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夢中,似乎有一隻溫柔的大手,撫過自己的臉頰,就像在撫摸一件價值連城的寶貝般小心翼翼,她陶醉於這種溫柔,若是可以在這樣的溫柔中一直沉睡下去,該有多好。
那大手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最後,那大手停留在她右邊的臉頰,手掌炙熱的溫度是這樣的真實,未央的嘴角剛輕輕上揚,便感覺到右臉臉頰猛的一痛,她霍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張放大了的人臉,那人臉上,還有密密麻麻的麻子,那麻子把未央驚得一怔。
剛才,必定是他掐的我。未央心中怒道,拉開距離就欲揚起手給那人一巴掌,誰料一退後,便看見他纏滿了繃帶的手和腿。
姬木羽現在坐著的姿勢頗為奇特,他的左手和左腿都用木板夾著,纏滿了白色的繃帶,無法彎曲,只能直挺挺地向前伸著。
未央看他坐在那一副即憋屈又尷尬的樣子,氣頓時消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淡淡的愧疚和復仇的快感。
「嘻嘻。痛不?」未央一副疼在你身,喜在我心的表情,用手指戳了戳姬木羽綁得結結實實的大腿,一臉得意。
「該死的,別亂戳,會痛。」
古代還沒有石膏這種東西,只能有幾條木板緊緊地固定著,須等到骨頭長好了,才可以拆掉。未央輕輕一戳,他便疼得呲牙咧嘴。
「喂,剛才是不是你掐我?」
「嗯。你睡了一天了,該起身了。你爹爹和我爺爺去了千龍山幫你找最好的鼓和銅鑼,現在距離花賽還有不到十天的時間。」姬木羽淡淡地應著,臉上卻沒有一點嬉笑的模樣。
未央怔了怔,不知他是否為了自己壓斷他手腳而懷恨在心,手指絞著衣角,竟是不大習慣他現在有些冷淡的態度,聲音也隨著軟了下來。
「千龍山?是什麼地方?」
「千龍山是允琉國盛產樂器的一個地方,那裡的樂器音質非常好,但價格也是奇高。許多大名鼎鼎的樂師,也是在千龍山造的樂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擁有的樂器越好,你贏的把握就更大。」姬木羽緩緩說著,此刻的他異常嚴肅,就像一個老師,在教授自己的學生。
未央乖乖地聽著,不時地點頭。這個時候的姬木羽,身上彷彿釋放出一種強烈的說服力,讓人不得不信服。
「走吧。」姬木羽拿起擱在床邊的枴杖,一步一跳地往門外拐去。
「去哪裡?」
「爺爺讓我看著你練曲……葉未央……」姬木羽搖搖擺擺的身形突然一頓,輕輕應道。
「嗯?」未央望著那個黑色的身影,驚訝地發現他的聲音似乎在突然間變得有些小心翼翼。
「葉伯父說,你參加花賽,是為了要嫁給墨家長子墨離,是嗎?」姬木羽語氣極淡,似乎只是在跟一位路人問路那麼自然,誰也無法聽出他心裡掩藏的暗湧。
未央聽他這麼一問,頓時想起那個在八角亭中憑欄吹奏的白衣男子,白色的長衫在風的鼓動下高高揚起,襯得他如同謫仙降世般飄逸。
「嗯。」一想到那俊美的白衣男子,未央只覺羞澀,低低地應了。
「他很好嗎?」
未央腦海裡閃過當日他在陽光下的粲然一笑,心裡那種淡淡的情愫似乎在慢慢侵蝕她的心臟。
她不願在姬木羽面前透露太多,便把頭一橫,沒好氣地道:「他好不好關你什麼事,你問這麼多幹嘛?」
未央盯著姬木羽如雕塑般的背影,他沒有動,隔了一會兒,他才緩緩應道:『沒什麼,我一直以為花賽只是音律上的比賽,沒想到還是個選妻大賽……你梳洗一下,我在門外等你。「
姬木羽拄著枴杖,一拐一瘸地往門口走去,未央看著他搖搖晃晃的身影,突然心中一揪。為什麼我會覺得這個人,很寂寞呢?
但未央隨即又否認了自己的想法,這個人,怎麼會寂寞呢?
她晃了晃頭,坐到梳妝桌前,拿起一把桃木梳子理起自己的青絲,未央的髮質其實是極好的,當她抽下固定髮髻的珠釵,仍由那烏黑的青絲如瀑布般瀉下,她總可以看見鏡子裡那人讚歎不已的眼神。
未央靜靜地面對著鏡子,一時間恍惚起來。
姬木羽一走出未央的房門,便吩咐在門外候著的苗兒去侍候未央漱洗。這時苗兒正打了一盆溫水進來,看見自己的主子坐在銅鏡前發呆。
苗兒打小就在葉府當丫環,八歲那年鬧饑荒,父母帶著她逃到了都城外,卻仍逃離不了餓死的命運,只有她被路過的葉家商隊發現,被救了下來。她被老爺夫人安排到了小姐身邊的時候,小姐也才五歲的年紀,算起來,自己還比小姐大了三歲。這些年來,自己和小姐一直情同姐妹,自己已經孜然一身,小姐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她對小姐,是竭盡所能地維護。
如今見未央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苗兒的心中也滿是擔憂。她走了過去,從梳妝桌上拾起一把梳子,幫未央梳理起披散著的青絲,又用幾根銀釵將那一頭烏黑挽起,綰成一個隨雲髻。
未央一直不喜擦脂抹粉,一來是自己太胖了,擦上了胭脂水粉的樣子更像是醜人多作怪,二來是那工序太過繁雜,她不願在椅子上讓苗兒擺弄上半個時辰。
看到自己綢緞般的髮絲被盤成一個好看的髮髻,未央方才醒過神來,想起姬木羽還在外面候著,便匆匆穿起苗兒遞過來的翠綠色襦裙,帶著苗兒急步向門外走去。
姬木羽此時坐在小院裡的石桌旁,受傷的左腳架在旁邊的石椅上,癡癡地望著飄零而落的黃葉,入秋了啊。
「好了嗎?」聽到有腳步聲走進,他頭也不回,眼光還停留在那些飄落的樹葉上。
「好了。「
「那便走吧。」姬木羽拄起枴杖走在前面,一路上默默無語。
未央有些尷尬地跟在後邊,一時也只能沉默以對。別人說女人心海底針,其實男人心有時候更加難以猜測,未央看著一個一見面就跟她裝熟稔的男人,此時此刻卻冷淡了許多,心底不由得打鼓。
兜兜轉轉走過了幾個小院,他們才來到今日的目的地—天音堂。
天音堂是葉奉起先為了未央學藝而建,卻未料未央頻頻將請來的老師一個個嚇跑,這天音堂也慢慢空置了下來。天音堂的外牆極厚,堂中還有一個內堂,一旦把門關上,外面的人耳朵再靈,也無法聽清裡面的聲音。
姬木羽讓苗兒關上門,自己便一瘸一拐地進了內堂,尋了個座位坐下。
內堂中早已準備好了鑼鼓和銅鑼,甚至如同寶月齋的玉堂一般,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樂器。
姬木羽將手邊的枴杖放好,轉頭見未央還呆呆立在原地,便道:「你這身襦裙練起鼓來太過縛手縛腳,換了吧。」
說罷,指了指牆上掛著的一套黑色短裝,那是他昨天命人造好,放在了這裡。
姬木羽上上下下打量著未央,狹促道:「我是為你量身定做的,你放心,絕對可以穿得下,不會撐爆。苗兒,快侍候你小姐去內房換好衣服。」
未央聽他又來揶揄自己,下意識就想反駁,卻又忽而發現他終於不再板著一張冷冰冰的臭臉,心下登時一鬆,也不去追究他的無禮,隨著苗兒入了內室。
未央褪下了身上的襦裙,換上那套黑色短裝,居然不大不小,剛剛好。未央不禁奇道:「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尺寸,而且這樣準確。「
未央一愣,隨即想到昨天摔倒的時候那傢伙的手好像有在她身上亂摸來著,一時氣結,「這個登徒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