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安在沈書才的陪同下來到了堂屋,王平熙當即站起身,朝景安屈了屈膝。
景安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溫柔地笑道:「你怎麼來了?」
「妾身順道路過此處,得知殿下在這兒,便想著與殿下一塊回宮。殿下,妾身可有打擾到您?」她微微一笑,清麗的臉頰上泛著淡淡的紅雲,千山粉黛,當真美不勝收。
書華暗自咂舌,還真麼想到這麼一位清高的大才女,竟能露出如此嬌媚的小女兒姿態,牛皮糖果真害人不淺
「事情差不多都談完了,今日能與你一塊回宮,這路上終於不無聊了,」景安也不打算再坐下,扭頭與沈書才說道,「今日本太子就先行回宮了,剩下的事情交給你了。」
「是。」
沈書才親自將他夫妻兩送到大門口,回來之後就叫來書華,讓她將下午發生的事情說清楚。
書華想了又想,挑挑揀揀地選了些無關痛癢的話說給他聽,見到他一臉的懷疑,她又勉為其難地加進去幾句稍微有點嚴重的話。再到後面她就不敢說了,不是她不相信自家二哥,而害怕他會看出自己這個妹妹是假冒的。萬一他問起她的這些個想法是從哪裡得來的,書華相信,到時候絕對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敷衍過去的。
用一個謊話去圓另一個謊話,顯然是很不明智的。書華選擇說一半留一半,半真半假,最後倒是真給她矇混了過去。
至於景安送給她的那枚小章子,書華在研究了許久之後,終於得出一個很坑爹的事實——御用藏書閣建在皇宮裡頭,她能進得了藏書閣,但進不了皇宮大門
難怪景安說這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果真是個雞肋
她一氣之下,順手就將章子鎖進了箱底,再也不想看見它找罪受。
既然她的專用書房已經被某塊牛皮糖無恥得侵佔,她決定大度地將那個書房整個讓給他趁著牛皮糖沒有再次摸過來,她派人將書房裡面的書全部搬了出來,搬到距離這個書房最遠的一個小院落裡頭。她還特意差人打了一把大鎖,將那間小院鎖了起來。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書華派人將院門從裡面反鎖了,然後安安心心地躲在裡面繼續修補書籍。
有時候修補得累了,她就瞅著一屋子的書開始發呆,開始琢磨著這些書該怎麼處理。等到她看完了之後,是不是又要像之前一樣,找個地方將它們全部收起來?就算她可以將這些書都保護得很好,不會受到蟲子的啃噬,但不知道怎地,書華總覺得這樣是埋沒這一屋子的好書。
它們與它們的作者一樣,已經被埋沒了一輩子。在它們心裡,應該也是充滿了不甘吧……
如此又過了半年,景安過來沈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反之,二哥呆在皇宮裡的時間越來越長。書華在暗自慶幸甩掉了牛皮糖的同時,也開始擔心二哥在朝中的處境。據她所知,景安已經開始將矛頭指向了儒官之首杜知秋,而作為太子一黨位置最為明顯的二哥顯然就是個活靶子,時時刻刻都得千萬小心丞相一派的手腳。
每天早上見到二哥出門的時候,書華總忍不住要為他擔心一把,每天晚上見到他回來的時候,自己這才算是稍稍鬆了口氣。可能是因為白天想得太多了,她開始接連好幾晚都做起了噩夢,夢裡見到二哥被人一劍刺穿了胸口,鮮血染滿了整個世界,嚇得她從夢中驚醒,流了一身的冷汗。
後來二哥也注意到她有時候精神恍惚的樣子,擔心她是生了病,特意請了大夫過來為她診治。
大夫說她是因為心思太重,導致心緒不寧,身子氣血不足,這病並無大礙,只需要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再吃些補氣血的藥品就可以了。
大夫走後,在二哥的一番盤問之下,書華被迫說出了藏在心底的擔憂。
瞅著妹妹瘦了一圈的臉頰,他心中亦有不忍:「你放心,等到太子登基,到時候大局已定,丞相府已經對我們構不成威脅。屆時我就請求遠調外地,避開這汴京城裡的是非。」
話雖這麼說,可若真到了那時候,景安還會輕易放人嗎?鳥盡弓藏的事情在歷史上還少麼。
書華沒有將話戳破,只是順著他的意思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再杞人憂天了。
年底的時候,宮裡忽然傳來消息,說是陛下病倒了,如今正召集了許多太醫在醫治,據說情況不容樂觀。
這一下子,原本應該張燈結綵的大年也被蒙上了一層陰影,除夕之夜,沒有炮竹沒有紅燈籠,就連門口的紅對聯也少了很多。沒有哪個人敢在這個時候還記得過年這件事情,這個大年在眾人壓抑的情緒之中緩緩走過,迎來了陰晴不定的新一年。
初一的大早,迎接人們的就是一場罕見的鵝毛大雪,整個汴京城幾乎都被凍住了。無人敢出門,大街上除了厚厚的積雪與冰塊,再無其他。
邊關忽然傳來急報,遼軍壓境,邊關防守告急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邊陛下還躺在床上不能起身,那邊又有敵軍突襲,一時之間,朝內人心惶惶。
慶遠侯主動請纓前往邊關抗遼,在得到陛下的恩准之後,他立刻就披甲上馬,在十幾名官員的護送之下,披著漫天飛舞的雪花離開汴京城,率領幾萬士兵奔赴邊關。
沒過兩天,陛下的病情忽然再次加重,根據太醫所說,陛下這一回凶多吉少。為了以防萬一,太醫院和翰林院的人都要守在寢宮外待命,以備不時之需。
今年的生日,書華是一個人在家裡過的,偌大一個沈家,她一個人縮在屋裡頭,抱著小暖爐看書。
徐大娘特意做了些書華愛吃的吃食,用以給她慶生,可當書華一個人面對這一桌子的菜時,不知怎地,忽然就沒了胃口。她用筷子在菜裡戳來戳去,吃了小半碗米飯之後,就丟開了筷子,抹了嘴巴準備漱口。
在這時候,老劉過來了,說是慶遠候府的小侯爺上門來尋二少爺。
書華一愣:「二哥去了宮裡,怕是要再過些時候才能回來。」
「老奴也是這麼跟他說的,可小侯爺說事關重要,他可以在這兒等二少爺回來。」
翰林院集體待命陛下寢宮外面的事情不是什麼秘密,小侯爺不該不知道的,想到這裡,書華不由心中心生疑惑:「他可有說是什麼事麼?倘若事情真的是十萬火急,我立刻就讓人去宮裡知會二哥一聲。」
老劉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只是那臉上的表情怎麼看怎麼覺得古怪。這個時候,青巧悄悄扯了扯書華的衣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小姐,要真是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兒,未來姑爺至於親自到咱家來尋二少爺麼?他又不是沒法子進宮,說到底還不是擔心小姐一個人過生辰……」
呃,這事兒怎麼越說越玄乎了?書華瞅見青巧眼底促狹的笑意,還有老劉似有閃爍的目光,漸漸回過味來,只是這張老臉卻是忍不住飄上了淡淡的粉紅。
老劉又拿出一隻精緻的長方形小木盒,笑著說道:「小姐,小侯爺說今日是您的生辰,這是他送給您的生辰賀禮。」
書華接過小木盒,打開之後,才知道裡面是一支做工極為精細的狼毫玉石毛筆,毛色柔軟整齊,玉石晶瑩剔透。她將毛筆拿在手裡掂量了一下,這筆桿竟為暖玉所製,握在手中微微泛暖,最是適合寒冬使用。
想到外頭這時候正是最冷的時候,路上全都結了厚厚的冰層,光是走幾步路都要千萬小心,更別提從慶遠候府走到這沈家的路程了。書華將毛筆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裡面,緊了緊手指,心中滑過一絲暖流:「老劉,你將小侯爺請到暖閣裡面等候吧,記得多燒些炭火,這大冬天的也怪冷的,可別讓他受了涼。」
「老奴省得。」
等到老劉走了之後,書華又與君慶說道:「你去廚房裡吩咐一聲,讓他們做些糕點送到暖閣去。唔,順便再熬些熱湯一併送過來,路上記得用小爐暖著,小心點別摔著了。」
君慶領命,撐了把紙傘就出去了。
書華坐在炕頭上面,手裡握著那支暖玉毛筆,指腹輕輕滑過溫潤的筆桿。肥白就窩在她身旁,常常的尾巴時常甩來甩去,一雙眼睛慵懶地耷拉著。
大黑這個時候不在屋裡,估摸著是去暖閣尋小侯爺和它的狗媽了。
過了一會子,君慶回來了,說是糕點與熱湯已經送過去了。
書華滿意地點頭,讓人將年底的賬冊翻了出來,打算趁這個時候將家裡的賬本清理一下。
青巧卻是不肯放過這個絕佳的八卦機會,拉著君慶問道:「未來姑爺在聽到小姐手下賀禮時候,是什麼表情?有沒有特別的高興?」
君慶搖頭:「未來姑爺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嗯了一聲。」
「再然後呢?」
「沒了。」
「這就沒了?」青巧睜大眼睛,不敢置信,「他……他難道都沒什麼表示的?」
君慶木然地看著她,不明所以。
反倒是在旁邊查賬的書華忍不住笑了,那個小侯爺天生一副撲克臉,向來是不苟言笑,他能夠「嗯」那麼一聲,就足夠讓她覺得很感歎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