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頭敬茶問安,這些都是俗套,四太太眼神有些恍惚,鸞娥的那杯茶她半天都沒接過去,直到四老爺咳嗽一聲她才回過神來。按常理還該說幾句客套話,可四太太的唇只微微張一張,看著鸞娥那張嬌美的臉,又看向她旁邊氣宇軒昂的八爺。
四太太伸手去接鸞娥的那杯茶,剛要碰到時候就像被什麼東西燙到,四老爺有些看不過去,咳嗽一聲:「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兩個都已年老,該安享兒孫福才是。」四太太這才端起茶來,掀開蓋喝了一口,就把茶撂在一邊,從袖子裡掏出一個荷包放在茶盤上。
見荷包放到了茶盤上,楚夫人懸著的那顆心總算放了下來。昨夜回到侯府,就聽有人來報四太太和四老爺又哭鬧了一場,口口聲聲說四老爺官位不顯,才讓戚王如此欺負思聰,連八爺和九爺都吃了掛落,一個是為什麼不娶個高門大戶的女兒,也好讓戚王瞧瞧,另一個是護不住妹妹,怎麼做哥哥?
落後還是四老爺發了好大一頓脾氣,九奶奶又給她灌了藥下去,才算好了。今兒一早也不曉得四老爺過去說了什麼,四太太這才打扮著來了,楚夫人還怕四太太當了眾人的面發作鸞娥,心裡已經打點好了許多主意,見她只是不說話,這才定了心。
鸞娥已經轉到楚夫人這邊,不等她跪下行禮楚夫人就接過她捧著的茶,拉著她的手道:「你是個妥當人,嫁了過來人人都喜歡的,這都是家裡至親,你原先也見過的,可別再做出羞澀樣子。」鸞娥低頭一笑,八爺已經嘻嘻笑了:「大伯母原來是見了侄媳就忘了侄子。」
楚夫人白侄子一眼:「我這不是怕你欺負她?八奶奶這樣好的人品,嫁給你還有些配不上呢。」這話明明白白是說給四太太聽的,四老爺不由自主望了自己妻子一眼,四太太好似沒聽到,一雙眼還是那樣茫然。四老爺不由心裡歎氣,思聰在王府的處境四老爺還是有些知道風聲的,只是那總是別人家事,況且王府勢力總是比侯府要大上那麼一些。
當日就不該聽了父親的話把思聰嫁進戚王府,姬妾成群的只比自己小那麼幾歲的男人,怎麼會心疼自己嬌花一樣的女兒?事已至此,四老爺看一眼四太太,當初要不是她一心攛掇,現在也不會這樣,全是娶妻不賢,才惹出這麼些事情。
看著在那裡挨次行禮的鸞娥,四老爺點一點頭,娶了這麼個知書達理的媳婦,這邊也有當家的人,又有九奶奶服侍四太太,自己也好不操心可以過幾年輕鬆日子了。
拜了一圈下來,楚夫人讓婉潞帶了鸞娥去認認侯府別的族親,婉潞行禮後帶鸞娥出門,轉身時候看見八爺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秦氏掩嘴輕笑:「八叔叔,你不快些出去陪客吃酒,難道還要跟著六嬸嬸和八嬸嬸一起去認人不成?」
八爺一張臉變得煞紅,鸞娥也低頭一笑,婉潞攜了鸞娥的手,感覺她的手心一片溫暖,側頭看看鸞娥,只覺她的容貌更勝往日。侯府的路鸞娥也算走熟的,今兒卻覺得侯府景色和平日不同,兩人直到坐上了車婉潞才開口道:「見八叔叔那樣對你,我這心才放下了一些。」
鸞娥把腿伸長一些好讓自己坐的舒服一點,抬頭笑著說:「姐姐又來逗我。」婉潞拍拍她的手,語裡帶了歎息:「你啊,侯府雖說人多,現在已經分家出去,你們雖不是單過,也只有妯娌兩個,九嬸嬸人又平和,素日只管服侍你婆婆,算起來,只要你婆婆不鬧什麼,你的日子是極好過的。」
聽婉潞說了這麼一大套,鸞娥點頭:「就知道姐姐疼我,出嫁之前乾娘也囑咐我來著,遇到這樣的婆婆也不曉得是好是壞,只是人總要過日子,況且她先有了個惡名,難道還能編排我不孝?若是遇到那種面上慈愛,心裡一肚子壞水的婆婆,那才叫難對付,再說這過日子,總是有了這個好處就沒那個好處,我沒姐姐那樣的福氣,就不什麼都佔了。」
婉潞伸手捏一下她的鼻子:「你啊,這嫁了人就不是孩子了,好好的過,別讓親家太太操心。」鸞娥點頭不止,車已經停了下來,今日看著鸞娥出嫁,嫁的還是自己熟悉的人自己心裡都這樣擔憂,等真到了嫁女兒那日,該是怎樣的難過?
八爺既娶了親,四太太的病瞧著也有些穩,四老爺擇了日子,七月初八全家從侯府搬到新宅去,雖說是全家,也不過就是四老爺夫婦帶了九爺夫妻,院裡有一半的下人早被遣到新宅那邊佈置,剩下的下人和傢俱什物都不多了。
侯爺面上也留了一下,說讓他們過完中秋再搬出去,四老爺只笑沒有應,侯爺不免又發幾句兄弟四散的感慨。四老爺倒笑了:「橫豎都在京裡,也只隔了一條街,大哥想過去坐小竹椅就過去了,總好過二哥又要外放,等弟兄們再見面時候,就不曉得是什麼時候。」
二老爺剛一滿服就去吏部起了文書,吏部那裡知道是定安侯的弟弟,又得了一些銀子,辦起來也很快速,不過一個月就選了浙江一個知州,前官八月任滿,二老爺得了吏部憑照,收拾起來就要去赴任,擇了七月初三的日子出京。
侯爺心裡明白自己這位異母弟弟是想給所生母爭一封誥命,自然不好攔他,只是叮囑幾句雖為朝廷盡責,自己也要保重身子之類,此時聽到四老爺這樣說,不由歎了一口氣:「一母所生的同胞,大妹妹又隨妹夫出京,現在只剩你我了。」
四老爺的眉頭也微微皺起:「當日唯恐膝下人少,納妾生子,展眼今日已經過了半生,才曉得嫡庶這間,總有些不為人知的事情,想起也不由齒冷,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侯爺頓了頓,沒有接弟弟的話,四老爺也覺失口,兩弟兄又說幾句也就各自分開。
侯爺去上表皇帝,等自己六十壽辰一過,就讓趙思賢襲爵,四老爺自去安排搬出侯府的事情。婉潞雖早知道侯爺要讓趙思賢提前襲爵,可知道確實消息的時候還是有些發愣,趙思賢說完得不到妻子的回應,回頭見她愣在那裡,上前笑著說:「你這是怎麼了。」
婉潞把手裡給德哥兒做的中衣疊好:「我只是在想,等襲爵之後,孩子們的婚事就該提了,像咱們女兒那樣的,什麼樣的人才配的上?」趙思賢挑起一邊的眉:「瑾姐兒還小,福姐兒就更小,要提也只有智哥兒的婚事。」
婉潞白他一眼:「小?不小了,瑾姐兒快要滿九歲,福姐兒也快六歲了,也只是我們捨不得給他們定親定早,要在別人家,這樣年齡早定親了。」彷彿當日才娶婉潞過門,怎麼今日就要討論孩子們的婚事?趙思賢的眉皺起,一個字也不說。
婉潞把東西收拾好,見他躺在窗前榻下,手裡那柄扇子動也不動,走上前坐下來推他一下:「怎麼了?難道捨不得女兒們出嫁?」
趙思賢撐起一支胳膊:「我方才仔細想了想,平日應酬也能見到別人家的孩子,可是看來看去,滿京城的子弟,覺得就沒一個配的上我們女兒的,你說那樣的淘氣小子,怎能讓他們把我們女兒娶了去。」婉潞莞爾:「方纔還說我,現在你自己也這樣,我們是做父母的,瞧著自己孩子總是好的,全京城各家府邸那麼多的子弟,哪有配不上我們女兒的。」
趙思賢點頭,翻身坐起就去找鞋,婉潞把鞋子從榻下給他踢出來:「你要往哪去?」趙思賢嗯了一聲就去拿衣架上的外袍:「我要再去各家府邸瞧瞧,看能不能給女兒們尋摸個好女婿。」
婉潞帶笑上前給他理著衣衫:「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哪有你這樣的急匆匆去的,總要找人在外面慢慢打聽,然後自己去瞧了,冷眼尋上個那麼一兩年,挑中了人家再放個風聲,咱們是女家,哪有這樣趕著的?」趙思賢點頭:「對,還是夫人說的對,我太心急了。」
婉潞抿唇一笑,雙妙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奶奶,太太請您過去,說要商量事呢。」婉潞哎了一聲就往外走,趙思賢拉住妻子的手:「娘見得多,你和娘也說一聲讓她老人家也出個主意。」婉潞把丈夫的手拿開:「知道,別顯得就你一個人孝,我就什麼都不知道。」
趙思賢看著妻子走出去,拿起本書想瞧,可怎麼也瞧不進去,什麼樣的人才配的上自己女兒?這可真難辦。
婉潞來到楚夫人上房,就聽到裡面有笑聲,掀起簾子進去,瑾姐兒坐在楚夫人下首,嵐雲坐了楚夫人對面,搭了秦氏正在那斗牌,瑾姐兒小嘴嘟起:「三伯母,明明是你放的牌,你還賴我放的。」楚夫人已經笑的把牌丟下去:「不管誰放的,總是我贏了,你們快些拿錢。」
秦氏拍一下瑾姐兒的手:「姐兒,那二餅可是你自己扔的。」瑾姐兒頭搖的撥浪鼓似的:「三伯母,是你扔的,我扔的是三餅。」嵐雲曉得她們是故意說笑話逗出夫人發笑的,只在那裡笑著不說話。
秦氏看見婉潞走進來,眉挑起道:「六嬸嬸你來的正好,快來評評理。」婉潞摸一下走到自己跟前的瑾姐兒的臉,也沒往牌桌上看,只是笑道:「你是長輩,我們女兒就讓了你又如何。」秦氏伸向錢串的手又縮了回來:「好啊,這話裡話外是說我這做長輩的欺負小輩呢。」
說著秦氏就往楚夫人那裡看:「婆婆,六嬸嬸欺負媳婦。」楚夫人已經讓人來收牌桌:「什麼欺負,要我瞧,是你欺負她們母女。」這話逗的屋裡服侍的人都笑起來。
又說笑幾句,瑾姐兒曉得長輩們要商量事情,行禮告退。楚夫人這才被秦氏扶了坐到上面,對婉潞道:「叫你來,也沒有別的事情,只是商量下你公公的六十壽宴,還有等這壽宴完了,我也就搬了這裡,讓你們住進來。」
說著楚夫人瞧一眼這屋裡,輕輕歎了口氣,自從襲爵搬到這屋子住著,也有二十來年了,當年沒搬進來的時候是如此盼望,只有搬進這裡才能真正確認自己是侯府主母的地位,而搬到月太君曾住過的屋子,雖說那屋子比這屋子要大,設施要更好一些。
可總覺得搬到那裡去就是等死,見楚夫人面上露出捨不得的神情,婉潞笑道:「在哪住不也一樣?婆婆既喜歡這裡,就一直住著,現在府裡空院子也多,等收拾出幾個小院子來給孩子們住著就是。」
楚夫人垂下眼簾:「禮不可廢啊。」婉潞的心被什麼東西抓了一下,楚夫人一生為人做事,都為的是那個禮字,一時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楚夫人不過一瞬就已抬頭:「說那些做什麼,等你公公的壽宴一過,你們襲了爵,這稱呼就該改一改了。」
方才一直沒說話的秦氏笑了:「到那時就該叫婆婆老太君了。」楚夫人也笑:「是啊,想不到我也成老太君了,當日嫁進來的時候不過十六,現在一輩子一轉眼就要過去了。」從十六到六十,無情的時光就這樣把紅顏變成白髮。
婉潞眨眨眼,好讓不知什麼時候有些發酸的眼睛恢復正常:「方纔還和六爺說呢,眼看著孩子們都大了,該議親了,想著婆婆見的多,想請婆婆應酬的時候多幫忙瞧一瞧呢。」一提起孫兒的婚事,楚夫人就少了些感傷,開始和她們商量起來,侯府沒定親事的孩子不少,足足要議好長一段時候。
說了一會擺上晚飯,正在用飯時候有個管家娘子進來,在婉潞耳邊低低說了一句,婉潞的眉皺一下,秦氏已經瞧見:「六嬸嬸,有什麼稀奇事?」婉潞盡量說的平淡些:「戚王府那位嬌客,今早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