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子伶回來時,莜子不知何故,竟早早的睡了,子伶悄悄地墊著腳,走到莜子房門前,輕輕地敲了敲,裡面卻是什麼反應也沒有,子伶心想,莜子估計已經睡熟了,便也想準備洗漱洗漱,早點上床睡覺。
子伶靜靜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黑魆魆的一片,仍覺得暈眩眩的,不管怎麼想擺脫,卻也無法翻去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什麼黎涵原來是今天培訓時坐在自己身旁的那位男孩,而假黎涵原來是莜莜的男友黎偉,因為那奇怪的十字架,竟然在自己面前謊稱是黎涵,更可惡的是他居然,居然吻了自己!子伶突然有一種想要把此事告訴莜子的衝動,可是自己今晚又許諾了黎偉不把它告訴莜莜的,怎麼辦呢?子伶就這樣胡思亂想著,忽然她又想起今晚自己刮了黎偉耳光的事,天,子伶剛找到的工作也還是黎偉他爸給的呀!如果他計較,自己不就死定了?哼,死就死吧!是他理虧在先,再說了,她子伶又不是找不到工作的人,子伶雖然這麼想,但還是不想失去這份工作,畢竟它來之不易,不是什麼時候都有這種好運氣的。
子伶忽又想起黎偉剛才的那個吻,那麼癡情那麼溫柔,當他吻下去的那一刻,子伶頓時像著了魔一樣好像被什麼呼喚著,只覺得應該配合他,完成一次愛的洗禮,當黎偉長長的舌伸進她嘴裡溫柔攪拌時,子伶更是覺得有一股力量從自己身體內升騰起來,自己好像也跟隨著它慢慢飄入雲端。可是這是為什麼呢?子伶想不明白,按理說,她應該從骨子裡都討厭那個花心大少黎偉才是,可是自己又好像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她不是一直愛的都是李逸嗎?呵,她子伶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花心了呢?
子伶很不開心,她只覺得那個黎偉打亂了自己,可是黎偉胸前的十字架,卻又是那麼真實,子伶還記得那晚十字架變成的白髮魔女和像太陽一樣的鳥,世界上當真有如此奇怪的事麼?其實她今晚是多麼想聽聽黎偉說來十字架的故事呀,可是她卻拒絕了,她深信她本來就應該這樣做的,為了聞莜。
不知為什麼,子伶其實又相信黎偉,相信黎偉所說的一切,雖然他在雅安時騙過自己,可是他不是說是因為胸前的十字架,所以才情不自禁地關心自己麼?黎偉還說,讓她相信他,他找了她二十多年,怎麼捨得傷害她呢?是嗎?他真的找了自己二十多年麼?又是什麼樣的信念,讓他找了一個女人二十多年?
子伶躺在床上,又想起了一個月前在洪雅時謊稱自己是黎涵的黎偉。
那時,子伶剛從學校回到洪雅老家。子伶的家雖在洪雅縣城,但家裡卻是一貧如洗,因為很早之前父親的背叛出走,這十幾年來,都是母親一人風雨無阻,靠著單薄的個體經營收入來供她上學,如今,子伶大學畢業了,家裡所有值錢之物也所剩無幾了。每每看著母親那疲憊的身姿和空無一物的家,子伶心裡總是像在挖一個深深的無底洞,既疼痛又心慌,一個聲音在心裡反覆告訴自己,子伶你一定要加油加油再加油,趕快掙錢吧,讓媽媽以後過上幸福的生活。
毫無疑問,在子伶心裡,母親是堅強是偉大的,父親是卑鄙是猥瑣的,她深深愛著自己的媽媽,同時在心裡又不斷詛咒著自己的父親,就像仇人一樣,心痛地恨著。十幾年了,子伶腦子裡一直不停地閃現著令她永生也無法忘卻的畫面,那是他的父親正提著箱子準備離開她們時,她和她的媽媽苦苦哀求著她的父親,懇求他不要離開,還不滿三歲的小子伶更是抱著她爸爸的腿,哭著喊道,爸爸爸爸,你不要離開,不要離開小伶,可是他的父親,卻還是狠心地拋棄了她們,和另一個女人一起,離開了這個家。
所以一直以來,子伶都在心裡告訴自己,你一定要堅強要勇敢,沒有什麼可以令自己倒下,沒有什麼可以讓自己恐懼,子伶,長大後你一定要成為一位獨立自主的堅強女人。她媽媽也是這樣告誡她。
可是十幾年過去了,子伶卻繼承了她父親的身高和容顏,長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和她父親一樣,她長的很美很美,一米六八的身高,只是身子比較單薄些,但這並不影響她天然去雕飾如芙蓉出水的美。子伶經常在鏡子裡看著自己閉月羞花的美貌,在自戀的同時心裡卻又狠狠地討厭著,特別是討厭這張如此酷似她父親的臉,啊,父親,你為什麼要這樣殘忍?你不僅拋棄了我們,還在子伶的身上烙下如此深刻的印記!子伶總是這樣在心裡責問著她的爸爸。
七月,煙塵、烈日、暴雨充當了城市的主角。
七月,子伶奶奶捎來信說,木丹花開了。子伶知道,是年邁的奶奶盼著自己回去呢。子伶雖然討厭她爸爸,但是十幾年來,她的爺爺奶奶卻是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她的關心。據爺爺奶奶講,她的父親走後,就很少回去看望他們,他們老人家每次也只有靠子伶那酷似她父親的容貌來思念她爸爸。這次,子伶也是因為她爺爺不久前的離去而倍加傷感,所以才會不顧找工作的絕佳機會,怎麼也要回去探望她奶奶。
七月的鄉下,寧靜而單純。夕陽西下,昏淡的陽光沐浴著晚風輕輕舞動著淺紅淺紅的裙裾,安然睡去時偶爾還有幾處水牛哞哞的打鼾聲,金黃的大地到處散發著誘人的清香。潔白雅麗的木丹在田埂邊或樹林中隨晚風扭動著身姿,醉人的芬芳如夏日解渴的香醪,飄零在如畫的黃昏裡。
遠處,奶奶的笑臉躺在如詩的畫裡,輪廓格外分明。「子伶,可想死奶奶了。」奶奶把子伶的手緊緊的攥在手心裡,那手雖爬滿了蒼老的繭子,卻格外的溫暖,如她慈祥的心。
子伶奶奶今年已七十,疲憊的臉上,佈滿了擔憂和哀傷的皺紋。爺爺不久前的含恨離去無疑是奶奶心裡最深最深的傷痕,曾有一段時間,奶奶總是每天傻傻地坐在爺爺生前最愛的籐椅前,不吃不喝的念叨了整整一個星期。在這短短的一周裡,奶奶似乎老了二十歲,滿頭的白髮,恍惚的神情,完成弓的駝背。「奶奶奶奶,我親愛的奶奶,我想著您呢,您看您,一定要愛惜自己哪!」奶奶總是笑著,眼睛彎成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