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以後,丁柳一對我越加慇勤起來,有事沒事地以我為圓心做不規則弧線運動,比如跑我們寢室送點時新的水果零食了,在教室裡偷偷給我看他新寫的梨花體小情詩了,其實他的字還蠻龍飛鳳舞的。
我那天卑鄙地利用完他以後,本想就此拉開距離,退回純潔的革命友情位置上去,可丁柳一死活不幹,再三聲明,他已經身心俱陷,飛蛾撲火···然後用他那雙內雙的大丹鳳眼可憐兮兮地看著我,讓我感覺他好像已經失身於我,非我不嫁這樣子!
我想我的前半生唯一有些愧對的人應該就是丁柳一,因為我在之後的日子裡,一而再地又利用了他的感情,雖然他本人反覆表示,他絲毫不介意被我所利用,他只要能看到我,只要感覺到我在他身邊就好,哪怕是人在他身邊,心飛到別處。
雖然我依然冷淡如昔,我的生活軌跡仍然是那麼幾點,我的表情依舊波瀾不驚,但我自己知道,我內心的堅冰因為夏東的出現在融化中。
夏東既已知道了我就讀的學校,自然也打聽得到我的寢室和我的手機號碼。
他不敢打我的電話,因為他可能擔心我不會接,而我也確實不知道接起來說什麼。
但他會發短信,每天都有,不多,但一定出現,他的短信很簡單,不多的字都是問候語氣,諸如天涼了加衣服,有陣雨記得帶傘,然後最後一條就像噫語一樣,問我晚飯有沒有吃,不要空著肚子吃太酸的零食,晚上早些睡,熬夜對身體和皮膚不好···
我經常握著手機久久地發呆出神,他所發來的所有短信我都保存在一個特別的文件夾裡,文件命名為【空城】,他發短信的時間都很有規律,早晨起床後,上午課間時,中午飯左右,晚上臨睡前,也就是說,他在不忙的所有時間裡都在想我。
什麼事情都是一成為習慣,便會有所期待,有一天他可能是有什麼事情,除了早晨發過來短信後,一天沒有消息,我發現自己魂不守舍地看了無數次手機信息提示,晚上半夜時,終於等來了他的短信,他說,「今天有演出特別累,回來泡澡時睡著了,但夢裡夢到你在哭在生氣馬上驚醒,秋言,我愛你入骨!」
我躺在床上,臉對著被月光照得潔白的牆壁,一隻手無力地掩在臉上,手上沾滿我臉上橫流的淚水。
夏東那句愛我入骨,把我所有冰冷的偽裝全部撕去,我發現自己仍然那麼愛他!我也和他一樣,時時的夢到他,在夢裡像小時候一樣牽手奔跑在無邊的原野上,或者什麼也不說,只是默默的相擁···
但他的短信我仍不會回,一條也沒有回過,我想人在很年輕時的愛情就是那麼不能眼裡容沙,愛地越深越是會自私排外,我經常後悔高三畢業前那次為什麼鬼使神差地看到他和那老女人在一起,如果沒有看到,哪怕只是流言蜚語傳得再怎麼難聽,我只要沒有見到,我可能就不覺得那是真的,我會選擇相信我的小東。
那麼也便沒有此時的矛盾折磨,我相信我內心裡仍然是愛著他的,就像他從來沒有把我放下一樣,只不過是他再次出現在我眼前,使得我不得不正視這份銘心的愛。
但我又無法和他在一起,我會一看到他腦中就浮現那個冬日雪晴的昏暗教室裡的一幕······
我為了試著走出這個困住我的魔魘一樣的局,而試著接受丁柳一的愛情,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允許他頻繁的來我的寢室看我,在教室裡允許他坐我的旁邊,給我講西方哲學史講盧梭···
我無論是和丁柳一去看電影,還是去逛街,我都為內心的無動於衷而慚愧不已,當丁柳一牽我的手,十指緊扣,用他那含情脈脈的丹鳳眼向我頻傳愛意時,我為自己躲閃的目光和內心裡湧起的茫然感而感到羞愧。
我知道丁柳一已經用了最大的力氣來愛我了,可我真的走不到內心去,我確實也用了最大的力氣來設法接受他,可我一成不變的回應讓他的飛蛾撲火的愛變成一種獨角戲。
夏東可能是聽說我談戀愛了,第一次來正式找我,到我的寢室,雖然他拉著大林一起來的,當我們三個對面而立時,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我們並沒有長大,仍然像小時候時光一樣,他們兩個來喊,周秋言,我們出去玩吧···
我和夏東淡淡地道,你來了,他點點頭,我來了。
我和他誰都沒有提手機短信的事,我想經過時間的沉澱,我已經不那麼尖銳地痛和恨了,但我再也無法做到像從前那樣,笑得沒心沒肺地和他們打成一片。
在無言而有些尷尬的空隙時間裡,大林就負責搞氣氛,一會是掏出煙來和小東分別點上火抽著,用升騰起來的煙霧來趨散我們之間有些陌生的兒時感情,一會是講一大堆他們學校的趣聞軼事。
他們要走時,正好於嬌嬌和刑曼麗逛街回來了,看到夏東的身影,於嬌嬌是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跑過來的,虧伊手裡還拎著一大堆的購物袋,腳上穿著十二寸的高跟鞋。
於嬌嬌十分興奮的和夏東,王大林打招呼,主要還是對夏東,瞎子都能看到她看著夏東時眼裡那兩個狂閃的小桃心,但夏東卻似乎對她沒什麼印象,有些迷惑地回頭問我。
於嬌嬌小圓臉上急得瀑布汗樣,「夏東,你怎麼忘了,我於嬌嬌啊?就是初三時和你和周秋言打仗那個,你怎麼來我們學校玩了?你唱歌真是太好聽了···」
夏東終於恍然地樣子,隨後就是禮貌的告別,說有事得趕緊回學校了。
於嬌嬌異常失落地送了好遠,我都折身回來了,她還在那沖夏東背影喊呢,讓夏東他們沒事常來玩。
我心裡對於嬌嬌的喜新厭舊程度十分反感,但我也沒法問她,畢竟她最中意地丁柳一目前還在賣身給我做奴中。
不過當她回寢室和刑曼麗邊卸妝邊說話時,我明白了我剛才心裡那種極度反感,並不是來源於她對丁柳一的移情。
而是因為她對夏東的舊情依依不捨,我躺在床上,雙手枕頭兩眼無神,心煩氣躁地望著窗外發呆。
於嬌嬌一聲驚呼,「哎呀,我忘記朝夏東要電話號碼了,這可怎麼辦呢?」
刑曼麗正在往臉上貼面膜,她每天都弄,護地都已經過了頭,出紅血絲了,但她有這種愛美強迫症。
聽到於嬌嬌這聲慘呼,馬上轉頭看向她,「你說剛才那個夏東嗎?藝校的是吧,我能查到他電話,那麼帥,估計是他們學校校草吧!」
我突然對刑曼麗那張貼著面膜都掩不住貪婪的臉產生極度反感,一甩手翻身轉向床裡,「噁心!」
刑曼麗聽到我罵她噁心,馬上衝我來了,嗓音尖利地指責我假清高什麼啊,整天一副這噁心那噁心的樣子,我懶的同她吵,我知道她和張恆的新鮮勁過去後,張恆總不約她,她都歸罪到我身上,認為我是張恆對女人失掉耐心的禍水。
自己也不想想自己的動機,我心裡連連冷笑。
但我沒起來和她吵,因為於嬌嬌馬上就阻止了刑曼麗的高音,說差不多就行了,人家周秋言也沒說什麼,你還是看好你們家張恆吧。
我知道於嬌嬌一是知道我輕易不激眼,但如果我爆發了,她和刑曼麗加一起也不一定是我對手,再一個她估計也不喜歡刑曼麗象蜜蜂見到糖塊一樣地盯上夏東。
女人,是多麼虛偽而又擅變的動物!
刑曼麗面子上下不來,我又死憋著她,不理她的楂,於是一摔門出去了。
從那之後,夏東就不定時的來看我了,有時候不是放假的日子,他也會曠課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於嬌嬌雖然興興地要了他的電話去,但熱臉蛋貼了了陣冷屁股後有些變得心灰意冷了。
自然也會牽怒到我頭上,我在寢室裡和她,刑曼麗變得有些水火不相容了,王方保持中立,因為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教室或者圖書館,她也不太參與這些事情。
我其實過地也不好,我的內心從以前的古井無波變得時常焦灼煎熬,夏東一來找我,我就拿丁柳一做擋箭牌,但他似乎看得穿我的內心迷霧,我就算裝相地和丁柳一搞得很熱絡默契的樣子,夏東仍然不急不惱地來他的,如果我不理他,他就抽煙陪在我身邊,默默地待著,站成一道風景,惹得路過的那些女生不知道來回要走多少次,只為了多看幾眼他的剪影。
如果丁柳一也在,他就和丁柳一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聊天。
丁柳一開始時極排斥夏東的,總是想拉著我的手速速離去,但當他憂傷的發現,我和夏東在一起時,整個人會活色生鮮起來,儘管我的話仍不會很多,可當我們兩個離開後單獨行動時,我便又變得怏怏不樂。
於是他不再拉著我走,而是約會三人行。他的胸襟和見識可以說是超越了他二十出頭的年紀的。
這真是個奇怪的組合!
我發現他們兩個竟然還有許多共同語言,丁柳一在哲學上有許多想法,而夏東會給他講他也感興趣的音樂方面的東西。
反而好像我變成了一個多餘的擺設!
有一次我們三個在一起待到晚飯時間,他們兩個都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就說一起去食堂吃飯吧,夏東說那就出去吃吧,他買單,丁柳一馬上說,理應他買。
於是我們三個來到學校附近一個乾淨的飯館,夏東點了幾瓶啤酒,我皺眉說吃飯喝什麼酒。
丁柳一說,少喝點沒事的。
我便低頭吃碗裡的飯,不再看他們兩個推杯換盞,這兩個人的境界真是讓人佩服啊,從沒見過如此河蟹的情敵,我有些懷疑他們兩個有惺惺相惜之感。
但幾瓶啤酒下去後,我發現不對勁了,夏東沒怎麼吃菜,他把點的糖醋排骨轉到我面前,可能是礙於丁柳一在場,不好給我挾菜,但他看著我的眼睛紅紅的,一下子讓我想起十八歲生日那天他給過我的所有美好!
丁柳一酒量還不如夏東,喝了那麼啤酒,也沒怎麼吃菜,皮薄的小白臉上已經紅得不行。
他看著我的那雙丹鳳眼也是紅紅的,我突然覺得這兩個男人同時望著我的這種樣子好像一道選擇題,在等著我選A還是選B。
我實在不知道怎麼選,一伸手拎過一瓶啤酒也喝了下去,我有很久沒沾過酒了。
那天的結果是他們兩個沒怎麼樣,我先喝多了,我很沒用的腳底軟綿綿,腦袋昏沉沉,我記得我被人扶著去衛生間吐了幾次,因為我心裡是很清醒的,很多心底的東西反上來,我只是身體感官不聽我的指揮罷了。
我確定扶我去吐的是夏東,因為他身上的味道我就算死了也不會忘掉。
而且丁柳一酒勁上來了,趴桌子在那難受呢。
夏東去朝飯店老闆要了個手巾,用涼水投了放我額頭上幫我降溫,又要了黃瓜白糖水給我解酒,我雖然胃裡翻滾難受地要死,但我心裡卻有一種好久沒有過的安心地感覺。
就像我們戀愛時他總是抱著我哄我,給我的安心感覺。
後來丁柳一醒酒了,和夏東合力把我送回寢室。
那之後我有很多天拒絕再見他們兩個,我知道我在給自己緩衝的時間,我雖然不在乎別人說我辟腿,但我一時做不出那道選擇題。
丁柳一終於來找我攤牌了,他無比傷感地對我說,「周秋言,無論我多麼努力地愛你,我都摸不到你的心,你只有在他來看你時,才會如復甦一樣激發你身上的所有細胞,你別騙自己了,如果你還愛他,就應該和他在一起,你們既然已經認識了十二年零五個月,你想想,一個人一生能有幾個十二年呢···」
我有些怔然丁柳一怎麼那麼瞭解我和他的一切,他就轉過頭不看我,輕聲說,上次吃完飯送我回來,我死活抱著夏東的腰不撒手,哭著叫小東你好狠,而夏東只是撫著我胳膊上的東字,淚流滿面。
把我送回寢室後,他們兩個聊了一些我和夏東的過往。丁柳一說他有權利知道自己心愛的女人所喜愛的一切。
我幾乎是瞬間淚盈於睫的,我拉著丁柳一的手,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並不是故意在利用你,我真的努力的試過了···我們只是相識的太晚···」
有的時候人生就是這樣的,在不對的時間可能遇到了比較適合的人,但人生無法綵排,因為每段感情都是現場直播。
丁柳一淒然地笑道:「我知道你確實試過了,所以我一點都不後悔,我讓你回歸你自己的愛,是因為我太愛你了,我不想見你再那麼苦下去,如果你和他在一起還是無法釋懷,不管什麼時候你能自己走出來,我都等你···」
我是用一種真正感動和尊敬的情懷來面對丁柳一那清泠泠的丹鳳眼的,我發現我身邊的每一個局外人都比我更懂我自己,更明白我心裡藏著的那份無法安放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