛猛,在某一次組織的軍地聯歡會後就直接放倒了一名前來聯歡的地方女青年,剛好服役期滿,算是功德圓滿的退出了現役,然後就順理成章的結婚,生子,有道是歲月如刀,刀刀催人老,刀刀把人雕,轉眼老刀的兒子都能打醬油了,老刀也就老了。
如果不是我的班長李老東告訴我關於老刀的這些情況,我會一直將這個捏著一小壺廣西米酒喝得一臉通紅的胖子看成是一個地方老百姓,一個商人,一個普通的,平凡的中年男人,我不知道,在我們的土地之上究竟還生活著多少如同老刀一樣的男人,他們曾經當過兵,曾經上過戰場,曾經殺過人,他們外表和善,與世無爭,看起來甚至有些懦弱,尤其是在老婆面前,但是我相信,如果一旦又爆發了戰爭,他們那些剛毅堅強,悍不畏死,冷峻蕭殺的品質也將隨之而爆發——如同老刀這樣普通且平凡的男人,其實生來就是戰士。
之所以我說老刀生來就是戰士,因為我看到了他拿起了刀,是的,在他的小店子裡,他還兼營理發這一項目,他不像其他的店子裡,備有其他的專門的理發工具,只有一把老舊的軍用匕首,雖然老舊,刀把之上似乎有烏黑的油膩,但是刀鋒很鋒利,有些耀眼的白光閃動,我的班長李老東愜意的閉上眼睛坐在那裡,又是一張軍報套住了頭,是的,老刀的手很穩定,握刀的時候彷彿換了一個人,拿上刀就好像擺了一個自下而上挑刺的姿勢,隨即就有些無奈的舉起了刀,開始在我的班長李老東的頭上刮了起來,是的,他是刮,由於班長李老東開始就給我說了,要我數,我就在一旁數著,老刀刮了三十刀,不多不少,剛好三十刀,三十刀之後,老刀吁了一口氣,說,好了,我的班長李老東就站起來,抖一抖夏常服,滿意的看著鏡子裡那個青頭皮,說:「謝謝你老班長。」
我的班長李老東後來跟我說,廣西有個劉三姐,小市場有個老刀,他給兵們理髮,從來都是不多不少的三十刀,但是面對一個敵人,他從來都只要一刀。於是,我從老刀那裡深刻的理解了一句話,這句話其實是另外一個戰友說的,那個戰友說,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一般的無情。
我的班長李老東後來還告訴我說,其實這把匕首並不是老刀真正的刀,有一天老刀喝醉了給他拿出來看了,那是一把短款的56式三稜刺刀,三面血槽,刀身帶有槍環和底座,那一把刀,刀身是灰白色的,老東感慨道:真正殺人的刀,是不會閃光的。
是的,我現在就站在老刀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說:「老班長,我來了。」
是的,我很鳥,我是個鳥兵,但是我知道,對於一個從戰場之上出生入死的老兵來說,我的鳥,不過是根毛,鳥毛。
老刀笑瞇瞇的看著我,捏著他的二兩廣西米酒,說:「我記得你,李老東帶出來的兵,叫帥克吧?聽老東說你去教導隊集訓了,素質還不錯,好,很好,現在是班長了吧,班長好啊,帶兵,想怎麼操就怎麼操,想怎麼捏就怎麼捏,就算你離開了部隊,你的精氣神還在……」
我認真的聽著老刀的話,因為我知道,或許有一天,當我離開了部隊,看到一個兵的時候,我會比他說得更多。
老刀絮絮叨叨說了一會,發現我還是站在那裡,於是笑了一笑,走到那個如同他的刀鋒一樣明亮的玻璃櫃子後面,掏出一包煙扔給我說:「拿著!」
我搖頭,紅了臉。
老刀瞪了我一眼,說:「別的兵給我帶的探家煙,不是白抽,以後你給老子也帶!」
我趕忙接了,我*,真是探家煙,煙的牌子也叫一個鳥,大雞。
我笑了,說:「老班長,好煙,牌子都鳥!「
老刀也笑了,道:「丟累老母,帶探家煙過來的兵給我上了一支先,他媽的在後面用筆加了一個巴字,我丟!寫得還很正式,丟累老母!」
我邊撕煙邊笑,說:「老班長,我老家的白沙你抽過吧,精白沙抽過嗎老班長?」
老刀點了點頭,說:「抽過,抽過的。」
我說:「那會精白沙出來的時候也他媽的搞笑,說是有一個鳥人喝醉了,去買煙,買了包精白沙還不知道,撕了煙抽一支出來,湊眼跟前一瞅,說,咦呀!媽媽的鱉,各白沙煙何解上環了羅?」
老刀暴笑,罵:「丟累老母,帥克你個鳥兵!」
笑過之後,老刀指著我手中提著的大紙盒問:「什麼東西?」
我實話實話:「找老八借的鞋,明天跟班長上街去。」
老刀說:「老八的鞋?夠嗆!別打開,扔這裡是嗎?」
我又笑,心道,這老八的腳知名度可是蠻高的。
老刀問:「不假外出?」
我點了點頭,不好意思的說:「我沒上過街,保證不搗蛋,就想去街上看看。」
老刀點了點頭,一腳將裝鞋的大紙盒踢到一邊,笑瞇瞇的說:「看看可以,不要亂碰,亂動。」
我點頭稱是,說:「班長要退伍了,我也想去給他買點特產帶回家。」
老刀說:「拉倒吧,老東家裡種橡膠養海參,差你給他買點特產嗎?有心意,給他買點別的,嗯,這鳥兵抽煙,去那精品店給他買一打火機吧,買煙就算了……」
嗯,老刀說得還真不錯,我一直想給我的班長李老東買點禮物,都不知道買什麼好,好,打火機,點一根煙就想起老子一回,不錯,我點頭。
我說:「好!那,老班長,那我走了。」
老刀點了點頭,說:「解散!」
我喊:「殺!」
沒走多遠,我聽到背後老刀喊:「帥克,回來!」
我向後轉,*腿,立正,跑步走——收拳,放下。
老刀奇怪的看著我,笑了,然後語重心長的說:「丟累老母,出去要注意作風,尤其是生活作風,明白嗎?」
我還沒來得及表態,就看到了老刀的老婆,也就是嫂子,她從店裡伸出一個頭來,大聲吼道:「老刀,我丟累老母!賓個的鞋啊?橫嘎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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