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
秋霧迤邐,紅葉斑駁。整個秋天都彷彿寫滿了情詩。
石婆婆的小樓籠罩在一片煙色淒迷的山水中,隨著搖晃的竹林而若隱若現若有若無。遙遠的天邊,重巒疊伏,煙靄際繞。霧色的線條使這片如潑墨般的山水顯得更加俏麗而柔和。
這樣的山水景致裡,思念自然是那令人日漸消瘦的心事,是窗前少女倚著夢兒望穿秋水的翹首等待,是直入雲霄與秋雁齊飛的排雲詩行。
煙籠碧溪,霧罩寒沙,現已是黃昏時分,子伶白裙襲身,腰間束了根淺褐色的飄帶,手裡拿著一枝細細的柳條,獨自走在卵石密佈的溪水邊。她微垂頷首,微蹙黛眉,腦海裡不由自主地閃過一幕幕和黎偉在碧溪邊相遇的畫面。
親愛的偉,子伶好想你,你現在在哪裡呢?為何不出來與子伶相見?子伶是多麼想見你呀!子伶邊走邊暗暗嗔怨道。
黎偉說,他是玉玄。
黎偉說,他是來這裡尋找蜀翁,尋找驅魔丹的。
黎偉說,只要他跟著自己,便可以找到他們。
黎偉,子伶怎麼也觸摸不到的隱形戀人,他還說了好多好多,子伶每一句都牢牢地記得,可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子伶留在石婆婆的竹林小樓裡修煉長生不老術還有何意義?如此看來,她應該立即拜別石婆婆,去往郫邑尋找蜀翁才是。
可,這一切,要如何告訴石婆婆呢?面對石婆婆,子伶總是有些膽怯,特別是她那雙眼睛,那雙雪亮的凜冽的似乎要穿透人心的眼睛,總是讓子伶在深夜裡一想起便有些不寒而慄。如果現在告訴她她要去尋找蜀山氏道長,以石婆婆的性子,非得將她碎屍萬段不可。
子伶的心有些凌亂起來,她拿著柳枝頓住前進的步伐,輕輕拂了拂自己那如梨花般的雪白裙衫,便斜倚在旁邊的卵石上,想整理一番自己的思緒。
子伶果真生得很美,那斜倚的雲髻,如瀑的青發,襯著那芙蓉般嬌美的面龐,倒影在明鏡般的溪水上,顯得如此柔美,傾國傾城。也難怪那夜郎王子會如此喜歡她了,子伶想,這可能很大程度上與她的美貌有莫大的關聯。可是,青春就是那止不住的東逝之水,青春一去,愛情難道也該逝去了麼?女兒的價值,真是奠基在青春上的麼?那該是怎樣的悲哀呀?
子伶看著溪水裡自己那如琬似花如花似月的容顏,忽然有些倒影自憐起來:自己在這裡空度青春空勞牽掛,長此以往,那長生不老術肯定是練不成的了,不僅如此,還害得偉不能找到蜀翁得到驅魔丹,想到此,子伶便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勇敢告訴石婆婆她的決定。
子伶拿著柳枝在溪面蕩啊蕩的,隨著思緒,眼神逐漸也變得有些散漫開來,再看著那溪上盪開的一圈圈波紋,只覺得整個身子都在跟著搖晃,跟著旋轉,子伶趕緊定了定神,再向那溪水之中瞧去時,只見那溪面上已飄蕩起無數的粉紅花瓣,香氣襲人。
她趕緊轉過身來,一看,原來是蔡顯,他正穿著一身藍色錦袍,拿著一枝月季花兒筆直地立在身後,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子伶。
「蔡公子!」子伶趕緊站起身來,望著天邊昏黃的太陽,微微笑道,「沒想到蔡公子也這麼閒情雅致,也喜歡立在黃昏下獨自閒愁,撕扯花瓣?」她的臉色被晚霞映襯有些酡紅。
「獨自閒愁?」蔡顯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我看子伶才獨自閒愁,所以看蔡顯也以為在獨自閒愁,豈不料,」蔡顯頓了一下,拂了拂衣袖,喟歎了一聲,道,「也罷!今日就讓咱們把這閒愁,都通通澆走吧!」說罷便拍了拍掌。
掌聲剛落,子伶便看見,他的兩位青衣女侍便輕悄悄地從馬車裡端來一盤酒食,順便也捎來了一張大大的四方形竹墊,鋪在地上後,正好夠他們四人席地而臥。
「蔡公子,子伶不勝酒量,還是……」想起自己的胃不好,子伶慌忙推卻道。
「小酌一杯,小酌一杯如何?」蔡顯連忙回道,說罷又呵呵一笑,「難得子伶有如此閒愁,趁著這良辰美景,一醉解千愁,豈不是很好?」
子伶微笑著搖了搖頭,不過轉頭朝那朦朧欲醉的湖光山色望去,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於是也便與蔡顯和他的兩位青衣侍女吃起酒來。
「也不知壓在子伶心頭的,到底是何閒愁?」蔡顯端起酒杯,笑著又問子伶道。
「呵呵,蔡公子說哪裡話?子伶哪有什麼閒愁?只是閒來無事,最多也只能稱作胡思亂想罷了!」子伶笑著回道,趁著腦子還清醒,她當然知道不能把自己心底的秘密告訴蔡顯了,由是如此答道。「蔡公子呢?蔡公子又有何閒愁?」她又問。
「我這閒愁,」蔡顯端起酒杯,道,「我這閒愁,還不是為那石婆婆?哎,不提也罷,子伶,蔡顯劍興忽來,舞劍以助酒興,如何?」
「那好啊!」子伶笑著答道,此時她已有些微醉,俏麗的臉上已被酒暈染得像海棠花兒般明艷動人。
於是蔡顯便接過他的青衣婢女遞過來的鐵劍,趁著酒興,在碧水環繞的溪岸旁舞弄起來。人劍合一,倒影在清澈如明鏡的溪水裡,別有一番輕狂與瀟灑。
子伶一邊喝酒,一邊欣賞著蔡顯那如夢如醉如醉如夢如醉如狂的瀟灑劍姿,心想,如果是黎偉,如果是親愛的偉在她面前為她舞劍,再有一把琴,那該多好。
果然,再向那蔡顯望去時,醉暈暈的子伶忽然覺得怎麼他的面容越來越像黎偉了?搖搖晃晃的,心裡不由得立馬浮上一首白居易的詩來,於是她端起酒杯,站起來,一邊向蔡顯走去,一邊情不自禁地喃喃念道,「古劍寒黯黯,鑄來幾千秋。白光納日月,紫氣排鬥牛。有客借一觀,愛之不敢求。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至寶有本性,精剛無與儔。可使寸寸折,不能繞指柔。願快直士心,將斷佞臣頭。不願報小怨,夜半刺私仇。勸君慎所用,無作神兵羞。」
「好詩,真是好詩!子伶,要不,你也來舞劍一番!」蔡顯忽然拉過子伶,把她攬在懷裡,輕輕說道,說罷便教起她,跟隨自己的步伐舞弄起劍來。
而子伶呢,朦朦朧朧中,只覺得那舞劍的蔡顯就是黎偉,於是居然也半推半就地順從起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