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承攏了攏身上破舊的棉衣,昨晚下了一場大雪,今天一早,地上的雪積得更厚了,馬車的速度慢了許多。
「宋相公,風雪太大了,前面似乎有個破廟,咱們在那歇一會吧?」趕車的劉老漢呵了口氣往車後詢問。
「嗯,天色也不早了,趕緊吧。」宋銘承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
「呼呼,宋兄,越往北走,這天就越冷啊。」周墩遲冷得直哆嗦,牙齒開始打顫,「宋,宋兄,多虧了你把棉衣借我啊,要不然這樣的天我估計能冷出病來。」他指了指身上穿著的那件簇新的棉衣,這棉衣真厚實真暖和啊。他娘雖然也給他準備了冬衣,但都是往年的舊衣,不暖和。在老家那會還好,如今到了這邊,當真不御寒。
宋銘承瞄了一眼冷得臉色蒼白的周墩遲一臉,「沒什麼,你先穿著罷,待買了新的再還我就行。」兩人結伴上京,他總不好見他冷得都快生病了也不管。多虧了二哥二嫂細心,給他準備了兩件棉衣,要不然也沒法借他一件的。
羅雲初當時給他準備的時候,就考慮到北方那會肯定很冷,新制的棉衣裡放足了新收上來的棉花。就是舊的那件,她也放了一些新的棉絮進去,認真地翻新過的。
馬車在破廟外停了下來,車外的劉老漢見了破廟裡的情景怔了一下,下意識叫喚宋銘承,「宋相公?」
宋銘承探出頭來,見了此情此景,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入眼所及,破廟里外,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難民或攤坐在地或掙扎著前行,更有甚者穿著薄薄的單衣躺在雪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瘦弱的孩童坐在地上或哭泣或推搡著地上的大人。沒有例外的是,這些難民雙眼無神,麻木地看著同伴或走或留。一眼望去,小小的破廟裡竟然住了二三十人,沒有絲毫生氣。
「這,這都是怎麼了?」周墩遲站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估計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的場面,聲音透出一股驚訝和同情。
劉老漢拿出一張簡略的地圖瞧了瞧,指著圖上的一處標聲,苦笑道,「宋相公,周相公,我想我們走錯路了。這裡估計是俞閽附近的一個小縣,名叫楊梅鎮的。」劉老漢想起剛才趕車經過時一眼掠過的石碑上的刻文。
看到此處這麼多災民,宋銘承心裡也料想到了七八分,「老劉,走吧,這裡太擠了。趁時間尚未太晚,折回剛才的岔道往另一條走。興許能趕到鎮上找個店打尖。」不是他心狠,留在這也於事無補,還不如眼不見心不煩。
「好心的小哥,給點吃的吧?」一位佝僂著背部的老婦人扯著周墩遲的褲腳,哀求著,聲音沙啞,顯然是許久未開口了。
「這裡沒吃的,快走!」周墩遲未尚反應過來,劉老漢就大聲喝道。
宋銘承見了,眉頭緊皺,心裡有股不祥的預感。
那老婦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結果了,默默低下頭,不做爭辯。
「等等。」周墩遲譴責地看了劉老漢一眼,叫住了準備離開的老婦人,「我這裡有一袋乾糧,你拿去吧。」只見他側過身子掀開車簾,拿了一袋子饅頭包子之類的,全塞到她手裡。
這老婦人讓他想起遠在老家的老娘,不忍心見絕望染上她的雙眼,遂他打算將自己的那份乾糧送給她,大不了他在下一個小鎮再補上便是了。
劉老漢驚呼,「不可!」聲音裡透露出一股說不出的焦急。
周墩遲推開他橫過來的手,一手將那袋乾糧塞到那老婦人的懷中,「吃吧,不夠車上還有。」
「你這是害死我們啊。」見阻止不得,劉老漢長歎。
「劉老漢,這點子乾糧而已,至於嗎你?等到下一個小鎮,我買回給你便是了。」周墩遲同樣火氣不小。
「不說了,快上車,咱們得趕緊跑。宋相公,趕緊上車。」劉老漢已經坐了上車,急急招呼宋銘承。
那老婦人愣了一下,手哆嗦著捧著那袋子乾糧,眼睛直直盯著那露出來的半塊饅頭,乾裂的唇一抖一抖的,「老頭子,快來,咱們有吃的了,咱們遇上貴人了,不用挨餓了。」
老婦人的聲音不大,可以說得上沙啞難聞,但這聲音給安靜的雪地裡投下了一道雷般。激起那些餓到極點的難民們求生的渴望,原本絕望的眼睛冒出了如狼似虎般的目光,盯著他們那輛馬車的眼神讓人覺得很可怕。
動了,四周的人動了。
宋銘承此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立即敏捷地往車裡鑽,中途拉了已經傻了的周墩遲一把,「趕緊上車!」
「啪,駕!」劉老漢用力在馬背上抽了幾下,車子飛快地跑了起來。
可惜來不及了,馬車後面被人拉住了,馬兒瘋狂地嘶叫著,求生的掠奪的本能讓這群餓了許久的難民暴發出難已置信的潛力。
雖然馬車在疾行,但車廂後面已經壞了,四五個男人前後挾擊,爬上了車廂,宋銘承守著車廂後面的口子,用力將爬上來的人推下去,嘴裡喝道,「周墩遲,傻愣著幹嘛,趕緊推人呀。」
劉老漢趕著車,時不時地抽旁邊抽一鞭子,幫著周墩遲。
可惜雙手難敵四拳頭,最終還是被三個男人上了馬車。
周墩遲被推到一旁,驚恐地看著他們將他們所有的乾糧和衣服等都扔了下去。
「啊,我的書,我的盤纏!」周墩遲痛心疾首地呼叫。
那兩男人見周墩遲穿的一件棉衣甚是厚實,眼中貪婪毫不掩飾,兩人對視了一眼。開始拉扯起來。
「你們想幹什麼?快放開我!」他的手腿不斷地踢打,可惜沒用,棉衣最終還是被剝了下來。
這邊宋銘承也是自身難顧,他眼睜睜看著一隻眼熟的包袱被掃到地上,接著便把追上來的難民撿了起來。宋銘承發了狠,毫不留情地推搡踢打著那其中的一個男人,人的暴發力始終是有時限的,那些難民能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加上宋銘承在老家也是經常幹農活的,力氣不差。沒兩下那男的就被他推下了馬車,還有一個男人見宋銘承身旁放了一個開著口子的木箱子,想伸手。
宋銘承見他竟然向他死命護著的書起意,心裡恨極,和他撕打起來,每一拳每一抓都下了狠勁,沒一會也被他揣一腳,翻下車。
在馬兒的驚叫狂奔中,劉老漢帶著兩個書生遠遠地逃去。
待到了安全地帶,馬車才徐徐停了下來。周墩遲仍在那叨念他的書和他的盤纏,看他的表情像悔得腸子都青了。
可以說,在剛才的搏鬥中,除了宋銘承護著的那箱書,幾乎全部的家當都被一掃而光。
「別念了!要不是你爛好心我們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這下好了,你滿意了?」宋銘承大聲吼道,他很生氣很心煩!一百多兩的盤纏全放在衣服裡面,那包衣服是和姓周的放在一塊兒的,甫一開始就被難民掃下了地,當時他恨不得跳下車去撿,可惜馬車後面還追著七八個漢子。單打獨鬥,他不怕,但他還沒盲目到以為僅憑著自己一人之力便能放倒十個漢子!儘管他們枯瘦如柴!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周墩厚呆呆地道。若是,若是早知道,他一定不會爛好心地將食物拿出來的,他只是想幫幫那位老婦人而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發洩過後,宋銘承一拳狠狠地打在樹上。
劉老漢仍舊坐在馬車上,歎了口氣,「人性啊。」聲音裡充滿了蕭索的意味。
良久,劉老漢才開口打破了平靜,「走吧,老漢把你們拉到鎮上,俺就回老家咯,你們自己找馬車上京吧。宋相公,別怪老漢現實,實在是」
宋銘承看了劉老漢一眼,沉默地點了點頭。至少人家還肯拉你到鎮上,沒把你扔在荒郊野外不是嗎?
「你們只給了去京城的路費,老漢也不佔你們的便宜,剩下的錢就抵了這馬車的車廂修理費吧。」
周墩遲呆呆的,顯然不能適應這種轉變,他口一張,一些聖人云的大道理就要出口。被宋銘承橫了一眼,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
「走吧走吧,天色晚了,趕緊到鎮上。」
宋銘承坐在前後透風的馬車裡,閉上眼養神,對對面冷得直打顫的周墩遲視而不見。他捏了捏衣角才覺得略為心安,心裡歎了口氣,好在還有這個,多虧了二哥二嫂了!書沒有丟,恩師寫的推薦信也還在。
「宋相公,咱們再會!」劉老漢朝他拱了拱手,便駕著馬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墩厚呆呆傻傻地看著,無措地問,「宋兄,這」
宋銘承見他那個樣子,一陣頭疼,自己當初怎麼頭腦發熱和他一起結伴而行了呢?一百多兩銀子,即便是做官,也是一年的奉碌了。說沒就沒了,若說不惱恨他,那是假話。
宋銘承不理會他,摸了摸口袋裡還有十來文錢,那是在上個鎮補給乾糧時隨時塞進口袋裡的。背起書箱,慢慢朝一家看著不怎麼樣的客棧走去。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小二不甚熱絡地招呼。
「住店。」
「咱們這上房是五十文一間。」
五十文?宋銘承不動聲色地問,「通鋪呢?」
「通鋪便宜,五文錢一人。」
宋銘承掏出銅板,見周墩厚一人打著冷顫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他默默地掏出十枚銅板後,又扔給小二四枚,「來四個饅頭。」饅頭份量足,不容易餓。
作者有話要說:此章特意說明一下宋老三那邊的情形,下面主要就寫羅雲初這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