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花淹沒了喧囂的霓虹,
梅雨漫過靜謐的街道,
十字路口的紅綠燈走走停停。
你左手執起相機掠過凌亂的紫竹林,
我右手旋轉畫筆穿過微笑的向日葵。
冰冷的陽光掩埋了你燦爛的笑臉,
溫暖的雪花親吻了我冰涼的指尖,
你散落在天涯,遊走
我徘徊在原點,固守
幸福的碎片在右指尖流轉,
我沿著命運的箭頭穿越時光的坐標走到下一個街角,
風帶走了你余留的最後一片溫暖。
一、
「冷小姐,請問為什麼攝影展的名字和主題不符呢?」
「冷小姐,請問這是吸引眼球的宣傳策略嗎?」
台下嘈雜的聲音一遍遍充斥著耳膜,刺眼的鎂光燈一點一點吞噬著視覺。冷冰冰蹙著眉頭想著該怎麼回答記者的問題。突然眼睛定格在某處,陽光下他的背影很溫暖。
陽光下他的背影很溫暖,像大片盛放的向日葵瞬間點亮了冰冷黑暗的河畔,像鳶尾花瞬間叫醒了沉悶寂寥的山坡。
曾今,他就這樣溫暖的出現在她的世界裡,一路點亮了所有的黑暗,一路融化了所有的冰冷。
冰冰就那麼冰冷的呆在原地,忘了回答,忘了微笑。
「冷小姐,請您回答好嗎?」
「冷小姐,請回答好嗎?」
下一秒鐘,動作快於大腦衝向那個熟悉而虛幻的背影,只剩下記者唏噓不已的驚歎聲和助理無奈的安撫聲。
冷冰冰迅速穿過人潮擁擠的展廳,而那背影卻像無數飛鳥劃過天空,沒有凌亂的痕跡,沒有遺落的羽毛,只剩下蒼茫的空白和無力的絕望。
「冷小姐真不愧是少年有為啊!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作為,前途無量啊!」
「是啊,是啊!」旁邊的人附和道。
大廳裡不斷有人前來祝賀,冰冰認出說話之人是國內攝影界享有盛譽的老前輩,心裡卻沒有預料中的亢奮,淡然回道:「老先生過獎了。」僵硬的笑容掛在嘴角,「我先失陪了。」
二樓的辦公室裡,冰冰環抱著雙臂斜靠在廊柱上,第一次覺得眼前的景象壓抑得讓人窒息,想要落荒而逃。
原來這麼多年來,自己終究無法愛上這冰冷的機器!
大片雪白的牆壁,女子輪廓堅硬,灰色的瞳眸像一灣死水,深邃而沉寂,被風吹起凌亂的髮絲像一把把利劍,鋒利而冰冷。就連昔日最鍾愛的向日葵也只剩下殘敗的枝葉和枯萎的根須,頹敗而淒涼。
大廳裡的橫幅上鍍著金色的「餘溫」二字刺得眼睛生疼,原來不是所有的東西都需要陽光,有些東西加上陽光居然發酵出諷刺的味道。冰冰頹然閉著雙眼,頭抵在冰涼的水泥柱上,六月的陽光也竟是這般冰冷。
窸窸窣窣的聲響從門口傳來,小小的腦袋從門外探入,重心傾斜,整個粉色身影橫在地上。
冰冰眉眼間染上笑意,輕聲笑道:「小蘋果,到媽咪這兒來。」
粉色小影跌跌撞撞撲到她懷裡,甜甜喚道:「媽咪。」
「乖啦,告訴媽咪,你想吃什麼?巧克力,棉花糖,還是……」
「冷冰冰,不要殘害我女兒!」隨著一聲怒吼,一個高挑纖細的身影擋在眼前,正怒目瞪著她。
冰冰把臉埋在孩子脖頸間,孩子因受不了微熱氣息而咯咯笑個不停,小小身體在她懷裡不安份的扭動著。
許久後,冰冰抬起頭看著孩子粉嫩的小臉,無辜地說:「小蘋果,你後媽不讓怎麼辦?」
「你後媽不讓怎麼辦?」孩子奶聲奶氣學到。
「冷冰冰,你能不能教孩子點好的?」周如蕎憤怒地瞪著她,又對孩子說:「周莫念,你不叫小蘋果,聽到沒有?」
一大一小兩個人無辜地眨著大眼睛,委屈地低著頭。
周如蕎看著那兩個裝可憐的身影心裡又愛又氣,嬌嗔道:「好了,不罵你們了,每次都這樣。」
那二人如獲大赦般頓時笑得陽光燦爛。
周如蕎就那麼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女人,這個自己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有著三十歲的年齡,二十歲的容貌,十歲的性格。曾經那圓潤的下巴變得尖銳冰涼,黝黑的皮膚變得蒼白憔悴,盛滿笑意的眼眸變得深邃憂傷。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切,只是,她心裡的那道波痕也被時間刷平了嗎?
良久的沉默,只是這麼深深地看著對方的眼睛,似乎要在對方的眼睛裡把自己的靈魂看個透徹。
「沒有溫度,有些冷。」
冰冰把頭偏向別處沒有回話,她知道好友的意思。
「媽媽,我熱,都出汗了。」莫念指著自己沁滿汗珠的小臉說道。
「藝術從來都是源於生活,是有聲有色有溫度的,你把它們變成了不沾人間煙火鎖在象牙塔裡的珍貴膜拜品,你真的快樂嗎?」
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刀準確無誤地對準自己的心臟,心裡傳來陣陣鈍痛,冰冰蹙著眉幽幽道:「可是小喬,很多時候,藝術是與生活無關的。」就像我愛他,與他無關一樣。
「我還是喜歡它。」周如蕎將畫紙塞到冷冰冰手中,接過孩子,對孩子說到:「我們回家找姥姥姥爺好不好?乾媽還有事要做。」
孩子乖巧地點點頭。
「美麗,很多時候,不是那些記憶真的刻骨銘心得讓人念念不忘,而是我們對完美結局的一種偏乎狂熱的執念,以為只有圓滿的結局才能為故事畫上句點。」語氣憂傷而堅定,良久的沉默,似乎那是永恆的休止符,「其實,不是所有的故事都需要句點作為終止符,有時候,省略號不是更好嗎?」
冰冰定定地看著離開的背影,「那你呢?」聲音輕若未語,可是她還是清晰看到那強裝堅定的背影微微顫抖了一下,那麼輕微,只留下一串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散落在空曠的角落裡。
莫念,默念,念漠。
冰冰對著空氣喃喃道:「我們,都更願意用逗號讓自己有個理由逗留吧!」
二、
站在臥室的窗前,清澄的雨水從玻璃上劃過,滴答落在窗台上,迅速溶在一灘水中,辨不清原來的樣子。手裡高高舉起那張保存完好的畫紙,大片橙黃色向日葵毫不客氣地闖入眼底,暖暖的色調,冰冰下意識伸手去遮擋那驀然閃亮的陽光,刺眼的光芒從紙片裡傾瀉而下,冰冰苦笑,原來有一天自己真的會恐懼溫暖。
記憶飄回十四年前的夏天,那時候,她還會笑得肆無忌憚,那時候,她還瘋狂的喜歡向日葵,那時候,她還樂此不疲的追逐一切自以為溫暖的事物。
蜿蜒曲折的羊腸小路,滿眼的野草長得不知天高地厚,橙黃色的向日葵開得無比燦爛,清澈的河水從腳下淌過,就是那個地方,熟悉得讓人不忍想起的地方,她和她,她和他,她和他們,曾無數次走過的地方。
熟悉的鈴聲把她拉回現實,冰冰拿起手機習慣性的皺眉,「幹嘛?」
「他回來了。」那頭傳來低沉憂鬱的聲音,還夾雜著孩子甜甜的撒嬌聲。
他回來了?他?哪個他?是她的他,還是自己的他?
「是他們回來了,韓漠辰早上聯繫我了。」聲音有些艱澀,頓了頓說到:「夏炙陽回來了,想見個面。」
冰冰握著手機的手幾不可見的抖了一下,胸腔裡頓時塞滿晦澀的味道。
「美麗。」如蕎低低叫了一聲,卻沒再說話。
「那很好啊,去啊,好久沒見了他們了。」冰冰淺笑道,清脆的聲音穿透耳膜,刺得人直直疼到心頭。
冰冰站在303門前,這個裝飾高檔豪華的酒店自己也曾來過很多次,卻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陌生恐懼,突然又產生逃跑的念頭,轉身的瞬間還是定住了,有些事情注定是躲不掉的。
從包裡拿出鏡子,妝容精緻淡雅,及腰長髮溫潤亮麗,湖藍色的連衣裙把她顯得不再那麼小巧,整個人優雅而清冷。反手推門,四道目光同時向她射來,讓她不禁怔了片刻,看到如蕎笑著向她招手,便微笑著走過去。
「對不起,我來晚了。」順勢坐在如蕎身邊微笑道:「韓漠辰,丁宥宇好久不見。」目光移至身邊的人身上,那張俊雅的臉上早已褪去往日的青澀和沉鬱,黝黑的皮膚,整齊的碎發,冰冰竟嗅到了久違的陽光的味道,伸手微笑道:「夏先生,歡迎回來。」
夏炙陽木然伸出手,十指相碰,手掌貼合的瞬間,冰冷的溫度從手指傳遍全身,忍不住戰慄,她的手何時變得那麼冷?嘴角擠出苦澀的笑意,「謝謝。」
他曾在乞力馬扎羅的雪山上,在撒哈拉的沙漠裡,在大西洋的島嶼上……無數次幻想過他們重逢的景象,唯獨這一種,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以為她會一直纏著自己給她一點溫暖,他以為她還會圍在自己身邊一遍遍叫著陽光,陽光,陽光……然而,十年了,終於還是改變了一切,她不再需要自己曾給不起的溫暖。
冷冰冰亦是一愣,她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自己與他重逢會是這般景象,自己會用炙熱的心說出如此冰冷的話,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哭著抱住他,告訴他自己有多想他。或者平靜地說聲回來了。然而,十年了,她終於還是做到了人如其名,冷冰冰的。
一旁的三人也皆失神,丁宥宇最先打破尷尬的氛圍,「冰冰,你的攝影展很成功哦!什麼時候給我簽個名?當然我也會免費把我的親筆簽名送給你!」
丁宥宇的到來對冰冰來說是個意外,兩年多沒見到他了,偶爾會在電視上看到他。不過以他和夏炙陽的關係會出現在這裡其實也不足為奇,看著他湊過來的臉上掛著邪魅的笑容,忍不住揶揄道:「丁大明星,你還是這麼自以為是,誰稀罕你的親筆簽名?看那邊。」
丁宥宇順著冰冰手指的方向看去,遠處坐著一個帶著黑鏡框眼鏡拿著一串水晶葡萄吃得笑眼彎彎的女孩,頓時洩氣的縮了回去,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惹得眾人皆是一笑。
一頓飯竟吃了兩個小時,席間只稀稀拉拉談了些近況,都十分有默契地沒有去觸碰十多年前那段塵封的往事,雨不知何時竟停了,夕陽的餘暉暖暖灑在天邊,遙遠而寒冷。
冰冰斜了眼韓漠辰微蹙的眉頭,欲言又止的神情,轉身對如蕎說:「我去接小蘋果。」
周如蕎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終是沒有開口,只是看著她離開。
「我送你!」身後傳來兩個聲音。
冰冰回過頭莞爾道:「不用,吃得太撐了,走走,助消化。」
夏炙陽怔在原地,定定看著那隱沒在夕陽餘暉裡的纖弱身影,心裡有些道不明的苦澀。
三、
夏天總是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下著雨,冰冰給自己放了一個長假,這十年來,她的都不曾好好休息過,突然想去旅行。
穿著寬大的白色T恤,淡藍色的牛仔褲,一頭長髮紮著鬆散的馬尾,漫無目的地在樓下閒晃,雨後的空氣混合著淡淡的泥土香味,閉眼深呼吸。明天就要去離開了,目的地是紫陽,那個自己想回又不敢回去的故鄉,流浪的太久了,真的該回去看看了。
也許,自己再回來時,他已經離開了吧?冰冰皺了皺眉頭,在心裡責怪自己,他留不留下來與自己何干,熟悉的鈴音打破難堪的遐想,屏幕上顯示著陌生的號碼,按下接聽鍵慵懶道:「喂,你好!」
「是我。」電話那頭熟悉的聲音低沉而疲倦,「見個面好嗎?」
冰冰捂著話筒,像浮在地面缺水的魚一樣大口喘著氣,待心情平復後平靜回道:「現在恐怕不方便,我有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片忙音,他連再見都沒有說就掛了?冰冰一邊黯然傷心到現在他還是那樣蠻橫而無理,隨時會從她的生活裡消失得毫無蹤影,讓她措手不及。一邊懊惱自己到現在還不死心,無法坦然面對他,總想著逃避。
眼前光線突然一暗,冰冰抬起頭,那雙略帶憂鬱燦若星辰的眸子陡然跌倒她的眼裡,心裡莫名滋生出無數細小的疼痛,一點一點滲入肌膚,融進血液慢慢遍佈全身的淋巴,從左心房到右心室,從手指到腳尖,循環往復,週而復始。
冰冰的家在上海的黃浦區,站在高樓上依稀可看見黃浦江從腳下流過,像極了當年沔河在腳趾間流動的感覺。夏炙陽看見電梯上顯示著33,眉頭微蹙,她住在33層?耳邊彷彿又響起她那恬不知恥的聒噪笑聲。
陽光,好巧哦,三年級三班,還是在三樓!三真的是我的幸運數字哎,我在三號遇見你,在三天後知道你的名字,我們現在認識三年,這就是緣分!唯一遺憾的是我沒有三歲時認識你,不過我三十歲時你應該會在我身邊對吧?
夏炙陽偏頭看著冰冰的側臉,瘦削的輪廓像鍍著冰一樣寒冷。「到了。」帶著寒意的聲音傳來,夏炙陽機械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熟練地打開門,將鑰匙隨手扔在玻璃茶几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刺疼了耳膜。
「請坐。」語氣客氣而陌生。
夏炙陽木然坐在灰色的沙發上,青綠色的窗簾擋住了外面的光線,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灑著白色的光暈,就像她那慘白的側臉一樣,冰冷遙遠。
「抱歉,沒茶葉,只有這個。」她不知何時拿了兩罐啤酒回來,一罐遞給他,打開一罐在他對面坐下。
「沒關係。」
沒有再答話,兩個人就那麼呆呆坐著。良久,她又灌了幾口酒,才悠悠說:「茶又苦又澀,我不喜歡。」沒等夏炙陽回答又從茶几下取出煙遞給他,夏炙陽沒有去接,冰冰也不勉強,慵懶的斜靠在沙發上兀自點燃一根抽了起來。
夏炙陽的眼睛裡有些震驚,原來十年能改變的是他無法想像的!
她優雅熟練的夾著煙,白皙修長手指上的老繭暈染著一層淺淡的煙熏色,她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隔著一層氤氳的煙霧,她琉璃色的瞳仁似染著一層寒霜,空洞而沒有焦點,就像要看透他的靈魂。夏炙陽突然有些無處可逃的窘迫,卻可恥的貪戀這種直白的考問。
「它們更適合你。」夏炙陽將畫紙攤在茶几上,有夏威夷火山噴發時的流火,撒哈拉沙漠金黃的流沙,富士山下粉嫩的櫻花。
冰冰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拿那些畫,把手中的煙在煙灰缸裡捻滅,喝掉最後一口酒,捏扁手中的易拉罐扔進垃圾桶,起身走進另一間房。
夏炙陽從新審視冰冰的房子,偌大的房間裡只有幾件傢俱,整個房間裡只有黑白灰青四種顏色,冰冷而壓抑。心頭突然劃過一抹心疼,她是一個那麼聒噪而又熱鬧得無法無天的人,究竟是什麼讓她這樣折磨自己?
桌上幾本未看完雜誌還一殘存著一絲絲煙火氣息,半開的雜誌間露出半張紙,夏炙陽伸手取出那張紙,眼神瞬間有些遲滯,似曾相識的熱鬧色彩,橙黃色的花瓣上灑著咖啡色的汁液,手指劃過那皺皺巴巴的痕跡,硬硬的,痛痛的,似乎是誰傷過的心在叫囂著。
「我更喜歡它們。」冰冰把一疊照片放在桌子上,順勢坐在夏炙陽身邊,一張精心保存的照片落在地上,夏炙陽伸手去拾,手指觸碰到的瞬間卻被冰冰搶先拾起藏在身後,霸道而又倔強道:「這張不是。」
她的表情像個孩子,倔強而不安。
灰色的天空,凌亂的枯葉,雨水淋濕的麻雀,夏炙陽努力在腦海裡搜索那張照片傳遞的訊息。
「這張還獲得最佳光影效果獎。」冰冰指著一張被雨水沖擊過的火山灰的灰色照片給他看,那是他所熟悉的夏威夷島。
「這張是我上個月的攝影展最受喜愛的照片之一,還有這張,我就是靠它才能在上海安家的,還有這張……」冰冰不厭其煩的介紹著每一張照片,彷彿那真的是她所珍愛的一樣,可是夏炙陽在她的眼睛裡看不到曾經閃亮過的光芒。
「夠了,我該走了。」夏炙陽打斷她的話,起身離開。
而冰冰則一臉平靜地收起照片,似乎早在等待他的厭煩,等待他的離開。在夏炙陽走到門口時她突然開口道:「等等。」
夏炙陽停住了腳步,也許,她還會挽留他。只要她說一句挽留的話,哪怕是再叫一次他的名字,他就不會像十年前那樣默然離開了。
「帶走你的東西。」冰冰平靜的把東西交到夏炙陽手中,坦然的為他打開門。
夏炙陽幾乎是逃一樣鑽進了電梯,她終於還是不需要這遲到的溫暖了,就連她拒絕自己的方式都是那麼冰冷!心就像被無數顆冰雹一下一下敲打著,越來越痛,越來越冷。
四、
FRISK酒吧裡熱鬧而嘈雜,如蕎擠過擁擠的人群,遠遠就看見冰冰爬在吧檯上,手裡還握著酒杯。
「如蕎,冰冰喝醉了,我勸不住,所以叫你來了。」小陳像看到救星一樣一臉感激地看著如蕎。
「謝謝,你忙你的,我來吧。」如蕎禮貌地向小陳道謝,小陳是這家酒吧的調酒師,時間久了也就彼此熟悉了,僅止於相熟而已。
酒味撲鼻而來,如蕎皺了皺眉頭,她喝的是白酒?伸手想拿掉她手中的酒杯,冰冰突然轉換了個姿勢,將酒杯握得更緊。
如蕎努力了半天還是沒有拿掉杯子,推了推冰冰,在她耳邊柔聲說:「美麗,鬆手啊,我們該回家了。」
「小喬,你來了。」冰冰目光迷離,對著如蕎傻笑道,「陪我喝一杯,他們都不陪我喝。」
如蕎看著她那像個得不到關注的孩子的委屈表情,心裡一陣酸澀,突然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美麗,你醉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冰冰突然甩開如蕎攙扶的手臂,「我沒醉!」眼神倏地清澄透明,「要是醉了就好了!」
良久的沉默,如蕎以為她又睡著了,幽幽歎了口氣,「美麗,我一直以為你比我勇敢。」
「小喬,其實人活著,比軟弱更可怕的,是清醒。」冰冰眼神又像醉酒了一樣黯淡,幽幽的說,「清醒的看著所有的幸福一點一滴變成遙遠的回憶。清醒的看著他的世界裡無論快樂或憂傷都與我無關。」
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越來越大,越來越急,像停不下來的滂沱大雨。她卻倔強的揚著頭,始終不去觸碰那冰冷的液體。
如蕎只是看著她,不用問也知道下午發生了什麼,只有他,也只有他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就擊垮她築起的萬丈防禦之牆。
「小喬,為什麼?為什麼不管是熱情如火的冷冰冰,還是冷若冰霜的冷冰冰,只要遇到夏炙陽就會變得那麼不堪一擊?十四年前是,現在也是。只要陽光出現,冰就會灰飛煙滅。」她的聲音低沉嘶啞,像在問如蕎又像在問自己,「不是說有七年之癢嗎?為什麼我執著了兩個七年,卻只有痛呢?」
如蕎只是看著冰冰,她知道現在自己只要做一對耳朵就好,何況她真的不知道答案,更不知道為什麼世界上會有倔強得如此傻的人呢?
「他在我的生命裡登場時高調華麗,退場時優雅詩意,而我在這場舞台劇中竟連小丑都不是,還沒來得及登台就跟著觀眾的掌聲匆匆謝了幕。」
「小喬,還記得我曾經鬧得很凶要改名字嗎?」冰冰突然笑著說,眼淚不知何時已停了下來,「高一前的那個暑假我媽不是答應讓我二十歲是改名字嗎?我也同意了,後來遇到了夏炙陽,我就特別想改名,那段時間戶口管得很嚴,我媽去派出所好幾趟都沒改成,我還不依不饒跟她鬧,後來她一生氣就把我趕了出來,我不是在你家住了一個禮拜嗎?」
冰冰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如蕎很久才問到:「你知道我要改的名字是什麼嗎?」不等如蕎回答她又粲然一笑,「是冷暖暖,我騙你說像你的名字叫冷如是。」
冰冷的溫暖,冷當如是。不管怎麼改都一樣!
如蕎始終沒有答話,聽著冰冰斷斷續續說著往事,伸手拂過她瘦削的臉龐,清秀的眉梢,帶著淚痕的眼角。曾經那個傻丫頭真的不見了嗎?
那個喜歡溫暖,喜歡陽光,喜歡大笑,喜歡向日葵的冷冰冰死在了十年前那個冰雪覆蓋找不到出路的冬至夜晚。只是,在十年後這個有陽光的溫暖夏天,她會不會捲土重來?
良久後,轉身對小陳說到:「再給我一瓶芝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