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紫陽一中建在一個叫陽坡的小山上。春天時,通往山下的青石板台階在兩排枝葉交錯的桂花樹裡時隱時現,桂花香一路侵城掠地佔領了校園的各個角落,油菜花的波浪從四面八方湧來,梧桐絮在空中化作一場華麗的雪。
早上第二節課後是早操時間,像紫陽一中這樣注重學生全面發展的學校自然不會放過每一個可以鍛煉學生身體的機會。冰冰站在教學頂樓陽台上看著幾千人在操場上乖乖排隊做操,心情無比舒暢。想到剛剛辦公室裡發生的經典一幕又抽風似的笑了一陣,然後像中了五百萬似的興匆匆掏出手機。
「小喬,你又在廁所吧?哈哈…」
「有話快說!」
「告訴你一件超搞笑的事!」冰冰又抽風似地笑了一陣才說,「我剛剛去辦公室請假,生理期可真是個好借口!」
「講重點!」
「我剛要走出辦公室時聽到後面有人說『讓你媽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我一回頭就看到這學期剛調來的那個年輕男老師,就教五六班化學的那…」
「重點!」
「他無比擔憂的對去請假的一個女生說哈哈…他說你一個月有三個周都在生理期,可得好好查查。哈哈…」冰冰一副要笑到駕鶴西去的樣子,過了很久才問:「小喬你問麼不笑啊?」
伴著一句「你真是亞文化腦子!」電話裡傳來一陣忙音。
一個月有三個周都是生理期。明明很好笑啊!冰冰又捂著肚子笑了一陣才喃喃道:「什麼是亞文化腦子?」
當她從地上爬了起來才發現原來這兒還有一個逃早操統一戰線的同志。
眼睛停在遠處倚在欄杆上的身影,白色的襯衫,淺藍色的牛仔褲。冰冰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心裡想,這傢伙居然能把校服穿得這麼優雅!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還是個衣架子?
四月的陽光很明媚,只是那熟悉的背影卻像迷失在迷霧重重的森林裡,在陽光下顯得很孤單而無助。風灌進他白色的襯衫裡,鼓鼓的,像大海上獨自揚起的白帆,不知道哪裡才是他能停泊的彼岸。
腳像被什麼蠱惑了一般不受大腦控制,一步一步靠近,卻覺得離他越來越遠。
「冷蘋果。」
冰冰的腳步就那麼被阻隔在一米的距離之外,他依舊沒有回頭,凌亂的頭髮在風中恣意撕打著,眼睛停留在冰冰看不到的地方。
只是那麼安靜的站著,似乎要變成化石一直站到地老天荒。
「要是一直躺在那個地方應該很幸福吧!一直都有太陽該有多溫暖!」冰冰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方向落在學校後山的墳墓上,青灰色的低矮墳墓整齊的排列著,在陽光下像一座座華麗的宮殿。
一直都有太陽該有多溫暖!
就那麼一瞬間,所有學過的知識都變得蒼白無力。什麼地球自轉公轉,什麼太陽直射點太陽高度角,什麼陰坡陽坡,都敵不過一句一直都有太陽該有多溫暖!
只是這樣的丁宥宇是陌生的,他的眼睛裡像下過整個秋天的雨,瀰漫著濃濃的霧,目光迷離沒有焦點。
心像被一場大雨浸泡了無數天一樣,不斷地腫脹膨大,就像隨時會衝破胸膛跳了出來。這樣熟悉的神情,似乎曾經在某個人身上看到過。
靜靜地看著他轉身,離開,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嗓子像被無數根細小的魚刺卡住了,頓時失了聲音,只有腳像被巨大磁場吸引著,一步一步緊跟著。
「讓他靜一靜!」
肩膀被人抓住,冰冰回過頭看見夏炙陽白皙修長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肩頭,因為用力過大可以清楚看到細小的青色血管微微向上突起,可是他的眼睛依舊平靜得像沒有半點漣漪的湖水。
「可是…」冰冰看了眼樓梯口,又看著夏炙陽喃呢道:「可是他…」
「今天是他媽媽的忌日。」
今天是他媽媽的忌日。
今天是他媽媽的忌日!
這句話像被放大了一萬分貝,一遍一遍敲打著冰冰的耳膜和神經末梢。
原來每個人的世界裡都有一個陽光照射不到的寒冷地帶,絕望和悲哀在那裡恣意生長,強大的根系可以瞬間穿透乾涸的地表直達地心深處,枯萎的枝頭開著冰涼的花,剝碎了一臉明媚的笑意。
即使是那個天生樂天派的丁宥宇,即使是那個永遠笑得陽光明媚的丁宥宇,他的世界裡也會有大雨滂沱淹沒整個城市的時候,也會有風雪肆虐掠走所有溫暖的時候。只是,他會不會也絕望無助的眼睜睜看著冰涼的溫度侵蝕掉最後的體溫?
冰冰回頭看那在兩排枝葉交錯的桂花樹裡筆直伸著的青石板台階,曾經和如蕎牽著手數過,曾經和厲劍打鬧著數過,也曾和丁宥宇一起數過,123階。那時丁宥宇還在她身邊上蹦下跳笑得一臉燦爛。第一次遲到也是因為這123階台階,然後莫名其妙的成了丁宥宇的同桌,那似乎是很久以前了呢!
什麼時候它又變長了呢?在濃郁的霧裡蜿蜒延伸著,像通往天國的階梯。是誰在它的盡頭淺吟低唱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