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兩個年輕書生隨著看熱鬧的人群經過此處,見到柳志瑜,立刻熟稔地上前打招呼:「梓沛,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怎地還在這裡私會佳人?沈家大小姐可是汴京城有名的美人兒,你這小子須得知足呀!」
見柳志瑜神色不悅,他倆又換了語氣,一齊朝他擠眉弄眼:「不過咱們也理解你,再過不久你就要娶妻成家,不能再這般恣意玩耍,現在能耍一時算一時!嘻嘻,啥時候咱哥兒幾個也出去喝兩杯,絃歌與蝶衣幾個姐兒可都惦念著你!」
言罷,他們也不管柳志瑜的臉色如何,嬉笑著走遠,嘴裡嚷嚷著「周瘋子什麼的」。
大喜之日?書華微有差異:「大姐今日要成親麼?我怎地不知道?」
「不是成親,是下聘,」柳志瑜收起尷尬之色,仔細觀察她臉上的表情。自那日當街一鬧,書華的表現令他久久不能釋懷,今日他倒是要好好看看,這麼多年的感情怎麼可能在數日之間就盡數化作灰燼?他偏不相信自己在她心裡的地位這麼輕!
書華瞭然地點頭,若有所思地看向橙心:「這就是二哥與父親讓我出府遊玩的原因?」
橙心臉色變幻莫測,先前二少爺特意囑咐過自己,千萬不能告訴小姐關於柳公子來沈家下聘的事情。眼下卻依然瞞不住,她只得唯唯諾諾地解釋:「二少爺恐您傷心,這才讓你避開此事,免得您面子上不好過……」
若換做從前的沈書華,自然會因此而傷心得痛不欲生,但此刻的沈書華卻只是輕輕一笑:「原來如此,倒是二哥有心了。」
見到小姐沒有怪罪,橙心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又放回原處,卻又瞥見公子目光灼灼地盯著小姐看,她不由心下一沉,臉色亦是愈來愈差。小姐與柳二公子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些,以前她只當是大小姐與柳二公子郎情妾意,三小姐不過是個被嫌棄的插入者。可經過她跟在三小姐身邊的這麼些時日,知三小姐根本就不似傳言中那般懦弱,不僅如此,她還隱約感覺到三小姐不為外露的謹慎小心。再加上方纔那兩個公子哥兒的調笑之言,她心中已經大概瞭然,不是自家小姐被嫌棄,而自家小姐看清了柳二公子的真面目,不願下嫁於這種花花公子罷了!
越是這般想,就越發覺得眼前的少年面目可憎,就連那雙原本狹長的黑眸才在此刻也化身成為狼眼,貪婪地盯著自家小姐。
不知橙心所想,書華隱隱皺眉,照這樣子站下去,鐵定會被人看出端倪。她硬著頭皮頷首道:「既是柳公子的大喜之日,我也該向你道一聲恭喜,祝你們白頭偕老,天長地久。我還有事,就此告辭,今日尚未準備,改日再讓二哥將賀禮送上門。」
今日真是晦氣,下次出門一定要提前看黃歷!
書華如是想,領著橙心與君慶轉身,還未提步,就被柳公子伸手攔住去路。
橙心服侍三小姐不久,不知三小姐從前與柳二公子的相處細節,見他竟敢當街攔路,不由心生怒意,挺身站到兩人中間,冷冷笑道:「柳公子,您這樣怕是於禮不合吧?」
完全不知情的君慶見此架勢,就算反應再遲鈍也知道此時該護住小姐,當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盯著柳家公子。
他只不過是想與書華說幾句話,卻惹來兩個丫鬟的橫眉豎眼,倒教他哭笑不得。不過,對於這種不知禮數的小丫頭,他根本就不屑與之計較。他的視線越過只有自己下巴高的橙心,直直望向書華:「可否借一步說話?」
書華思量一番,見週遭行人漸多,不管橙心在旁吹鬍子瞪眼,乾脆地點頭道:「去哪兒?」
知道他是個說話沒有規矩的人,與其放任他在這裡胡言亂語,憑白惹來旁人的猜測遐想,倒不如直接讓他把話說清楚,省得日後再生麻煩。
可柳志瑜心中卻甚為欣喜,認定她還與以前那般喜歡自己,不然不會如此輕易答應與自己一敘!
兩人來到前面的青州河邊,此處建有一座小茶樓,喚作「有間茶樓」。
柳志瑜一進門,就見掌櫃屁顛屁顛地迎上來,如同雞啄米般不停點頭彎腰,笑得好似一朵大菊花:「是什麼風把少東家給吹來了?」
「給我弄間安靜的包間,不准任何人來打擾!」
聽聞此言,掌櫃注意到少東家身旁那位戴帷帽的女子,心下雖然好奇,卻也知道此事不該多問,當即笑得愈加歡快:「少東家請隨小的來!」
一行人來到三樓的小閣樓,此處可以看到方圓十里的風景,加之窗戶大開,極是涼爽。若換做夏日,此處絕對是個避暑的好去處!
沈書華剛剛落座,掌櫃就極有眼色地打千兒:「各位慢坐,小的這就下去招呼生意,有何需求儘管吩咐!」
掌櫃離開後,書華便單刀直入地問道:「有何話請直說,省得相看兩生厭。」
原本正在沏茶的柳志瑜手下一頓,放下紫砂壺,抬頭將她從頭到尾掃視一遍,眉頭微皺:「你真的是三丫頭?」
說者本無意,聽著卻有心。
書華心中一震,知他只是隨口說說,強壓住心中惶恐,不動聲色道:「是與不是,如今與你又有何關係?你只管當三丫頭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已經是一個陌生人。」
淡淡的語氣,冷冷的神態,好似真的不認識他般,倒叫人平添幾分寒意。
柳志瑜自鼻間冷哼一聲:「好一個陌生人!沈書華,你可別忘了,你當初為了我,可是頂著大雨在你爹書房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如今得幸撿回一條小命,反倒變得牙尖嘴利,愈加令人生厭!」
不待書華開口,他又逕自接上話:「你真以為改變了性格,我就會回心轉意嗎?!」
望著他的自傲與不屑,書華極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冷笑不止:「如此甚好!我這人也沒啥出息,下半生唯一的心願,就是與你老死不相往來!」
此言一出,柳志瑜只覺怒火中燒,打從他出生開始,因著是柳家的獨苗,自小就被捧在手心裡養大。無論是衣食住行,還是別的什麼喜好,他所要的沒有得不到的。如此受盡萬千寵愛的一個嬌少爺,眼下又如何容得下別人這般同自己說話,更何況對方還是曾經被他萬般嫌棄的三丫頭!
盯著眼前戴著帷帽的三丫頭,他就不信她是真的變了心,忽然覺得那頂阻礙視線的帷帽很礙事,下意識伸出手去摘掉帷帽,好看清她此時的眼中到底是何模樣。
他與她說話,何曾需要拘泥於這種繁文縟節?!
書華一驚,奈何此刻坐在靠椅上,閃躲不便,便本能地抬手自衛。
只聽見「啪」的一聲,書華使勁拍開了他的手,這下子,不僅僅是站在旁邊的橙心與君慶傻掉了,就連柳志瑜與她自己也愣住了。
如此明顯的厭惡感,絕對是柳志瑜始料不及的!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向她,臉色鐵青:「別不識抬舉!」
書華自是不願在他面前低頭受委屈,騰地站起來,仰起頭瞪著他:「你想怎樣!」
氣氛立時變得劍拔弩張,兩人好似仇敵般互相瞪著,僵持不下,卻是誰也不肯先退一步。
一直在小心伺候的橙心瞧見柳二公子神色不善,心中警鈴大作,畢竟眼下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若是鬧得太僵,最後吃虧的恐怕還是自己!橙心向君慶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上前,拉住自家小姐,柔聲安撫道:「小姐,眼看這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還逛嗎?」
書華緩緩壓下心中怒意,瞥了氣鼓鼓的柳志瑜一眼,心中忽然覺得痛快了些,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怎麼不逛?我才不會因為一條哈巴狗,而掃了自己逛街的興致,因為不值得!」
最後三個字她特意咬緊牙關壓重了音調,再見到柳志瑜幾欲咬人的神情,更覺快活不少!她順著橙心的台階往下走,得意洋洋地準備轉身走人,不想窗外此刻忽然驚起一陣喧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