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杜宇夜郎便帶著子伶下了樓,走出水雲客棧,穿過馬道,來到子伶剛在水雲客棧樓上所見到的那家碉樓院子裡,那嫁娶女兒的主人一見杜宇夜郎和子伶那陌生的面孔,便知他們非本寨中人,但依他們熱情好客的本性,於是便立馬為他們從屋內帶來了一壺酒,和一大碗烤肉,還把他們帶到剛舉行篝火晚會的地方,與他們一同狂歡。
這時子伶才發現,這院子不似自己剛在樓上看到的那般小,整個院子足以容納幾百號人,如不是有人因受不了這玩通宵的瞌睡煎熬而已回家,幾乎全寨的男女老少都在這座院子裡。所謂一家有喜,全寨歡騰,說的便是此意。
只是當下,那篝火晚會剛結束,改成了上百號人圍成一個偌大的圓圈,正高興地和著羌笛唱著歡樂的歌謠,杜宇夜郎和子伶坐在就近院門的一側,高興地參與其中,他告訴子伶這叫坐歌塘,而所謂坐歌塘,即是新娘的所有親朋好友,大家圍著篝火,和前來接親的新郎家的代表,一起開心的喝酒、烤羊、唱歌。
子伶對這一切,都好奇極了,她睜著她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那正在對唱的一男一女,問坐在自己身旁的杜宇夜郎道,「杜公子,他們這是在唱什麼?」
「這叫柔西,男女互唱,是對新郎新娘表示讚美和祝福呢!」杜宇夜郎在旁邊熱情地對子伶介紹道,他看著子伶那美麗的眼睛,趁著酒興,臉色越來越柔和,眼裡也漸漸露出溫柔的光芒。
「柔西?」子伶不解。
「就是情歌的意思。」杜宇夜郎笑道。
「柔西?這名字好聽,比情歌好聽。」子伶低下頭來微笑著細想道,在心裡悄悄回味著「柔西」二字,形容情歌,那是何等貼切,「對了,那新娘呢,那出嫁的新娘,還有迎親的新郎又是誰呀?」子伶抬起頭來,好奇地問杜宇夜郎道。
杜宇夜郎聳了聳肩,也表示不知。子伶又向坐在她身旁的老奶奶問道,於是那年邁古稀的老奶奶便指著斜對面的一位身穿粉紅長衫的姑娘,告訴她那位便是明日即將出嫁的新娘,子伶這才注意起來,原來新娘是一位毫不起眼的姑娘,而且隱隱約約,子伶還看見那新娘的臉上似乎長滿了麻子,可就是這樣一位姑娘,卻滿臉洋溢著愛情和待嫁的幸福,子伶心裡有些疑惑了,也許,新郎也是和她差不多一樣的人吧?不然,男人怎麼會愛這樣一位姑娘?於是她又朝那老奶奶所指的新郎望去,那新郎雖長得不帥,但也不醜,算是很普通的一個男人,和子伶身邊的杜宇夜郎相比,那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可是,子伶心裡的疑惑馬上便被旁邊那位老奶奶給解除了,那老奶奶似乎看出了她身邊這位美麗姑娘的顧念,便又笑著慈愛地告訴她,大概意思是說,新娘和新郎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深厚,到了結婚年齡,在神的祝福下自然就結婚了,被全寨的人都看做天造地設的一對。
子伶又看了看杜宇夜郎,杜宇夜郎衝他神秘一笑,說,「怎麼,子伶你不信?在我們這裡,凡是能結婚的男女,都是被神祝福的,在神的眼裡,她們的愛使他們永生不會分離,在新郎的眼裡,新娘是完美的,反之亦然,這一切都源於他們的愛情,因為神對他們的愛和祝福!」
「因為他們的愛情和神的祝福,所以彼此就是對方心中的唯一?」子伶頓時滿臉通紅起來,她為自己剛才那齷齪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杜宇夜郎點了點頭。
子伶盯著杜宇夜郎的眼睛,那雙深情的眸子似乎在告訴她,也是神,讓他遇見了她子伶,子伶害羞地低下頭去,不敢正視杜宇夜郎那滾燙的目光。然她也沒多想,只還是在回味剛才那句話,因為彼此的愛和神的祝福,真的可以讓雙方永遠不離不棄,永不背叛嗎?神,到底是怎樣神秘而又可畏可敬的力量?神,會讓她和黎偉走在一起嗎?
子伶正在那俯首沉思時,卻忽然聽得那歌塘裡的眾人起哄聲,她方抬起頭來,一看,見是那全寨的男女老少都嚷起來,熱情地邀請杜宇夜郎和子伶這外來的男女對唱一首情歌,因為在他們看來,這對青年男女郎才女貌,一定是情侶。子伶見這陣勢還真嚇著了,似乎他們已把她和杜宇夜郎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如此盛情,還真不能推辭,可是,她不會唱柔西呀,而且還是和蜀國王子杜宇夜郎,子伶滿臉尷尬,她轉過頭去,看著杜宇夜郎,那表情,似乎是在詢問他,他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杜宇夜郎似乎看出了子伶心中的尷尬,便立馬笑著站了起來,對歌塘中的男女老少說,子伶是中原的女子,不會唱柔西,要唱就唱一首家鄉的情歌吧,又扭頭問子伶是否同意,子伶木訥地點了點頭,因為除此外,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更好的解決方法了,於是便由杜宇夜郎領先,杜宇夜郎先是拿過主人遞給他的那種在子伶看來最原始的七絃琴,放在膝上,緩歌撫弦,目光溫柔流轉,低低徘徊,他邊彈邊動情地唱起來,那是他去年走訪秦國,在渭水河邊跟一位船夫學來的歌,這首歌的歌詞,子伶很熟悉,那是《詩經·國風·秦風·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子伶聽著杜宇夜郎那溫柔而憂傷的歌聲,不禁被它陶醉了,原來《蒹葭》在古代竟是如此優美動聽的一首情歌,那失傳了幾千年的曲調,就是這樣的麼?子伶望著杜宇夜郎那同樣陶醉的臉,不禁這般遙思遐想著。
一曲唱罷,輪到子伶唱了,子伶得意地嘿嘿一笑,因為她腦子裡已浮現出了一首歌的名字,那是鄧麗君的《在水一方》,正好與杜宇夜郎剛才的《詩經·蒹葭》遙相呼應,《在水一方》可謂是21世紀的《蒹葭》。於是子伶便輕唱起這首歌來,那飽含深情的調子,還有那字裡詞間,一切都是那麼憂傷淒美: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綠草萋萋,白霧迷離,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願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方向。
卻見依稀彷彿,
她在水的中央。
我願逆流而上,
與她輕言細語。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曲折無已。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足跡。
卻見彷彿依稀,
她在水中佇立。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本來子伶這首歌是因思念黎偉而唱的,那黎偉在她心中,正是那思而不得,道阻且長的心上之人,可卻沒想到子伶這一唱,杜宇夜郎卻誤以為子伶是對他所唱之歌的回應,心下當真心跳不已,他看子伶的眼神,也越來越陶醉了。
子伶唱罷這首歌時,眾人皆都歡騰起來,人們對這兩位從寨子外面來的客人奇怪不已,更對他們那動人的歌聲讚歎有佳,那些少女們更是跑過來,圍著子伶和杜宇夜郎,要爭相學唱,只有對面一位身穿黑色長衫的女子似乎覺得情況不妙,想要逃走,杜宇夜郎仔細一看,卻道是誰,原來是他妹妹杜宇瑩,於是便趕緊辭別主人,和子伶一道向杜宇瑩逃竄的方向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