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夜啼 下卷畫情 095 誤入幽篁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意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羅袖動香,飄袂如雲。子伶一襲白袍,烏髮輕挽,羅帶輕結,清婉如一朵白蓮。她立在窗前,望著當空的一輪明月,思緒飄啊飄,憂傷也漸漸浮上心來。這憂傷就是夜裡被寂寞拉長的影子,在月光下孤獨地徘徊。

    杜宇瑩拿起放在窗前的那根羌笛,悠悠地吹了起來,婉轉而哀傷的曲調,飄逸在空明而俊朗的夜裡。思念,爬上了西邊那輪被晚風浮動的蒼月。

    一曲蜀歌,訴盡多少離別哀情。

    一曲愛的舊詞,寫盡多少人間滄桑。

    風輕輕,月悄悄,柳依依。

    親愛的偉,你在哪?子伶好想你,你現在還好麼?子伶好擔心你呀!子伶望著窗外那被月光拉長的竹影,心裡悵然若失起來,這一路走來,她和黎偉承受了多少相思與離別的痛苦,承受了多少命運輾轉留在心間的滄桑,她心裡其實多麼愛他呀,可卻不能與他在一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究竟是因為什麼?!而最關鍵的是,黎偉現在究竟在哪裡?為什麼有月兒的夜晚,卻沒了他的身影?為此,子伶心裡擔憂極了!

    曾經,她覺得黎偉很自私;

    曾經,她覺得黎偉很花心;

    曾經,她對他愛恨交織,難以形容。

    但,那都是曾經了,曾經的所有不好都過去了不是嗎?一路走來,子伶已然明白,這是命運加給對方的不得已。其實,他們是一類人;其實,他們是知己;其實,他們是如此的需要彼此!只是,當命運輾轉,他們飄搖的人生之舟還能在茫茫人海相遇麼?他們還能相遇麼?還是他們今生注定了只是錯過,只是彼此錯過的一場風景而已?!不,不會的,既然她能在古蜀遇見黎偉,說明上蒼是可憐他們的,上蒼一定還會讓他們相逢!

    秋風颯颯,子伶懷著這樣的心思,朝窗外望去,只見竹影婆娑,月影抖落了一地。忽然,她好想去外面走走,她要去外面尋找黎偉的身影。於是,子伶白衣冉冉、婀娜翩躚地向窗外跑去。

    杜宇瑩的笛聲仍然縈繞在夜空裡,婉轉而悠揚。

    子伶一襲白色長裙,腰繫一縷粉紅飄帶,濯濯如清蓮,她獨自走出小樓,穿過索橋,漫步在遍佈月光的溪岸上。她望著天邊的秋月,伸出雪白的手臂,剪水雙瞳,佈滿無限哀傷:親愛的偉,你也在這月光裡嗎?你也在這月光裡思念子伶麼?你在嗎?為什麼子伶尋遍了所有角落,都不見你的身影?子伶在心裡輕輕地問自己。

    可就在子伶悲傷彷徨之際,夜的深處,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琴聲。琴聲迤邐,附和著杜宇瑩的羌笛聲,顯得憂傷、淒美而悲咽。子伶踏著月光,小心翼翼地探著琴聲來源處,向那溢出琴聲的山坳深處慢慢走去。

    晚風輕輕襲來,捎來陣陣寒意,子伶循著琴聲,穿過夜霧迷離的溪岸,走進山坳深處,最終,她發現了一處竹林幽篁,正靜靜地籠罩在清冷的月色裡。

    幽篁裡,傳來一陣蕭瑟的琴聲。四週一片寂靜,獨有那琴聲時而悠揚,時而哀傷,時而低婉惆悵,像滾落一地的珠玉。

    如此孤獨而淒冷的意境,如此蕭瑟的琴聲,站在幽篁外的子伶,腦海裡不禁浮現出王維的「竹裡館」: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多美的詩!多寂冷的意境!不知這是詩人王維想要追尋的人生境界,還是人生遭際所留給他的命運思考?就像這幽篁裡獨自彈琴的主人,不知是靜享孤獨,還是靜候知音?

    子伶站在原地,情不自禁地一陣亂想,正當她準備走進幽篁,去看那彈琴者究竟為何人時,卻忽然聽見從背後傳來一陣踩著落葉的沉穩腳步聲。子伶趕緊閃到一旁,在一棵飄滿海棠花香的樹下躲了起來,她看見,一位白髮長髯的老者正慢慢地向幽篁這邊走來,他踩著青色的竹葉,沐著蒼白的月光,嚴肅而慈祥的臉上佈滿了滄桑。

    那幽篁深處的小屋是用竹子和籬笆搭建而成。那老者推開屋門後,琴聲也便立即嘎然而止了。子伶跟在那老者後面,悄悄走上前去,躲在竹屋外的窗戶後面。

    「洛兒,」是那老者蒼老的聲音。子伶看見,那老者慈祥的臉上寫滿了無奈和悲哀,他向屋內擺著一架錦瑟的案幾處走去,錦瑟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盞油燈。油燈的下面,坐著一位同樣白髮蒼蒼的老人。

    「大祭司,你終於還是來了!」那老人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有一對哀怨的眼神,不知是高興還是嘲弄。子伶看見,原來彈琴的老人居然是石婆婆!那麼,那位老者定然是傳說中的蜀翁了!子伶心下驚訝極了,這就是她日日夜夜想要去郫邑尋找的大祭司麼?他怎麼會來到白石鎮?

    「洛兒,這麼多年了,這琴…這屋子…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沒,都沒變過嗎?」蜀翁蹲下身來,用手顫抖地撫摸著錦瑟上的琴弦,喉嚨哽咽。

    「你還記得這琴,這曲,這屋子裡的一切?」石婆婆望著蜀翁,表情似信非信,然心裡卻不自禁地蕩起一絲絲漣漪。

    「怎麼不記得?這琴,是長卿兄贈與我們的,這曲,也是長卿兄教給我們的,想那時,我們的生活是何等幸福甜蜜!」蜀翁站起身來,慢慢打量著這屋子裡的一切,邊走邊感慨道。

    「可是你卻不要這幸福,可你最終還是拋棄了我!什麼山盟海誓,什麼地老天荒,全都不作數了!你通通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石婆婆忽然大發起怒來,她抱起桌上的錦瑟,狠狠地朝地下摔了去,頃刻間,那精美的琴便立即四分五裂了開來!

    「洛兒!」蜀翁轉過身來,盯著石婆婆,淒然說道,「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不理解我?我是不得已……」

    「不得已?」石婆婆止住了蜀翁,哈哈哈地笑了出來,不知是哭還是笑,她朝蜀翁走去,眼裡噙滿淚水,邊走邊說道,「為了你的不得已?為了你的不得已,你竟可以毀了我的一生!你不是不得已麼?可是又有誰,又有誰可以還給我的年輕韶華,又有誰可以還我本來快樂幸福的一生?!」石婆婆捶胸頓足,瘋狂地朝蜀翁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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