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堂嗎?還是地獄?耳邊響起一片紛紛撓撓的吵雜聲。看護房裡小孩子的哭聲、病人的呻吟聲、女人的叫喊聲、手推車子劃過地面的碌碌聲、點滴瓶碰撞的響聲,在夕陽西垂的亮光下,光與影聲與色的交疊中,大病房裡的氣分被拱托得格外的熱鬧。
一切的親情和歡愛,一切的屈辱和仇恨,生命的昨日仿如被黃沙埋沒了的歷史一樣,變得很遙遠很遙遠。穿過死亡的人生已經淡然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剩下的只是與世隔絕的冷漠,也是暴風雨過後的止水無波。
紫荊靜靜的看著病房裡晃動的人影,眼眸裡是一泓看不見底的寂靜。
「小姐,你醒啦……」百忙中的小護士放下手上的針劑快步趕到紫荊床前。「怎麼這麼傻,你這麼年青又這麼漂亮,一定會好的,以後別幹這蠢事啦……」
紫荊淡淡的笑了笑沒有說笑,這時一個身穿護士長服的中年女人捧著文件板走來,向紫荊點點頭說「小姐你好,今天早上一個中年男人把你送來後就走了,也沒留下姓名和聯繫方式,現在麻煩小姐填一下資料。小姐貴姓?」
「楊紫荊……」
「家屬姓名?」
「沒有。」
「聯繫方式?」
「沒有。」
護士長愣了一下,「你是孤兒?」
「是。」紫荊淡淡的應了一聲,這時候小護士拿著點滴瓶子返回來,紫荊撐起身子搖搖手說「別給我上藥了,我沒錢。」紫荊把手背上的針頭摘下來「我沒事了。」
「那……那……」小護士被紫荊一連串的動作怔在地上,一時間不知到繼續幫她上藥還是怎麼的好?轉頭看去護士長。
護士長擺擺手示意小護士先等等,「楊小姐,請問你有別的可以聯繫上的朋友嗎?」
「沒有。」紫荊笑了笑伸出右臂「能抽多少便抽多少,把藥錢抵了。」
「別……楊小姐你身子太虛弱了……」小護士焦急的沖紫荊叫。護士長搖搖頭「我把情況向上頭說說看。」
回到租住的小屋裡,一切還是和離開時一樣,讀了一半的書還依舊保持原來翻開的頁面靜靜的躺在床上,衣架子上掛著的衣服已經干了。走進浴室之前紫荊習慣性的睡裙收下來,捏在手上涼涼的滑滑的,手感很輕柔也很真實,這讓她實實在在的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脫下衣服,她沒有看雪白的身體上那青一塊紫一快的傷痕,更沒有看肚皮上被刺上的那個紅色的字。她不在乎了,冼完澡後她又一頭扎進了還沒看完的那本書中,既然沒看完那就得接著往下看,她對自己說。
太慢升起來又落下去,再升起來再落下去。兩天的時間裡,紫荊沒有看過一次時鐘,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看書,餓了就泡麵。她又一次把《世界經典幽默故事集》從頭到尾一字一句的看了一遍。
哭夠了,笑夠了,泡麵也吃完了。當第三天的太陽還沒完全爬出地平線的時候。
紫荊已坐在小床邊上,修復完指甲腳甲後,端上鏡子認真的畫了一個妝,還行,就是蒼白了一點,這是她對自己手藝的評價。從衣櫃裡挑出一套白底碎花連衣裙穿上。這一切不是源於對漂亮的追求,那只是她唯一能養活自己的工具,一無所有的她,能依靠的就只剩下這副還算過得去的皮相。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後,紫荊挽上手包推門走出小房間。
沒敢回到原來的商場去,自己消失的這幾天連一個電話也沒打回去,回去找罵嗎?雖需紫荊對那份工作很滿意,但也不敢討這個沒趣。
一襲清雅連衣裙的俏影引來了多少路人注視的目光,紫荊混然不覺的抬著頭一路流覓路上的招聘啟示,並在小本子上一一記錄下來。
「對不起,楊小姐,我們這裡不適合你。」中年男人彬彬有禮的回絕了紫荊。
已經是第二次了,人家只問了姓名和證體號後就沒再問下去,而是直接的拒絕自己。怎麼了?紫荊心裡不解,自己要求不高,不就是一般的售貨員嗎?別不是已經滿員了吧。
直到進入第三間商場應聘時,紫荊在那女人的冷漠聲中找到了答案。
「楊小姐,咱這裡不是夜意會,不請妓女。」女人冷漠的說話讓紫荊心時三直下沉。
女人看紫荊還呆著沒動,她乾脆把桌子上的屏幕扳到紫荊面前說「自己看看,應該不是我冤枉你吧。」
「留備案底,楊紫荊於年月是從事賣Y活動被捕……」紫荊沒有再往下看,在女人嘲諷的目光注視下默默走去辦公室。
又來到一家貼著招聘廣告的小百貨店門前,紫荊再三猶豫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生活已經沒能讓她退縮了,因為她的錢包裡只有不到四百塊錢,面子不能填飽肚子,房租過幾天又得交了。
青年男人怪怪的打量了一眼楊紫荊問說「小姐貴姓?」
「姓楊。」她沒再多說什麼直接取出身份證送到桌面上。
青年男人接過身證看了看又抬看了看跟前的女人,頓時換上了一副淫邪的神色「嘿嘿……真的比片子上好看嘛,哎,楊小姐下一個片子啥時候出?很精彩啊。」
「什麼片子?」紫荊剛問出口,她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莫非……林紫荊的臉色瞬間蒼白,逃跑似的衝出青年男人的辦公室。
她強壓住心頭的悲憤,跑到附近的一間網吧。登記,上機,楊紫荊迫不及待的打開搜索頁碼面,努力地平穩著顫抖的雙手,在鍵盤上敲下「楊紫荊」三個字。
頁面馬上彈出了一排排紅色大字的搜索結果。
「上青淫女楊紫荊吐血視頻……」
紫荊眼前一黑,趴在桌子上雙手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腦袋。最終她還是不敢打開視頻,站起來連按金也沒拿跌跌撞撞的往向走去。
站在大街上,紫荊驚慌的環顧著周圍穿梭往來的人群,她感覺自己就像赤裸裸的站在世人面前,她低下頭拚命的跑,沒有方向目的,就只揀人影稀疏的小路跑,一直跑一直跑。
當她跑到一個幽靜的小公國外時,她彷彿終於逃脫了似的吐了一口氣,但她的身體並沒有停下來,她跑到了公園的一個角落上,拱身鑽進了一叢九里香裡。卷宿起身體雙臂抱腿,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著花叢外的一切。天色漸漸暗淡下來,紫荊躲藏在草叢中,依舊捲縮著身子,下巴枕在膝蓋上,默默的看著昏藍色的天空。
還是要死嗎?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她掙扎著,在生與死的邊緣游離。對於曾經死過的人來說,他們更懂得活著的可貴,他們不怕死,但他們更懂著珍惜失而復得的生命。只要活著就能尋找,尋找讓自己活著的理由,尋找屬於自己生命的歡欣。
紫荊低頭撫mo著被自己踐踏在腳下的小草,雖然被無情的踐踏,但依然頑強的挺起它那渺小的軀,雖然綠色不再,雖然強壯不再,但它依然不屈不撓的挺立著。紫荊眼前一亮,對了,既然做不成花了,我就做一棵小草。被踐踏了又怎麼樣?被欺凌了又怎麼樣?我就要活著,不為別的,就為了活著而活著。
乘著夜色將至,紫荊終於又一次站了起來,走在人群人,雖然頭還是沒敢抬起,但她的心也不再恐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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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上遊走了兩天,終於被紫荊發現了可以一試的目標了。那是一間店面不到三十坪米的小時服店,店裡專營中老年婦女服裝,守店是的一個中年女人,收銀台上也沒有電腦。
果然,紫荊走進去不到十分鐘的交談後,她的工作便落定了。月薪一千,沒有提成,上午十點半上班,晚上九點下班,管兩頓飯,一月休息兩天。
中年女人原是這店的老闆,她形式上登記了一下紫荊的身份證資料後便答應讓紫荊明天開始上班。
服裝店的工作著實輕鬆,沒一天下來她已基本掌握了日常的店務工作,可是好境不長,不,是太短了,紫荊只能在這店裡呆了兩天,第三天早上上班時,老闆很不自然的對她說「紫荊,有客人投訴說你的人格有問題,你還是到別的地方去吧。」
紫荊也沒解釋什麼,她只點點頭,挽起自己的小包就轉身離開。老闆歎了口氣,把兩百塊錢塞到她的手裡。
「謝謝。」紫荊淡淡的道了聲謝。
紫荊攥著手中的錢低頭走著,真好,兩天就二百了,如果都這樣子,一個月下來豈不是三千。紫荊安慰自己說。
又失去方向了,她漫無目的的遊走到商業街五光十色的廚窗前,不經意間,她又看到了那天的那個乞丐老頭。把手提電話給那乞丐的時候由於心緒混亂,當時她根本就沒看乞丐是長什麼樣的,紫荊細細的打量了一眼不遠處那個頭髮花白老頭,目光停在了他本該屬於右腿的空位上。原是那老頭的右腳整個兒斷了,只見那老頭還是十年如日的坐在離公廁不遠的角落裡默默的看著眼前流過的人群,面上那麻木的表情彷彿這個世界根本就與他無關似的,他只是一個旁觀者。、紫荊忽然覺得自己和那乞丐很相似,她想或者許自己和他都是屬於同一種人吧,心裡不禁對那乞丐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紫荊慢悠悠的走過去,挽了挽裙裾蹲坐在乞丐旁邊的水泥台階上。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馬路。
乞丐奇怪的看著旁邊那個漂亮的女孩,待他仔細看清女孩的模樣後不禁叫了聲「是你?」
「是我。」紫荊淡淡一笑
乞丐連忙沖紫荊點頭哈腰道「謝謝姑娘的禮物了。」
「不客氣。」紫荊輕輕的點點頭。
紫荊沒管路人向他們處投來的驚奇的目光,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乞丐聊了起來。
「老頭,你的腿是怎麼斷的?」紫荊還是忍不住看去那空洞洞的位置上。
「被炮彈轟掉的。」老頭那語氣平淡得就好像說今天的天氣很好一樣。
「是嘛。」紫荊也只淡淡的回了一下,若是以前她準會問老頭一大堆問題,諸如為什麼國家沒有福利給你們退役老兵啊?為什麼不找殘疾機構幫忙啊等等。但現在她經歷了社會的太多不公平了,也就沒多大的大驚小怪了。
乞丐小心亦亦的從懷裡摸出一本發黃的軍人證和一枚綠底紅字「二00師衛真戰爭英勇戰士徵章」的獎章。他神情肅穆的翻開手上的軍人證,耳邊彷彿又響起了銷煙瀰漫的歲月中那一聲聲響徹雲霄的軍號。
紫荊把手中的兩百塊錢攤到面前,在陽光下用力的晃了兩下,「老頭,我的工資呀,分你一半了。」
她把一百塊錢送在乞丐跟前。
「姑娘。留著自己花吧。」就在紫荊正要離開時,乞丐把錢塞回她的手中。
紫荊笑了笑說「好的,等我花完了這兩百塊錢就來跟你搶飯碗。」
「姑娘說笑了,祝你好運。」
望著漸行漸遠的纖纖背影,乞丐荒涼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