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華想了想,眨巴著眼道:「指不定會氣得火冒三丈,然後破口大罵我不識好歹。」
柳志瑜自小生長在優渥環境之下,也沒經歷什麼風浪,遇到問題也有柳家夫婦去解決,如此一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大少爺,心思定然是深不到哪裡去的。面對書華的拒婚,定然會讓這位鮮少遭遇挫折的柳二少爺咬牙切齒,指不定現在就在家裡氣得摔東西罵人
沈書畫自然也是清楚柳志瑜的為人,眼下問書華不過是想試探一下書華的態度,她死盯著書華看了許久,最終仍舊是沒能看出半點異樣,不由更加的狐疑。她不相信,柳志瑜是沈書華曾經愛到可以拋棄性命的男人,如此刻骨的愛意怎麼能說忘就忘?
眼前的這個沈書華,一點都不像她印象中的沈書華。
書華猜到了她的想法,卻也懶得再去掩飾,直接說道:「你且放心好了,那柳志瑜性子傲得很,斷不會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就衝過來找我麻煩,所以你也不必擔心我與他再有什麼糾葛。現在,就這件事上而言,我對你的威脅已經解除,所以呢,也請你以後稍微收斂一點,父親還臥病在床,家裡麻煩不斷,我不希望你還在這個節骨眼兒你再耍什麼大小姐的脾氣。」
不等沈書畫反駁,書華歪著頭又與她笑道:「當然,你也可以完全不顧父親的病情,更加不用去管沈家目前的處境,想做什麼你就去做吧反正你是沈家大小姐,你的身份高貴得很,那柳家將來定然不會虧待你,你自然也不用再來管沈家的死活。」
直到說完最後一句話,書華臉上的笑容已然完全散去,只留下一雙透著鋒利光芒的眼睛,仍舊冷冷盯著沈書畫。
這一瞬間,沈書畫的手指不自覺地縮了一下,然而臉上卻依舊掛著不屑的冷笑:「你少拿這些話來嚇我等我嫁進了柳家,沈、柳兩家成了姻親,那柳家難道還會放任沈家不管嗎?整個柳家將來都會是志瑜的,我嫁給了他便是柳家未來的當家主母,對沈家而言,定然是極有幫助的。」
「如果沈家已經今非昔比,你覺得柳家還會願意繼續與沈家成為親家嗎。」
沈書畫腳下猛地一頓:「……你什麼意思?」
書華停下腳步,想了又想,方才緩緩說道:「或許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畢竟柳家也是京裡的大戶人家,又有官階在身,這種攀高踩低的事情應該還不至於做得出來。臉面啊臉面,柳家為了那張臉應該都會把你娶進門的。」
這話本沒什麼沒什麼不對,但聽在沈書畫的耳朵裡,就是覺得彆扭,看向她的眼睛更是快要豎起來了。
瞧著她吹鬍子瞪眼的模樣,書華沒來由的心情大好,這種將息怒表現在臉上的人真是可愛,心裡想什麼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比起某塊軟硬不吃的牛皮糖,可真要好應付得多。
如此想著,書華的步伐也跟著輕鬆了不少,很快就來到了父親的院門前。按理說父親本該是與姚氏同屋的,但因著他的風寒確實太嚴重了,同居一室很容易傳染。最重要的是,父親自己希望住在這個叫做「沁梅居」的地方。
書華曾聽過二哥提過這裡,這兒之前是白氏的居所,如今人去屋空,這院裡的十幾株梅樹蕭索地立在寒風中,偶有幾片泛黃的梅花凋落,隨風而飄,一如那薄命的紅顏。
平日裡這裡是不允許外人輕易踏足的,即便是眼下父親住在這裡,仍舊沒有幾個人能進來,清清冷冷。
沈書畫並不喜歡這個地方,只因為她很清楚這裡對於父親心裡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至少,比起那雲和院要重要得多。
見到書華站在門口望著「沁梅居」三個字發呆,沈書畫不由嘲諷一笑:「人都死了,再懷念又能有什麼用。」
以前她說這話的時候,沈書華都只是低下頭默不作聲,然後一個人跑到角落裡去掉眼淚。但她也很清楚,眼前的沈書華不會這麼做。
「是啊,人都死了,再做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書華無奈地笑了笑,繼而大步踏入院門,穿過栽滿梅樹的院子,進得堂屋,偌大的屋子裡看不到一個人,連個通報的人也找不著。
她倆人穿過堂屋,來到居室門前,房門緊閉,沈書畫說父親就住在這兒。
書華正欲敲門時,忽然聽見從裡面傳出的說話聲。
「你是我沈氏子孫,是沈家的繼承人,祖制不可廢,沈家人皆不得入朝為官……咳咳」這是父親的聲音,沙啞而暗沉,「可是眼下的情形已經容不得沈家在如此消極下去,咳咳咳當初沈家一邊定下不得入仕的祖訓,一邊舉家北上,搬到這天子腳下落地生根……咳咳為的……為的就是讓沈家在被逼無奈的時候,還可以入朝為官……咳咳咳咳」
「父親,孩兒……」這是二哥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的溫和,只剩下濃濃的無奈。
「咳咳,為臣之道,最重要的,不是忠心,而是立場。皇帝……皇帝沒有精力猜想每一個臣子的心思,只能看臣子的行動,我們沈家……咳咳永遠站在陛下的御座之前,聽從勝利者的命令。只要做到了這一點,不管你……你心裡想什麼,在世人眼裡、陛下心裡,你就是忠臣了。」
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好似要把肺都整個咳出來般,聽得人心驚肉跳。
「……不要想著選擇,我們的選擇只有一個,那就是……就是跟隨勝利者的腳步,聽從他們的命令。咳咳咳其他人,哪怕是太子,也要慎重對待,不能……輕相托付。咳咳咳,想想早逝的那八個皇子。」
這些話太過沉重,即便隔著一扇門板,書華也不免嚴肅起來。這些都是為官的箴言,但沈家人不得出仕,眼下忽然提及這些話,難道是……
一陣沉默過後,父親再度緩緩開了口:「沈家先祖當年與太祖皇帝南征北戰,也曾立下過不少過勞,甚至還有幸得娶一位公主。帝王……生性本多疑,飛鳥盡良弓藏,當年那麼多的功臣或貶或殺,無人落得好下場……咳咳咳幸而沈家先祖提前選擇了完全退出朝政,咳咳,用一時的名利福祿換得了沈家這麼多年的安穩。可是……咳咳,可是沈家這些年一味地避讓,雖然贏得了陛下的放心,但也……失了自保的能力,一旦當某些力量相互碰撞的時候,沈家就會有被犧牲掉的危險。咳咳咳這種力量不一定是兵權,也有可能是人情,是言論。」
書華聽得心裡越來越緊張,那只要落下去的手一直停在半空中,一動不動。而旁邊的沈書畫似乎也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靜靜地站在原地聽著,若有所思。
緩了口氣之後,父親的聲音再度響起:「所以……咳咳,府裡的勢力不能輕易放棄,要用心經營。也不能太過,讓人生疑,要小心經營……咳咳咳」
停了一下,似乎聽到了二哥悶悶的應答聲。
「咳咳你千萬要記得,行走宮中,唯有謹慎而已……咳咳咳年紀漸長,不能再用不懂事當借口,記住不可入後宮陰私之事……最易被人做文章,只要有流言傳出,便可毀人一生。咳咳咳且陰私之事,又不可大肆宣揚對質,只要……沾上便難洗脫,切記切……記。」
行走宮中?書華心中一震,腦子一片空白。
「咳咳,不要離陛下太近,也不要離皇子們太近,不光……是因為伴君如伴虎,咳咳咳要知道太近惹人妒,想要詆毀你的人也就多。咳咳……不近不遠的就挺好。多聽多看少說話,記住。」
「是。」
「除非……你,咳咳……你能保證自己的勢力可以在超過陛下前不被剷除,否則……咳咳不要太過發展自己的力量,否則會被猜忌。咳咳,明白麼?」
「嗯。」
隱約聽見父親深吸了一口氣,復而又低聲道:「華姐兒與端王走得太近了,咳咳,這樣很危險,你……咳咳,你多看著點她,端王是皇帝的親生兒子,無論他能否……繼承大位,咳咳,他都被太多人盯上了,咳咳,你們都要與他保持距離。」
端王?書華身形一僵,自己不曾識得什麼王爺皇子吶她將身邊認得的人全都回憶了一遍,很快就從腦海中抓了一個人——景安
如此一來,多日的疑惑開始散去,那些原本不甚清楚的事實真相也迅速明朗開來。
「還有允倌兒那孩子,咳咳……他已打定主意要入仕,日後……日後少不得要與他在官場上相逢,畢竟是一家人……咳咳,你不必去招惹他,他自不會為難沈家。咳咳咳還是那句話,要謹慎,不要衝動,更不要……太堅持,該低頭的時候還是要低頭的……咳咳,切記。」
父親本就是個性子強硬的人,當初若能向丞相府低頭,如今就不至於落入如此田地。眼下在聽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竟是有種不同尋常的悲哀……
人,終是抵不過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