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二零零八年有太多事情可以銘記。
汶川地震,北京奧運,神七升天…每一件事都讓人永生難忘。可是在冰冰心裡這一切都敵不過如蕎那天的眼神。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什麼偉大的理想崇高的覺悟,她只是不想讓自己在乎的人受傷而已,可是如蕎的眼神卻像千萬支細小的繡花針直直刺入她的瞳孔。
十一月中旬的溫度已經很低了,不小心灑在窗台上的水會在瞬間凝結成冰。
紫陽的冬天幾乎不下雪,冰冰也不喜歡下雪,雖然下雪是件很浪漫的事,但是化雪會需要很多溫度,她討厭任何與自己搶奪溫暖的事物。
高三的學習越來越緊張了,這種忙碌的生活讓她覺得壓抑,所有的人都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個小時可以用來學習。
冰冰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拿起暖水袋朝水房走去。水房門前排著長長的隊伍,大家都爭先恐後的插隊省時,她靠在欄杆上看天,蒼茫的漆黑什麼都看不見。有多久沒有這麼認真的抬頭看天了呢?
如蕎算完最後一道解析幾何題才想到還沒吃晚飯,一抬頭才發現冰冰不在座位上,於是打算先把韓漠辰的筆記本還給他再去找冰冰。
「周如蕎,你最好明白你和我哥的差距。」韓靜月盯著如蕎幽幽的說。
即使是在一分鐘都想劈成兩半來用的高三,大家的八卦心裡還是沒有被消磨殆盡,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如蕎,她的手就那麼被阻擋在半空中,傻傻的站在原地。
「別擋道,」蘇芮藍推了如蕎一把說,「不就是一個沒人要的孤兒嘛!裝什麼清高!」
暖水袋落到地上,冰冰怔怔停留在門口,凜冽的寒風透過玻璃窗鑽進嘴裡,穿過胸腔一直蔓延到心房。
教室裡霎時間沸騰了,連冰冷的空氣也被呼出的二氧化碳加熱有了溫度。
如蕎還傻傻的站在原地,厲劍的座位上沒人。冰冰眉頭擰在一起,厲劍為什麼不在?跑上前狠狠一巴掌朝蘇芮藍掄了過去:「你才是孤兒,你全家都是孤兒!」
「啪!」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一巴掌返了回來。
冰冰偏著頭,凌亂的髮絲劃過眼角,左半邊臉火辣辣的,迅速抓起桌角的墨水瓶就要砸過去,手卻被人鉗住了,墨水在空中劃過一個完美的弧線落在韓靜月的粉色大衣上。
一抬頭就對上厲劍擔憂的眼神,第一次在他的眼裡沒有看到嘲諷與戲謔。
手上溫熱的液體像火一樣燒到心裡,厲劍皺了下眉頭說:「丫頭,交給我。」
看著厲劍堅定的眼神,冰冰像中了魔咒一樣第一次沒有和他唱反調。
如蕎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站在一邊,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安靜的撕扯著手指上裂開的細皮,細小的血珠漫過蒼白的手指,像盛放的罌粟。她彷彿是活在另一個別人無法觸及的世界裡,眼睛裡像下過整個秋天的雨,瀰漫著濃濃的霧氣。
冰冰覺得心裡像浸滿水一樣悲傷。這個神情有些熟悉,小學三年級學校組織春遊,讓家長陪同去遊樂場,當時她就是這個表情這個動作。後來自己就和她偷偷溜去沔河邊畫向日葵,結果兩人被老師罰掃一個月操場。可是那次以後她就沒有再見過如蕎這樣了,就連外婆去世她都沒有這樣。
厲劍看了眼韓漠辰,眼裡的陰鬱更深了一層,他沒有照顧好她!上前拉著如蕎就往外走,「我們回家!」
如蕎抬頭看見厲劍冰一樣寒冷的眸子裡夾雜著深深的自責,突然明媚的笑了起來:「厲劍,你來了!」
沒有回答,手心裡傳來給打的力度昭示著主人的憤怒,穿過神色各異的人群,他的側臉在寒冬的夜晚裡時明時滅。
冰冰靜靜地看著躺在右手邊的如蕎,她張大眼睛看著天花板,隔著衣服依舊能感覺她的身體像蛇一般冰涼,伸手去抱她,然後看到大滴的液體冒著熱氣從她的眼角滑過落在橙色的枕頭上,一圈圈暈染開出大朵大朵的花瓣,像極了夏天盛開的向日葵。
站在吊腳竹樓上看遠處的建築,房頂上積著薄薄一層雪。天空雖然下著雨,卻斷斷續續夾雜著大片的雪花,紫陽這個很多年不曾下過雪的小城,二零零八年的第一場雪在這個朦朧的黎明悄然到來。冰冰看了眼正在收拾書包的如蕎,嘴角有了一絲笑意。
由於下雪,第二節課後的早操也取消了,要是平時大家一定會抓緊這寶貴的學習時間,但這天的教室卻很熱鬧。
冰冰盯著厲劍熟睡的側臉,原本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塊塊紫青的痕跡,眉頭緊皺在一起,應該是做什麼不好的夢了吧?
「高三三班厲劍同學,請馬上到教務處來。」
「高三三班厲劍同學,請馬上到教務處來!」
……
廣播一遍遍響著,厲劍卻絲毫沒有起來的跡象,冰冰推了推他,「厲劍,教務處找你呢!」
厲劍換了個姿勢不耐煩地咕噥了一句:「別吵,一邊呆著去!」
十分鐘後,教導主任氣勢洶洶的拍著厲劍的桌子,他十分瀟灑的把耷拉在眼前的那幾根長髮甩到腦後,那滑稽的動作惹得大家不禁捂嘴偷笑。
教導主任整了整衣服正色道:「厲劍,你給我站起來!為什麼不去教務處?」
厲劍慢騰騰站起來說:「在睡覺,沒聽見。」
「沒聽見!」教導主任跳了起來,酒瓶底眼鏡隨著僅有的幾根頭髮抖動了一下,「你別以為學習好就了不起!你不不遵守學校的規章制度,我照樣開除你!」
厲劍依舊是事不關己的表情,痞痞的站在一旁。
「陳主任,打架的事我也有份。」韓漠辰永遠是溫文儒雅的樣子,他的臉上也和厲劍一樣掛了彩。
「不要以為你爸是教育局長,學校就成你家的了!」厲劍截住了教導主任的恭維話,直直盯著韓漠辰。
教導主任指著厲劍罵道:「厲劍,你給我站到外面去!等著學校的退學處分!」
冰冰看著厲劍離開的背影突然輕蔑的笑道:「把窮人家的孩子全都開除,像盛仁高中一樣辦個貴族學校豈不更好?」
她的話一出口,教室裡的人都傻眼了。教導主任氣得指著她吼道:「你也給我滾出去!」
十分鐘後,冰冰不停地搓著手嗷嗷叫:「真冷!早知道把手套帶出來!」
厲劍把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說:「所以說你沒事幹嘛逞能!」
「挺好的!我還沒在國旗下站過呢!」冰冰自豪的神情像是升旗時在國旗下講話。
「吶,給你手套圍巾!」
冰冰瞪大眼睛看著捂嘴偷笑的如蕎尖叫道:「你怎麼來了?」
「要開除一起開除啊!」如蕎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加入他們的站崗行列。
「夠義氣!」冰冰摟著如蕎的肩笑道:「有難同當,大不了去七中,老爹肯定很會歡迎我們的!」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後山的低矮墳墓和枯葉落盡的梧桐樹枝,三個少年的溫暖笑容織出了一片艷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