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當我保持著衝鋒的姿勢,試圖一直突擊到回憶的深處時,一顆突如其來的煙霧彈砰的一聲就在我的腦海中爆炸了——所以,我不得不忍受著那種真切的耳鳴而導致的劇烈頭疼來盡可能準確的敘述這段模糊的回憶:
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非常非常悶熱,以至於我和老爸之間的火藥味也非常非常的濃厚,那時候我還小,知道自己打不過老爸,所以我就扔下了那一本厚厚的令人煩躁的課本奪門而逃,老媽追了出來,叫喊著叫我晚上睡到外婆家裡去,然後扔了一張青色的錢給我,每當我夜不歸營的時候,老媽總是會給我十塊錢,但是這一次可能是由於忙亂,老媽扔給了我一張一百的,那時候的一百和十塊的顏色相近,那時候上面的毛爹爹笑得很威嚴,現在笑得很慈祥了,紅光滿面的,是的,那時候雖然我還小,但是我也知道,錢是個好東西。
如你所知,我要降降火,降降溫,天氣太他媽的熱了,加上我還有些錢,所以我就跑去了江邊,那裡的很多夜市攤子,夏天的夜晚總是特別的熱鬧,但是在那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麼特別的熱鬧,幾乎都沒地方坐了,人特別的多,以至於那個老闆隨手就從中意牌大冰櫃中拿了一瓶健力寶打發我,我很認真的對老闆說:「老闆,健力寶是堂客們喝的,老子要喝酒!」老闆看了我一眼,伸出手來往旁邊指了一指,說道:「小鱉崽子,那裡有啤酒!老子這裡要是沒酒了,湘江河裡都沒水了!」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裡堆滿了小山一般的一箱一箱的湘鄉牌啤酒,我笑了,然後又很認真的說:「老闆,搞一箱酒,搞碟花生米,拿包煙!」老闆又很囂張的說道:「湘南一塊五,長沙三塊五,硬白沙四塊五,三個五一炮塊零五,要哪個五?」
我想了一下,說:「搞包三個五!」
不要鄙視我,是的,其實那天晚上剛開始我很清醒,但是隨後我就很不清醒了,因為我喝了很多酒,沒有位子坐,我就坐在了自己買的那一箱啤酒上面,抽一根煙,喝一瓶酒,慢慢的,啤酒箱子就開始有點空了,我也開始有些東倒西歪了,最後,當我還剩下八支煙的時候,我坐到了地上,醉眼朦朧。
那時候江邊的夜市攤子上流行唱卡拉OK,一台滿是油污的電視機,一台劣質VC,加起來就屬於檔次比較高的搞法,是的,我忽遠忽近地聽到了從劣質的VC碟機當中飄蕩出來的一首歌,這首歌是一個叫做艾敬的女孩唱的,歌的名字就叫做我的1997,是的,聽著她在裡面唱著1997快些到吧的時候,我突然發現1997已經悄無聲息的到了,我以前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在1997年學會彈吉他,和朋友搞一個地下搖滾樂隊,但是,就在我還沒有學會彈吉他,就在我還沒有學會玩搖滾的時候,1997年已經來了,像一個抓舌頭的偵察兵,從我的背後一把將我,鎖喉。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河邊那散發著強烈的魚腥味的空氣,然後就嘔吐了,吐得一塌糊塗,是的,1997年已經到了,這一年我十八歲,經歷了一些事,認識了一些人,第一次體會到了絕望,是的,我很絕望,因為我知道,我絕對考不上大學,所以我很絕望,尤其是對在一個書香門第中長大的我來說,這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我老爸曾是個老師,物理老師,後來半路出家在某單位干了大半輩子的文字工作,他強迫我念了理科,他是這樣說的:「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樣說的話就可以解釋我為什麼老是和老爸衝突的緣故了。
是的,我喝了整整12瓶啤酒,我看不清楚東西了,但是我能夠聽到,我聽到聒噪的卡拉OK突然嘎然而止,然後是一陣威武雄壯的國歌聲,然後是所有人的歡呼聲,空啤酒瓶砸在河堤下面清脆的破碎聲,我費力的睜開眼睛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是的,然後我就看到了電視機裡有三個軍人,三個正在對著國旗敬禮的軍人。
五星紅旗高高飄揚。
今天離高考還有9天,去他媽的高考,今天是7月幾號來著?我費力的想著。
正在我費力的想的時候,有一個打著赤搏,紋身了的大胖子一臉酒氣的站到了我的面前,伸手就給了我一耳光,他說:「小鱉崽子,香港今天都回歸了,你還給老子抽三五,你有蠻不帶愛相!給老子站起來唱國歌!」
我很痛,但是我知道打流的我是惹不起的,所以我還是站了起來,按照要求,大聲的唱起了國歌,唱著唱著,我就變成了吼國歌了。
所有的人都在叫好,甚至還有人搖搖晃晃的舉個杯子過來,給吼著國歌的我敬酒。
我傻呼呼的,一杯接一杯的喝著,也不知道是怎麼喝下去的,最後還是大胖子替我擋了幾杯,有了這個一口一杯毫不含糊的保鏢在,來的人也就漸漸的少了,大胖子用十分遺憾的眼神看了看空酒杯,然後伸出手來很用力的拍著我的背,說:「小鱉崽子,喝得!身體不錯,去當兵吧!莫學老子混社會!」
我攥著老闆給我找的一大把零錢踉踉蹌蹌的走在漆黑的臭油馬路上,老是對不准中間的那條白線,最後,本來是在路中間筆直行走的我一腳踏入了人行道旁邊邋遢得要死的花叢,栽倒下來,口吐白沫,我要死了,我想。
我想,要是老子沒死,就去當兵!
……
1997年12月1日,我站在人武部的某間老紅磚房子裡,一個穿著白大褂的慈祥的老醫生對我說:「你是個扁平足哦小伙子!」
我又一次感覺到了巨大的絕望,其實,高考失利之後我一直還抱有一個小小的希望。
老醫生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慌亂的說:「我叫帥克。」
老醫生驚訝看了我一眼,笑了,再次問道:「好兵帥克?」
我語無倫次的說:「我是學理科的,其實我的文科學得好一些,我沒有辦法,老爸只准我學理科,老爸不准我看課外書,一直想看還沒有看……」
老醫生笑了,看了看手中表格,自言自語的說道:「嗯,這個扁平足嘛,不曉得可不可以當好一個步兵……」
抬起頭來,老醫生對我說:「把袖子紮起。」
一分鐘之後,我看到了戒煙許久了之後又在猛抽煙的老爸。
老爸攥住我的手,欣喜地看著我的手,是的,我的手臂之上被老醫生蓋了一個藍色的章,就像那些從屠宰場裡出來的豬肉一樣,上書兩個大字:合格。
老爸說:「好,蠻好!」
我從老爸的襯衣口袋中摸出那包精白沙,抽了一根出來,從褲兜裡掏出一個燒一燒就可以看到赤裸美女圖案的一次性打火機點了煙,熟練的噴了一個煙圈,對老爸說道:「回去告訴娘老子,她屋裡的崽要搞大路了!」
老爸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半天沒有做聲,後來他憤怒且無奈地說:「帥克啊,你當兵都不會是個好兵,絕對是個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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