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一張臉本該是笑的,可今兒來了個柳氏,等她走後席上也有人悄悄議論,四太太雖稱病但耳朵極靈,又見眾人的眼不時望向思聰,那眼神裡什麼味道都有。四太太慢慢品著,竟品出一些以前沒品出的感覺來。四太太抬頭看看思聰,見她低著頭面前的酒菜動都不動,恍惚間似乎有淚出來,四太太明白了什麼,感到手腳冰冷,開始喘起粗氣來。
九奶奶雖在別席上應酬,可還是瞧著四太太的,見她用手扶住頭,急忙走上前來:「婆婆,您可是不舒坦,媳婦扶您去後面歇息一會。」思聰也起身要扶四太太,四太太用手撐住桌子被思聰扶起來,用手推九奶奶:「不必,讓你八妹妹扶我進去就好。」
九奶奶被四太太一推時候摸到她的手心,只覺得手心裡又冷又濕,忙笑道:「婆婆,八妹妹身子……」四太太的聲音已經大了些:「她是我的女兒,我自己會心疼,不用你管。」旁邊桌上坐著的楚夫人也察覺出來,剛要喚婉潞,婉潞已經走上前對四太太道:「四嬸,還是我們扶您下去歇息吧。」
四太太一雙眼並沒離開思聰,心口那股濁氣怎麼都發不出來,手緊緊地拉住思聰,思聰只覺得她的指甲都要摳進自己肉裡,當著眾人又不好喊疼。四太太還是揮手:「我只要聰兒。」婉潞看向思聰還想再勸,思聰已經舉步:「六嫂,九嫂,就我扶娘下去吧。」
婉潞和九奶奶對看一眼,放手讓思聰娘兒倆下去,又讓丫鬟跟著,但丫鬟剛走幾步就被四太太斥退。這讓婉潞心裡更著急,見席上都停了下來,婉潞忙走上前:「四嬸本就身子一直不舒坦,今兒是八叔叔娶親才高興出來,這會想必撐不住下去歇息,各位還請繼續用。」
四太太有病休養這事全京城人人都知道,聽了婉潞這番解釋,就算有幾個覺得她病的蹊蹺的也會再說,只是說幾句哪裡有好太醫,有什麼偏方這話。
婉潞見席面又和原來一樣,想尋九奶奶交代幾句,卻看不到九奶奶,旁邊的丫鬟已經上前回道:「九奶奶不放心,跟著去了。」這話被旁邊席上的人聽到,轉頭對婉潞笑道:「府上家風實在不錯,幾個媳婦個個孝順,真是難得。」
婉潞又要應酬幾句,想著九奶奶既去,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繼續和妯娌們在席上應酬。戲唱過了幾出,酒席也終了,有些賓客告辭,剩下的都是些平常十分交好的人家。
於是各人又去換了一輪衣衫,等出來時外面的大圓桌都被收去,只擺了小几椅子,上面放了冰盆,新鮮的茶水點心都已放好,又重新坐下,等重新開場再唱幾出戲。
此時卻還不見四太太出來,婉潞讓人再去瞧瞧,不一時來人就轉來,回說四太太和思聰在裡面,九奶奶帶著人守在外面,想來不會出事。婉潞怕九奶奶餓著,讓人給她送些點心去,這才坐下重新聽戲。
此時已近傍晚,涼風習習,園裡花香襲人,台上的戲已經不再是那大鑼大鼓吵的人煩的,而是小生小旦們扮上在那細細地唱,離合悲歡、恩愛纏綿,全在這一舉手一投足間。
婉潞雖素來不愛聽戲,也覺得唱的好,用手輕輕地敲著桌子,細細體味這唱詞裡的意思,正在心曠神怡之間,楚夫人招手叫婉潞,婉潞忙起身走過去。
楚夫人臉上有些為難地對婉潞道:「方纔威遠侯夫人和我說起上個月公主新得的小女兒,想和你做門親家,那是你的兒女,自然要問你這個為娘的。」婉潞瞧著笑的開心的威遠侯夫人,淮陽公主五月生了個女兒,雖不是兒子威遠侯府也大肆慶祝。
婉潞臉上的笑容沒有變:「嬸嬸看重做侄媳的,侄媳該高興才是,只是智哥兒已經十一,這歲數只怕有些不合。」威遠侯夫人這幾年是喜氣洋洋,沒了一個可能會牽連自家的兒媳,得到一個公主媳婦,這是多大的體面?聽到婉潞這話就道:「侄媳你也太不會拐彎了,你家智哥兒,他的婚事只怕你們都不能做主,我怎會求,說的是你家小兒子,我記得那叫德哥兒。」
婉潞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按了常理和公主府做親,那是多大的榮耀,別說公主府主動來說。但婉潞著實不想和淮陽公主做親,有這樣一個娘,誰知道會教養出什麼樣的女兒呢?見婉潞沉默,楚夫人忙為兒媳解圍:「能得你們府上青眼,那是我小孫子的福氣,只是他哥哥都沒定親,怎麼能到他呢?」
威遠侯夫人頓了頓,接著就自己笑了:「這也有道理,只是方纔我一見那小孩子,不由就愛上了,恨不得把自己孫女立即就許過來呢。」楚夫人端起一杯茶:「那我要多謝了。」
威遠侯夫人也笑了,見她口口聲聲提的都是公主的女兒,婉潞不由想起當日侯府門口那個乖巧女童來,算年齡,倒是這個女孩和德哥兒相配,可是沒了娘的孩子,又有這麼一個後母,貿然提起不過陡增煩惱罷了。
這裡應酬一回,天色已經漸晚,下人們把廳裡四角掛著的明角燈都點起來,旁邊又點了幾十支兒臂般粗的蠟燭,一時廳內亮如白晝。
有丫鬟過來悄悄回道:「八姑奶奶已經回府了。」連辭都不來辭一下,看來她和四太太說了這半天,也不知道有多傷心,婉潞嗯了一聲,丫鬟又道:「九奶奶也服侍四太太回去了,說是今兒就勞煩六奶奶了。」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婉潞歎了一聲,四太太算盡榮華富貴,哪曉得算進去的,是自己兒女的一輩子,看著滿目的喜字和紅綢,但願鸞娥嫁過來,四太太會有所領悟吧。
等這裡全都散了,已經敲三更了,趙府主人們送走客人,楚夫人已經撐不住了,婉潞忙請她回去歇息,明兒還有事呢。
接著回轉裡面讓下人們趕緊收拾,秦氏走過來笑道:「六嬸嬸你沒去新房瞧瞧鸞娥妹妹,不,該叫她八嬸嬸了,今兒她打扮的就跟天女下凡一樣,小八可真有福氣。」
婉潞只覺得渾身又酸又軟,這裡還要收拾一陣子,用手撐著頭:「我今兒忙的就跟陀螺一樣,哪還顧得上去瞧一瞧她,只怕她還在那怪我呢。」秦氏用手掩住口打個哈欠:「辦喜事總要累著,我說你也別在這瞧著他們收拾了,快去歇息吧,明兒後兒都還有得忙呢。」
都已經說好了,婉潞和秦氏就不回侯府,就歇在這邊,等明一大早跟著新人回侯府給大家見禮。婉潞用手捶著肩:「哎,巴不得早點娶個媳婦回來分分辛勞。」秦氏拉著她走出去:「也沒幾年了,智哥兒眼看就大了,到時只怕你就嫌太閒,連個斗牌的人都找不到。」
等在外面的雙妙她們見兩妯娌出來,忙打起燈籠在前引路。婉潞已經閉著眼睛打晃了,聽到秦氏這話笑了:「哎,當日嫁進來好像就在眼前,一轉眼我們竟然老了。」
秦氏精神比她好些,伸手攜了她手:「時光本就催人老。」說話時候就到了這邊的歇處,屋裡擺了兩張床,上面被褥皆全,已經熏好了香。
雙妙和秦氏的丫鬟各自伺候她們卸妝就退了出去關好門,婉潞滾到床上閉著眼,秦氏剛要上床就見婉潞已經沉入夢鄉的樣子,走到她旁邊用手去推她:「哎,我跟你說,今兒四嬸差點沒暈過去,要不是九嬸嬸的藥丸,只怕就要請太醫了。」
婉潞半睜開眼:「哦,我還在納悶怎麼沒請太醫呢?」秦氏推她一下:「去,就知道你只是面上好。」婉潞翻個身用被對著她,秦氏自己躺回去,過了會兒撐起一支胳膊看著婉潞:「哎,你真睡著了,我說,思聰要是真能立起來,也不算錯。」
婉潞翻身,就著月光都能看到秦氏一雙眼發著光。婉潞把被往肩頭扯了扯:「你怎麼不累啊?我全身都酸痛,你還這麼精神。」秦氏笑了一聲,寂靜的夜裡聽的特別清楚:「今兒看了那麼場大戲,我怎麼會累?」婉潞把被放下來看著她:「我說呢,怎麼就我一個人在那裡忙,敢情你們全都去看戲去了。」秦氏又笑笑,歎了一聲也蓋好被閉上眼睛。
今兒前面唱戲熱鬧,四太太母女也熱鬧了一場,秦氏怕打擾了前面的賓客,人來報的時候悄悄讓丫鬟不要驚動楚夫人她們,自己帶著人往後去,到那的時候只聽到四太太哭個不停,九奶奶在旁邊勸說,思聰一張臉白的像紙,指著四太太就怒道:「好,我無能,我抓不住男人的心,你不認我這個女兒,我倒要問問娘,你可曾教過我似青樓女子一樣下賤?」
秦氏她們知道四太太會和思聰說什麼,卻怎麼也想不到四太太竟抱怨思聰抓不住戚王的心,忙上前拉住思聰勸說,思聰已經把她們推開:「從此後我就當沒有這個娘家,我在戚王府死了也好,活著也罷,你們都不用去。」
說著思聰眼裡的淚已經滾落下來,心裡只覺得無盡委屈,原來什麼都是假的,娘的溫柔軟語,別人的讚揚,全都是假的,只要自己沒有抓住那個男人的心,就全都不見了。
九奶奶還想勸說,思聰已經甩袖離去,叫上自己的從人等車而去。九奶奶轉頭時候四太太雙眼已直插上去,秦氏在給她撫著胸口,九奶奶忙把藥丸拿出來給她灌藥。丫鬟問一句可要請太醫,秦氏已經開口:「今兒是八叔叔的好日子,哪能這樣耽擱,還是先把藥灌下去再說。」
不知那藥有奇效還是四太太本就是做出樣子嚇唬她們,那藥剛灌下去,四太太就打了個嗝,眼睛放了下來,自己能坐的起來。見四太太看起來好了,秦氏這才鬆了口氣,九奶奶也拍拍胸口,讓丫鬟們打水進來給四太太洗臉。
四太太卻沒有伸手進盆,過了好一會兒突然哭道:「我的命好苦。」秦氏正在給她拿手巾擦臉,聽了這話把手巾往盆裡一丟:「四嬸這話未免太戳人心窩,您要命苦,誰的命好?您一沒婆婆在頭上做作,二沒有寵妾持寵生嬌擠兌,三沒有忤逆的兒媳,婆婆和二嬸也是厚道人,這話說給別人聽倒罷了,當了我們說這話,難道是說九嬸嬸不孝?」
四太太從沒被小輩這樣訓過,哽咽著又要開口,九奶奶已經道:「三嫂,只怕婆婆是病又犯了,給她再吃粒藥就好。」四太太聽了這話,嚇得不敢再開口,接起手巾默默擦臉,九奶奶服侍她梳妝好後也就回侯府。
這一幕秦氏明令下人不許傳出去,誰敢私自議論的,就革了他的差事,只讓丫鬟們去回說思聰和四太太各自回府了。
秦氏又在歎息,婉潞睜開眼看著她:「四嬸也是何必呢?好好的日子被她過成這樣?」秦氏的眼又亮了:「誰告訴你的,我還想慢慢和你說,不然八嬸嬸知道了,心裡一定會不舒坦?」婉潞打個哈欠:「猜都能猜出來。哎,就不知道鸞娥妹妹嫁給小八,是福還是禍?」
秦氏撲哧一笑:「要知道,你尋人去聽牆根就好。」婉潞拿起床上的枕頭往秦氏那邊扔去:「去,這麼不正經?」
不管是福還是禍,當婉潞看見新婚的鸞娥面上的喜悅大於羞澀的時候,婉潞心裡還是歡喜的,各自行禮就帶著他們夫妻往侯府去行禮。
早上的微風吹著人的臉,婉潞和秦氏走在前面,偶爾一回頭,看見八爺悄悄地牽住鸞娥的手,鸞娥羞澀的用牙咬住下唇。婉潞秦氏相對一笑,但願從此歲月靜好,再不生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