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我終於忍不住打斷了郭亮:「柏林現在在哪裡?16號晚上,在你的辦公室,你最後對柏林做了什麼!」
郭亮的語氣很詫異:「你怎麼知道,柏林16號晚上在我的辦公室?」
「你沒想到吧,柏林在你的辦公室安裝了微型攝像機,把你10號到16號的一舉一動都拍了下來。」我不能告訴他其實16日的攝像只有短短的1分鐘,這是我敲山震虎的手法,目的是讓他覺得沒有退路,只能全部交代,這在審訊中是慣用的手法,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對此後悔不已。
果然郭亮歎道:「柏林不愧是最優秀的刑警,留下了有效的犯罪證據指正我,令我無從遁形。怪不得他那天的話就像是一次審訊,哈,原來那是柏林最後一次精彩的審訊記錄,我能交代的都交代給他了,你既然看過錄像,就一定很清楚了,我死也能瞑目了。直到今天我才心甘情願地承認,在我們的較量中,柏林永遠比我高明,他贏了。」說完,他大口地喘息起來,好像已經很衰弱了。
我不能讓他就這樣萎靡下去,就算我死了也要讓他活著出去。我只好換個角度繼續問:「為什麼要檢舉陳城?又良心發現來幫助魏其的遺孤?是柏林委託你這麼做的吧?…」我話音未落,突然一陣劇烈的晃動襲來,我聽見郭亮喊:「不好,餘震!又來了!」
頭頂上被切割的樓板發出嘰嘰嘎嘎的聲音,突然喀嚓一聲斷為兩截,我感覺眼前一亮,室外的日光透了進來,晃的我睜不開眼睛,聽見郭亮著急地大叫:「郝鵬,你頭上那塊板快掉下來了,快挪動位置!」
我終於睜開了眼睛,看見我頭上那塊鋼筋混凝土板在不停地向下移動,好像隨時要跌落下來。可是我的腳仍死死地卡在兩層樓板裡動彈不得:「我他娘也想動,被卡住了。郭亮,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去自首呀,你答應過的!還有,那段錄像最後斷掉了,所以告訴我柏林在哪裡?…」
我沒有聽到郭亮的回答,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郭亮突然朝我猛撲過來,狠狠地壓在我身上,壓得我幾乎窒息。我心中起急,沒想到他居然在這種時候還想來謀害我?我奮力把他往外推,突然一聲巨響,頭頂上的混凝土板砸了下來,整個砸在了郭亮的身上,他被壓得噴出一口血,頭垂了下來,在我耳邊留下最後的遺言:「柏林…在我老家…石榴樹…
說完他的頭垂在我的肩膀,沒有了氣息。我大叫著:「來人,快來人…救人吶!…這是警察辦案!…一定要救活!…我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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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亮死了,這個被yu望和嫉妒嚴重扭曲的靈魂,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幡然悔悟,用犧牲自己的方式來換取我的生命?終於為他充滿污點的人生劃上驚艷的一個句號,令我無法深惡痛絕地去恨他。
一場地震讓我明白世事難料,原本以為完全到手的犯罪證據,還有那一晚發生的故事,都隨著郭亮的死亡而消逝,這令躺在成都醫院病房裡的我懊悔沮喪。昏迷的時候,腦子裡反覆出現的就是郭亮臨死前的遺言:柏林在我老家,石榴樹……
柏林在郭亮的老家嗎…石榴樹是什麼意思?…不行,快醒過來…去找那棵石榴樹,去找柏林!
我的傷主要是腿骨骨折和頭部的創傷,對比我焦急的心情,這點傷已經算不了什麼了。於是我支撐著下地,趁醫生不注意溜出了醫院,帶傷返回了北京!北京的情況和我預料的一樣,陳城犯罪集團所有的犯罪證據都被警方牢牢掌握,可謂鐵證如山,這個毒窩終於被我們徹底端掉了。但是,關於高級官員收受賄賂和包庇黑社會的犯罪行為,因為這次郭亮的意外死亡,變成不確實證據,上面的指示是繼續深入調查,否則不予立案,也不能追究刑事責任。
我懊惱地發狂,駐著枴杖,帶著重案組的幾個兄弟,連夜趕到郭亮的河北老家,這裡距北京只有兩小時的車程,我想他如果有時間把柏林藏起來,也只有在這裡了。柏林,會不會在那裡養病呢?我要告訴他陳城集團已經被摧毀了,他一定會高興的,但是如果…我不願再想下去了,壓制住心裡那個不好的預感。
我們進進出出把郭亮老家的老宅搜了不下三遍,沒有柏林的影子。老宅的屋前種了十幾顆石榴樹,已經開了很多橘色的花兒,嬌艷欲滴,非常好看。我盯著石榴樹發呆,心裡那個預感越發強烈。劉斌過來怯怯地問:「頭兒,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是不是,埋——在石榴樹下了?」
「放屁!柏林不會死的!再說,這村裡全是石榴樹,你告訴我是哪棵呀?到底是哪一棵?」我狂躁地咆哮著。劉斌沒有生氣,只是心疼地看著我:「頭兒,你歇會兒吧,你太累了。玉姐剛才還打電話問過你,她知道你帶傷趕過來,很著急。」
我知道我不該亂發脾氣,於是默默地回到房間。拿出隨身的筆記本電腦,上網和肖玉溝通,告訴她不要為我擔心,我很好。然後我又一次點擊進入了張成的個人網絡空間,漫無目的地瀏覽他的一篇篇充滿深情的網絡日誌…突然,兩張圖片吸引到我,是打火機和手錶的圖片,打火機我已經見過,就是柏林放在郭亮辦公室的微型攝像機,但是手錶呢?據張成在文中的介紹,這塊手錶帶有GPS和錄音功能?張成已經把它一起交給了柏林。手表現在在哪裡?
我的心顫動起來:柏林是個辦事謹慎的人,他事先不可能不計算攝像機的攝制時間,那麼他一定知道16號攝像機已經沒電了。他後來一定是用了這塊手錶,手錶可能還戴在他手上!
我立刻叫來了劉斌,和他一起搜索16日在這一帶出現的GPS資料。果然這裡有顯示。最後,我們把手錶的位置鎖定在了郭亮家門前最大的一棵石榴樹旁。我的心突突跳個不停,讓兄弟們用鐵鏟在樹下挖土,同時囑咐著:「當心點,輕點兒。」好像生怕會碰傷、碰疼了那個不屈的靈魂,不到最後一刻,我都不願意相信他已經離開了人世。
突然劉斌大喊一聲:「找到了!他,他穿著警服!一定是他!」我的心此刻好像停止了跳動,眼淚奪眶而出:柏林,還是走了…
柏林的遺體穿著警服,著二級警督警銜(郭亮的警銜),遺體輕飄飄的,逝世時被病痛折磨得連90斤都不到了。他細瘦的手腕上果然有一塊手錶,和張成圖片上的一模一樣。他已經靜靜地躺在這裡三個多月了。但就是死後他仍可以用自己的遺體指引著我們破案的方向,給我們留下最珍貴的審訊記錄,以下是他手錶裡的錄音資料…………………………………………
「你,你居然還沒死?你是不是幽靈?」(郭亮的聲音在顫抖,好像眼前的情景對他而言是一場噩夢。)
「沒想到我這個奄奄一息的人會把你嚇成這樣。是看到我瘦骨嶙峋的樣子感到震驚,還是害怕我手中的槍呢?」(錄音裡傳出柏林虛弱的聲音。)
「陳城呢?這把槍是他的吧?他沒把我幹掉嗎?這麼說,你又一次救了你的肖玉?」
「陳城很愚蠢,他已經亂了陣腳了。你說,我有可能帶著800克海洛因順利通過機場或者火車站把它運到雲南嗎?」
「他不是愚蠢,什麼事在柏林身上都可能發生,所以他不得不防。那麼毒品在哪裡?」
「放在一個你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還有可以指證你的其它證據。慶幸的是這些證據不會因為我的死亡而消滅,它會靜靜地等待正義去開啟它。」
「正義?你的正義是肖玉吧?東西在她那裡?」
「不,我決不允許你再傷害她了。所以,我沒有告訴她我們之間的這場鬥爭,所以,我又回來找你解決問題。」
「你是從大理回來的?天哪,柏林,你這口氣夠長的。如果我沒猜錯,你已經病得站不起來了吧。」
「是,我已經沒有力氣了,但扣動扳機不需要太用力,咳咳。」(聽聲音,柏林真的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吧,你開槍吧,反正小雨死了,我也了無生趣,我猜你也不行了,只是怕我傷害肖玉,才支撐著回來,打算在自己臨死之前先幹掉我?來吧,我們同歸於盡,到陰間再鬥吧。」
「郭亮,你只要如實回答我下面的問題,我可以饒你不死。」
「好呀,你問吧,柏林警官,我願意滿足你臨終前的任何願望。」
「肖玉爸爸是江雨撞死的,你幫助她清理現場後逃逸?」
「是,這個你應該很清楚了。」
「我只需要你回答『是』或『不是』。」
「是。」
「我的槍是你藏的?」
「是。」
「你後來用這把槍打死了魏其?因為他洞悉了你車禍的真相?」
「是。」
「你一直在暗中幫助陳城販毒對嗎?」
「對。不過他主要是在C市交易,北京只交易過兩回,天子腳下,他還是有所忌憚的。主要是我們這裡的警察太厲害了。」
「但卻出了你這個敗類?!咳咳。」(柏林不支地咳嗽了起來。)
「柏林,我看你快不行了吧,我們還要繼續嗎?」
「咳咳,陳城,是不是賄賂了C市的公安局長包庇他販毒?」
「對,有幾次,是我親手把錢交給他的。他非常貪婪,而且生活糜爛,你沒想到我們警察中也會有這樣的敗類吧?」
「唉,畢竟被貪婪腐蝕的還是少數…還有市局的喬副主任?也是你賄賂的?」
「對,這次把肖玉調來就是動用了他的關係。」
「除此之外,還有誰?」
「柏林,你不用裝傻,你現在和陳城走得比我近,就是為了要調查他背後的這些人吧。」
「是,但是我沒有證據。你每次替陳城賄賂官員,都有證據嗎?」
「對,我有,我必須為自己留條後路。不過我不會指證他們的,我是他們中的一員,我不會瘋到去自掘墳墓吧?」
「哈,你的態度和我預料得一樣,你是一定要把這條路走到黑呀,郭大隊長。我們繼續吧。當當呢…你逼死的?」
「是。」
「吳天?你讓他去殺肖玉的對嗎?」
「對。」
「好,程硯的帳也記在你的頭上!你可真是血債纍纍呀。」(柏林的語氣突然激動起來,喘息也急促起來)
「小雨呢?你深愛的,說要為她犧牲一切的小雨呢?」
「不是!當然不是!我寧願自己死,也不會讓她受任何傷害,小雨,小雨是自殺的。」(郭亮的聲音顫抖不止,好像哭了。)
「我最大的錯誤就是告訴了陳城你和小雨之間的關係,所以當你金蟬脫殼送走了肖玉,他發現失去威脅你的砝碼的時候,他立刻就想到了小雨。我怕他傷害到小雨,所以就提議先把你關起來。
後來小雨來求我放了你,她的態度充滿了對我的鄙夷,還用自殺來威脅我?為了你她甚至願意傷害她自己?!我受不了她對你仍報著這種執迷不悟卻又毫無結果的感情,她太傻了,她早該知道真相了,所以我告訴她你是她哥哥,你們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
知道這些後,小雨比我想像得平靜,她甚至願意和我一起逃亡國外。我當時想,如果知道是這樣,我應該早點告訴她的。但是我錯了,小雨,已經萬念俱灰,她的心碎了…(抽泣的聲音)…等我趕到酒店,只看見她的,她的屍體…她的唇邊還留著一縷紅酒的痕跡,我當時就明白了她是服毒自殺的…(抽泣聲)…我清理了她的遺容,讓她安詳得就像睡著的白雪公主…我的小雨,那麼美麗,像個公主…卻…卻再也不會因為王子的親吻而甦醒過來了…(抽泣聲)
既然小雨死了,我也不想再逃往國外,除了小雨,沒有人能讓我放棄如今的權利和地位。所以我清理了現場我的所有痕跡,躲過了酒店的監視鏡頭,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我本來想,明天人們就會發現小雨的屍體,知道她是死於自殺的。哼,我萬萬沒料到,你柏林居然把現場改動成他殺?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麼?」
「郭亮,你所瞭解的並不是事實,我給你講講我調查的真相吧。小雨知道我們的兄妹關係後,確實下了必死的決心,但是她想和你一起死!所以她回到酒店,給沈強打了個電話,讓他把他曾經提到過的氰化鉀毒藥送來,她當時已經打定了注意,要毒死你後再自殺。」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是小雨當時的想法!」
「郭亮,一直以來,你對小雨的愛太自私,太決斷了。你總是自以為是地替小雨解決問題,從來不問她是怎麼想的,她是否願意你這樣處理?小雨懷孕的時候曾經跟我說:等孩子出生以後,她願意退出歌壇,勸你也不當警察了,然後你們主動去跟肖玉懺悔。如果她不原諒你們,那就坐幾年牢,等你們出來了可以帶著孩子堂堂正正地做人,也許生活不富裕,但內心坦蕩…你知道她的心聲嗎?你問過她嗎,你只是一味地強迫她沉默,不讓她贖罪…咳咳…小雨多麼的傷心呀,她想既然你始終都不肯認罪,作為車禍案的共同兇手,她只有用她的方式逼著你去贖罪…還有,你居然不守承諾,把我們兄妹的關係告訴了小雨?和我媽媽當初預料的一樣,傻丫頭知道我是她哥哥以後,根本難以承受…所以,歸根結底,就是你郭亮害死她的…咳咳——(柏林的話被難以抑制的咳嗽打斷了,從聲音可以聽出他非常痛苦。)
「不!小雨不是我害死的!我愛她,正是為了她我才不惜一切代價做了這麼多的壞事。我的想法是如果我們的孩子生下來,我只會為她們母子創造更好的生活,絕不讓她們受苦!」
「郭亮,你變了,你已經被邪惡控制了,你那些不是愛,是zhan有!小雨已經厭惡了你的zhan有,她決定結束這一切。但是她萬萬沒想到,沈強自從那次襲擊小雨事件後,就被陳城抓去狠狠教訓了一頓,沒收了他的全部氰化鉀,並迫使他吸毒成為他的傀儡。所以,小雨的想法立刻就被陳城知道了。
你猜陳城得知了小雨的意圖後,他幹了什麼?他居然命令沈強把毒藥照常給小雨送去。他已經猜出你有帶小雨遠走高飛的打算,你如果莫名其妙地失蹤,局裡立刻就會懷疑你並因此牽連到他,你知道他太多的事情,所以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借小雨的手除了你。你們夫妻雙雙自殺,也不過是娛樂新聞一條,沒有人會懷疑他的。
可是,沈強這個變態,他一看到小雨,心裡就發了狂。他把毒藥給了小雨後,本來已經離開了酒店。可是他越想越覺得就讓小雨這麼白白死了太可惜,於是他又返回了酒店,居然想要ling辱小雨。小雨當時已經把毒藥放進了紅酒瓶…她見無法擺脫沈強的糾纏…情急之下就吞下了有毒的紅酒」…(說到這裡,柏林已經喘得不行了)
「一派胡言,你是不是病得神志不清了?這些都是你想像出來的吧?」
「郭亮…我沒有殺陳城…這些都是我用槍指著他的頭,逼他說出來的,他當時不可能說謊…他還命令沈強毒死了虎子,以此向我示威…
我那天從醫院逃出來…趕到酒店,應該是你剛走不久…小雨她已經…我也發現她是服毒而死的…我看出她的遺容被整理過,就知道你來過…所以我就明白了,一定是你把我們兄妹的關係告訴她了,脆弱的小雨承受不了,所以選擇了自盡…我當時恨死你了…我在她的身邊…守了很久…想到自己時間不多了…可能,沒有辦法親手把你們繩之以法,所以我決定,為了讓重案組介入調查,最終把你這個魔鬼揪出來,我要把現場佈置成他殺…讓郝鵬從懷疑我入手…關注這個案子…所以我故意留下了紅酒杯上的指紋,又在酒店監控錄像中出現…」
「原來你是有預謀地引導郝鵬懷疑你,我還在奇怪,你柏林怎麼可能犯下這麼多低級的錯誤呢,難道真是身體不行了?至於郝鵬?你認為他能因此查出我來嗎?」
「他這幾年成長得很快,他將是繼我之後你最強大的對手,而且他的後台比我硬,不會像我這樣…一直孤軍奮戰…被你們威逼和迫害…我本來打算向他自首,從而有機會揭發你,但我發現陳城已經買了去雲南的機票,可能會對肖玉不利。你也知道,我的死穴就是玉兒,而且你還告訴了陳城?我只有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先趕到大理守護她。所以,只能委屈虎子,作了我的替身。」
「你還串通了蘇燁對嗎?我和陳城起初還真以為你死了,所以他推遲了去雲南的行程,但後來他發現不對,因為虎子的屍體失蹤了,馬上意識到是李代桃僵的計謀,他於是立刻帶著小梁趕了過去。對了,蘇燁知道多少?」
「她什麼也不知道,我告訴她虎子是跳車死的,她只是出於我們同窗的情誼才答應幫我的,比你這個老同學強多了。」
「如果我沒猜錯,你和陳城是在肖玉家遭遇的,你為什麼不殺他?」
「我不殺他,並不是出於仁慈,我留著他,是為了將來他一旦東窗事發,他和他的販毒集團本身就是指證C市的公安局長和你們這些敗類的最好證據!而且他也在我面前發誓,再也不會來傷害肖玉,所以我放了他。」
「哼,你太天真了,陳城背後的勢力遠比你想像的要強大的多,他們的根基深厚,十個郝鵬加起來也撼動不了的。就算你今天殺了我又怎樣?你告不倒他們的。」
(錄音裡傳出柏林深深的歎息)
突然聽到郭亮問:「你放下槍,是不打算殺我了?我猜槍裡根本沒有子彈,你是嚇唬我的對不對。」
光噹一聲,子彈掉落桌上的聲音「只有一發,但是我的槍法也足夠用了。」
「那你為什麼不殺我?」
「殺你有一千條理由,但卻有三條不殺你的理由。」
「我倒很感興趣,把這三條說來聽聽。」
「第一是不忍。儘管你惡貫滿盈,但是我就是下不去手。因為從小到大,我發現我只有過你這麼一個兄弟。你兄弟姐妹多,並不看重這些,可是我,卻很珍惜我們之間曾經的這段兄弟情誼。而且我媽重病的時候,你曾經發自內心地幫過我,我對此充滿了感激。」
「你不用感激我,我是為了接近小雨,還因此發現了你的秘密,要挾了你這麼久。」
「第二我希望你放過肖玉。這是我最矛盾的地方,殺你我不忍,又怕你殺她?我這一輩子最愛的就是『玉兒』,所以我今天來找你,求你,永遠不要傷害她!」
「我沒有聽錯吧?你求我?柏林警官居然會跑來求我?你不是一直以正義的執法者自居嗎?行,肖玉可以不死,但是你必須死!這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知道我究竟幹了什麼。」
「我已經快死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我現在很好奇你會怎麼處理我的屍體?是大卸八塊還是焚屍滅跡?你又要費盡心思好好計劃了,看能不能做到天衣無縫,瞞天過海?哈哈,臨死還能給你找點麻煩,我覺得很有趣。」
「你以為我願意殺人嗎?每次的謀殺我都極力隱藏證據,可每次都被你找到破綻!柏林,我走到今天都是被你的所謂正義逼的。我對小雨的愛不會比你對肖玉的少,可是,我卻始終沒有得到她的心。為什麼?!」
「因為你用邪惡去詮釋善良,把純潔的小雨逼得沒有快樂可言。這種誠實的快樂不是金錢和名利能給她的。」
「哼,邪惡也好,正義也罷,柏林,這回你不得不承認你輸給我了。從見你第一面起,我就下決心有一天要贏你一次,我作到了!今天你拖著奄奄一息的身體來求我放過肖玉,就說明你是徹底輸了。」
「是呀,我輸了。我輸是因為我太愛肖玉,不忍她和你正面對決;我輸是因為我沒有想到你這麼壞,我總是在心裡為你開脫,阻止自己把你往最壞的地方想,可你的確是把壞事做盡了;我輸,是因為自己的身體不爭氣,如果不是我的生命這樣短促,我們也許還可以再鬥一鬥,誰贏誰輸就不好說了…」說到這兒,只聽見柏林大口喘息著,發出低低的呻吟。
郭亮冷笑了一聲:「你這麼痛苦,求我給你打一針『閃電』吧,你就能好受一點兒。哎呀,我忘了,你是杜絕毒品的。」
「好呀,打吧,把這些毒品通通浪費在我身上比流失到社會上強。」
「柏林,你剛才問我會怎麼處理你的屍體?哈,我想到了,我會把你的屍體直接扔到街上,警方檢驗後發現你是吸毒過量致死的,你的死狀還可以作為反面教材掛在戒毒所的牆上,這樣你就連死後也沒一個好名聲,唉,你這一生真是太悲哀了。」
「能警告別人不沾染毒品,也是一種貢獻,我不覺得悲哀。不過我這一生確實有一件事很後悔…就是年輕的時候太不懂事,在你面前過於招搖了,招致你的嫉恨,其實我的本意是想跟你做朋友的。關於這一點我想對你說聲對不起。」
「你,你不要這麼說。是我的原因,我走到今天是因為我太羨慕你的一切了,想變成你,想擁有這一切。」郭亮的聲音居然顫抖起來,他也被感動了嗎?
「人為什麼總是覺得別人的東西好,我其實更羨慕你,你來自一個大家庭,有父母和兄弟姐妹,而我,只是一個沒有父親的私生子,連姓都沒有。」柏林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喘息越來越急促。
「柏林!」(郭亮終於抑制不住地哭了)
「郭亮…還有…還有第三呢…你…聽不聽?」
「你不要再說了,你已經喘不上氣來了。」
「沒關係,肺癌病人…最後…都是…被活活憋死的…但是…這一點很重要…我…必須要說!」
「你說,你說,我聽著。」
「幫我…指證…C市的…公安局長…和…其它腐敗的官員…他們已經對你動了殺機…如果我預料的對…他們以後會殺死沈強,然後把罪名嫁禍給你的…為求自保…你和陳城都會被他們當作替罪羊…第一個被推出去…」
「不,不可能,指證他們我也是一死,我不會這麼做的!」
「可能的…同樣是死…但價值不同…今天你看我死在你面前…就有可能了。」
「柏林你不要逼我!」(郭亮發出崩潰的哭聲)
「作吧…小雨…會高興的…她會…因此…原諒你…」
「柏林,你為什麼執迷不悟呢,你為什麼還要相信我?我對你這麼殘忍?想搶走你的一切!」
「好在…你,不喜歡肖玉…否則…我真的會跟你決鬥的…這是…魏淇弟弟…的地址…替我…找他…贖罪」。(柏林說話的聲音已經低不可聞了。)
「柏林,柏林,你堅持一下,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跟誰斗呀?你不是說你有九條命呢。」
「我…不行了…最後一條命…也到頭了…我要…穿警服…死」
「好,我隔壁衣櫃子裡有一套備用警服,我立刻給你拿來,你等我。」
喘息聲越來越大,柏林一定是把錄音手錶貼在自己的唇邊,留下了最後的遺言:「這一次…我會讓你聽明白…我…叫的是…玉兒…玉兒…玉兒…」愛的呼喚在一聲低似一聲的呢喃中逐漸消逝,逐漸遠去。那個不屈的生命終於卸下他所有的責任,帶著對愛人的眷戀離開了…他的靈魂飛到了洱海,在湖面上遊蕩,為愛人奏響美麗的樂章,肖玉的確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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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柏林用遺體留下的寶貴的審訊資料,我們對C市公安局長和其它涉案的官員以受賄罪和包庇黑社會的罪名實施了逮捕並正式立案。柏林的事跡也在我們公安界廣泛流傳,大家都被他忍辱負重,頑強執著的精神深深打動。我決定為柏林舉行一次隆重的葬禮,讓那些被他感動的人最後再表達一下他們的尊敬和懷念。柏林常說,他來到人間是個錯誤,他卻不知道他短暫的生命卻感動了那麼多的人。
我找到一張他剛工作時穿警服的照片作為遺像,照片上的柏林年輕、英俊,笑得燦爛,那雙迷人的眼睛盛滿了笑意,是那麼明亮而透徹。我決定在葬禮上讓肖玉捧遺像,她看著遺像問我:「郝鵬,不知為什麼,我一看到他的照片就想流淚。可他明明在笑呀?…為什麼選我?這個柏林,對我很重要嗎?」
我知道失去愛人的悲哀已經深埋在她心底,她只是不敢去觸摸,許多的感情,都是在離開的時候才徹底明白它的珍貴…我輕輕撫mo她帶淚的面頰:「是的,柏林是你最重要的一個親人,他為你活過,愛過,笑過,哭過,為你付出過,也從你這裡得到過,你的存在就是他存在過的最好證明!」
「我想他確實是我重要的一個親人,儘管我想不起來了,我心中對他充滿了依戀,所以我願意作為他的家屬向弔唁的人答禮。」
我把她攬進懷裡,默默地流淚。其實我可以告訴她過去的一切的,只要把她的日記給她看,她就全明白了。可是醫生說她可能承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特別是她曾經因為誤解深深傷害過她的摯愛,那種悔恨會把她撕裂的,她會因此崩潰發瘋甚至輕生。柏林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玉兒,他也不願意看她承受任何的痛苦。我也不知道時間會不會扶平她的創傷,所以必須小心翼翼,不敢輕易去嘗試。
柏林的葬禮在一個初夏的早晨舉行,肖玉那天穿著一條純白的棉質連衣裙,簡單、純淨,像個受傷的天使。她眼裡滿含憂傷,手中捧著柏林微笑的遺像,緩緩走在送葬隊伍的前面。這對戀人,終於以這種天人永隔的方式出現在眾人面前,真的令人痛徹心扉…
因為柏林之前已經辭職,儘管我努力爭取,仍不能給他申請到一個警方的立功嘉獎。但是從參與葬禮的人數和規模,已經足夠證明他在警察心中的地位了。參加葬禮的有市局的領導,分局的領導,國際刑警皮埃爾和他的團隊,駐海地維和警察的代表,大理警察局的盧隊、還有程隊、鄭紅、蘇燁夫婦、劉娜夫婦、特地從新加坡趕回來的秦姨夫婦和我們局重案組,緝毒組,治安組,法政組的全體警員。各種各樣的警服、警銜,每一張憂傷流淚的面龐,都是對柏林存在價值的最好詮釋。
舉行儀式的大廳放置著一架鋼琴,張晴眼含熱淚,一遍一遍為她的方老師演奏他最喜歡的《送葬進行曲》。肖玉以柏林未亡人的身份接受著大家的弔唁,儘管她說不出原因,但她一直在默默地流淚,這些晶瑩的淚水來自她心底無法抑制的悲傷。
由於這段泣血的愛情已在警界廣泛流傳,所以大家都對肖玉充滿了愛憐,皮埃爾更是一把把她摟進懷裡,撫mo著她的黑髮對她說:「可憐的姑娘,我終於明白中國人含蓄的愛了,這種沉默的愛同樣充滿了震撼的力量!為了柏林,一定要好好活著,等你心情好了,歡迎到法國去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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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的墓地裡走來一個蒼老的身影,他曾經的瀟灑倜儻,風度翩翩都已蕩然無寸,只有被傷痛打擊得憔悴蒼老的容顏。他逕自走到鋼琴老師方瓊的墓前,沉默了很久,然後從墓碑旁邊的玉蘭花樹下挖出一個盒子。盒子裡是一封封方瓊生前給他寫的,他卻從未收到過的信。他翻看著這些信,老淚縱橫,回憶起2007年12月底那個冬日的黃昏…
…………
那天是他曾經的情人方瓊的生日,他悄悄來到她的墓前,想祭奠一下這個他深愛過,卻沒有承諾過的女人。他看著墓碑上方瓊的照片陷入了沉思,忽然聽見背後有聲音,回頭一看,柏林拿著一束百合花朝這邊走過來。他好像比一個月前見到時又瘦了,更蒼白了。
江維覺得很尷尬,他知道柏林不喜歡他:「嗷,是柏林。今天是你媽媽的生日,我正好路過,就想進來看看她,我,我一會兒就走。」
「沒關係,媽媽喜歡你呆在她身邊,她生前得不到,死後你就多陪陪她吧。」
江維心中一驚,他的話好像已經知道了他和方瓊的過去?
柏林把百合放在方瓊的墓前,凝望著她母親的相片:「江叔叔,你說我媽媽美嗎?「
「她?她的確很漂亮。當初我們歌舞團就有很多小伙子追求她。不過,她很偉大呀,這麼多年為了守護你,都沒有再嫁。」
「她不是守護我,她是守護她心中的那段感情,咳咳…」柏林突然摀住胸口咳嗽起來,他急忙拿出一張紙巾掩住嘴,但江維還是看見從紙中透出一縷殷紅。
「柏林,你,你吐血了?你不要緊吧?我,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
「不用了,我快死了,已經沒有時間了,不能浪費在醫院。」
「你?怎麼會,你還那麼年輕?」
「因為我的病已經治不好了,江叔叔,我得的是肺癌,時間不多了。」
「什麼?那你還幫小雨籌辦演唱會?小雨知道嗎?」
「不,我不想讓她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讓你放心吧,我不會再糾纏你女兒多久了。我這個令你討厭的人很快就消失了。」
江維痛心地搖頭:「柏林,其實我並不討厭你,或許你長得像你媽媽吧,我每次看見你還有點憐惜你。是你,總是對我充滿敵意,我也沒辦法。」
「因為我恨你,恨你離開她,讓她傷心痛苦了一輩子!」
「你,你什麼意思?」
「江叔叔,她是愛你的,一生就愛你一個人。」
「你,你都知道了?她跟你說的?小雨不知道吧?」
「你放心,媽媽希望你幸福,對你不利的事她是不允許我作的。」
「怪不得你對我成見這麼深。我,我想解釋一下,柏林。我和你媽媽…」
「噓,不要在媽媽面前提起讓她傷心的事。她從沒怪過你,我也不會。我很快就要下去陪她了,她不會寂寞的。你也不用害怕這件事曝光,媽媽非常非常愛小雨,不會讓她因此傷心的。」
然後柏林突然笑了,問:「媽媽生前總是開玩笑說讓我和小雨對調一下,小雨來做她女兒,而我做你的兒子。所以有個無聊的問題憋在我心裡很久了: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對調了,你會喜歡有我這樣一個兒子嗎?」
「這個,我沒想過,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你。」
柏林自嘲地笑笑:「江叔叔,你想過自己的兒子應該是什麼樣的嗎?」
「我當然希望他成為像朗朗一樣的鋼琴家了!」
「我的琴彈得還可以,但是成不了朗朗。那麼,如果他選擇當警察了呢?」
「當警察?那也好,男孩子嗎,就應該有點陽剛之氣,做為柔弱的守護神,像郭亮一樣也不錯。」
「江叔叔,其實我沒你想的那麼差勁,我當警察的時候也曾經很優秀的,不比郭亮差。」
「柏林,你好像很在乎我對你的評價嗎?你,你也是不錯的。」
「哼,我知道你還是看不上我,只是看我身體這麼差,同情我罷了…今天你就好人作到底,允許我叫你一聲爸爸吧?」
「這麼說,你還是想成為我的女婿?柏林,我知道我不應該在你重病的時候說這樣的話,不過為了小雨,為了她的幸福,我求你,離開她吧。」
「我想叫你爸爸,不是想成為你的女婿,是想成為——你的兒子。我不愛小雨,我全身心地愛著另一個姑娘,我會離開小雨的。你還沒回答我呢,我能叫你爸爸嗎?」
江維無奈地歎氣:「咳,叫吧,叫吧。只要你高興。」
眼淚從柏林的眼眶滴落:「爸,等我死了以後,你再來看看我媽吧,我會把她生前留下的東西埋在這棵玉蘭樹下,你挖出來看看,就知道你曾經是多麼的幸福,有一對母子一生都在守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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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是江教授講給我聽的,他把我叫到他家裡,把那些信件都交給我,說要留給肖玉保存,還有那架鋼琴,他也一起送給肖玉。
當天晚上,方教授就因為心臟病發作死在北京的寓所中。我知道他是傷心欲絕,方瓊有一句話說得好:「我為愛而生,哪怕粉身碎骨。而你不勇敢,所以當一切都失去的時候,你會為你不敢愛而後悔終生的。」江教授是死於悔恨愧疚,他終於放下他看重的虛名,去找尋那曾經用生命守侯他的愛人…
我作了一件別人看來很瘋狂的事,我辭去了H區分局大隊長的任命,要求調到大理公安局當派出所所長。我要帶肖玉回家了,柏林還在洱海邊等著他的愛人呢。我要把他的骨灰帶回去,讓他的靈魂有安歇的地方,不至於那麼孤獨地漂流在湖面。
我賣掉了自己的寶來轎車,買回一輛貨車,然後把那架白色三角鋼琴放在貨箱裡,帶上肖玉出發了。開了三天三夜,終於看到了洱海!那一片白色的水面浩瀚無垠,波濤起伏,好像因為看到了自己的愛人而興奮歡呼!
肖玉問我:「郝鵬,這是我的家鄉嗎?好美呀!你說柏林在這裡等我?在哪裡?」
「你仔細聽,聽到鋼琴曲了嗎?」
肖玉的眼淚又流了下來:「郝鵬,我好想彈鋼琴呀,想和他合奏,想回應他的琴聲。」
「彈吧,就在車上彈!你到後面,把那塊布掀開,那裡有一架鋼琴。」
肖玉爬上了貨車後面的車廂,坐在那裡彈奏起「再見,警察!」我又啟動了汽車,緩緩地載著肖玉和鋼琴圍著洱海轉圈,眼眶被淚水浸潤:柏林,你聽見了嗎?我把你的愛人帶回來了!……
洱海邊肖玉家的祖屋被裝修一新,開了一間酒吧,名為『洱海邊的柏林』。酒吧四面全是落地玻璃窗,正對洱海的方向,放著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靜靜地矗立在那裡,彷彿在等待他的主人奏響動人的旋律。
我想讓肖玉做這家酒吧的老闆,我和她將在這裡定居,守著這片湖面,幸福地生活下去,讓柏林能夠看見。
那天我去昆明辦事,在一家音像店發現了《江雨演唱會》的紀念DVD,於是急忙買了下來。我想應該給肖玉看看。於是,在一個美麗的夏日黃昏,我把她帶到這家裝修一新的酒吧,她仍然穿著那條白色的裙子,蒼白柔弱卻美得動人心魄。但她的目光卻還是迷茫的,沉浸在逃避回憶的狀態中不曾醒來。
我用雙臂環抱著我的玉兒,陪她坐在窗前。我讓她靠在我的胸前,把她攬在懷中。然後打開電視和DVD機:電視裡立刻出現江雨演唱會的畫面。她的目光隨著柏林的身影移動、定格、再移動,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不斷滴落。
演唱會結束後,是一段江雨平時排練時的視頻,柏林笑容滿面地坐在鋼琴前,江雨則是坐在旁邊的高凳上,他們正在排練一首男女聲合唱歌曲,這首歌最後沒有在演唱會演唱。柏林有節奏地敲擊著鋼琴面板向樂隊和伴唱發出指令:ONE——TWO——GO——伴奏音樂立刻響了起來,柏林和小雨合唱道:
如果有一天你對我的愛只剩下殘骸
我依然可以為你死而無憾
就算愛到盡頭生死難改
我葬身火海
只要擁有過你
我沒有遺憾
唱完了,柏林笑著說:「不行,不行,這首歌太高了,我怕演唱會上我會唱破的,還是不要唱這首了。」
小雨撒嬌道:「可是我好喜歡這首,而且要跟你一起唱,我再降半個調吧。」
「不行,降調你會唱得不舒服。我看你饒了我吧,我怕我最後唱得沒氣兒,氣絕在舞台上。」
小雨被逗得咯咯直笑:「這才叫為我『死而無憾』呢。來來,我們再合一下最後一句,我好喜歡這句。」
柏林無奈地搖頭,然後手下的伴奏從高潮響起,兩個人齊齊地唱出最後一句:只要擁有過你——我沒有——遺憾!然後相視一笑,笑容純淨,像午後燦爛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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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貼著肖玉的耳朵問:「聽見了嗎,只要擁有過你,他沒有遺憾了。你呢?還在遺憾什麼?」
懷裡的肖玉忽然全身顫抖起來:「我捨不得他,我再也沒有機會愛他了。」接著是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摟緊她:「肖玉,你想起來了?對嗎?」
她啜泣著點點頭:「我都想起來了,是因為我不敢面對,所以才好像忘了。為什麼,我們的愛這麼短暫?為什麼在他生病的時候,我都沒有機會在他身邊照顧他?他就這麼走了,可是我沒有勇氣用我的一生去送他離開。」
「你不用送他走,他已經變成回憶融入你的身體,成為你的一部份,感受你的喜怒哀樂,感受年華在你身上逝去,你的人生會因此活得更美好。」
說到這裡,我掏出那塊『金香玉』輕輕戴在肖玉的頸上:「戴上他,他已經融入到這塊玉裡了,永遠守護著你。」
我感覺懷裡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郝鵬,你放心,我會沒事兒的,我知道他希望我幸福,為他我必須堅強地活下去。我唯一的遺憾是沒有給柏林留下一個孩子。」
我緊緊地攬著玉兒:「孩子,我們會有!最好是女兒,長得像你,他看到生命在他摯愛的人身上延續,他會欣慰的。」
說完我禁不住去吻她的頭髮,吻她的後頸,她突然轉過身面對我,我看見兩顆晶瑩的、透明的淚從她眼中滾落…
……………
在方瓊給江維的信中,有幾封跟肖玉有關:
「維,我辭去了S市愛樂樂團的鋼琴首席,帶著5個月身孕來到陌生的北京,找你。想給你個驚喜。可是你不肯見我,只是托人送來一封信和一架鋼琴的提貨單。信裡你說你要結婚了,這個婚姻關係到你的前途,希望我能理解。
我不能理解,在柏林那些日日夜夜,耳語嘶磨都是假的嗎?如果這些都是不真實的,我肚子裡的孩子又是哪裡來的,難道不是我們愛情的結晶嗎?我決定帶著這個孩子跳海自盡,我來到北戴河,在一個漲潮的晚上,縱身躍入了大海。可是,我沒有死,我被救了,救我的是一個在當地收集標本的大學生,他的名字叫肖克強。
我和孩子為你死過一次了,這個孩子命大呀,所以我決定把他生下來,然後獨自把他撫養成人,我不會打擾你,我只是想紀念我們那段感情。所以,我要給這個孩子起名叫柏林。
…………………………
維,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柏林已經七歲了。這個年齡是孩子最淘氣的年紀,昨天他就因為爬樹放鳥窩而摔斷了腿,我真拿他沒辦法。一個女人帶大一個孩子真不容易,我其實企求上天給我一個女兒的,可他偏偏是個淘氣的男孩子。他一生下來,就愛鬧病,而且狀況不斷,所以我把你送我的你家祖傳的那塊『金香玉』掛在兒子的脖子上,保佑他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
好想你的懷抱呀,好想讓你替我分擔。看見躺在病床上的柏林,為了怕我擔心咬緊牙關忍受著疼痛,我的心都碎了。可憐的兒子小小年紀就知道他必須選擇堅強,因為他沒有爸爸。我是不是不應該把他生下來陪著我受苦?每個夜晚我只能默默地流淚。你知道嗎,在你的背後,有我們母子多少的眼淚?
…………………………
維,人生的緣分真是奇妙。今天我居然碰見了我過去的救命恩人肖克強。他也是個苦命的人,他為了深愛的姑娘義無返顧地去了雲南大理,但他的愛人卻因為產後大出血離開了他,只給他留下一個女兒。我們是如此相像,我為了你來到北京,同樣失去了你,還留下個兒子。
這次肖克強是到北京出差的,他兩歲的女兒拜託鄰居代為照顧,所以他不放心,要匆匆趕回去。對於他的救命之恩,我不知道如何報答,我決定把那塊『金香玉』送給他的女兒,保佑可愛的小女孩能健康長大。
柏林已經八歲了,他已不需要金香玉的庇護,儘管沒有完整的家庭,他也逐漸長大了。他就像一隻流浪的小貓,除了我無人問津,反倒使他的個性越來越頑強,反過來成為我的守護者。所以我常常對他說:「柏林,你是一隻有九條命的小貓,永遠打不死!」維,別怪我,沒跟你商量,就把你祖傳的寶貝送給了他人。可轉念想想,我在你眼裡又何嘗不是他人?
維,一個問題一直在我心頭糾結:因為我們這對不稱職的父母,柏林的人生只能選擇堅強和承受,這對他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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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柏林為救肖玉負了重傷,肖玉把他緊緊摟在懷裡。朦朧中,他看到了搖曳在她胸前的,曾經是他自己的『金香玉』。這就是命運的暗示,讓他從此為她付出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