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把鸞娥的頭髮吹的有一些亂,她正用手把鬢邊的亂髮往耳後抿去,聽到婉潞這話手停了停,臉上笑容沒變,問出的話裡含著一絲詫異:「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婉潞把她拉了過來,從袖子裡取出一把小抿子,拔掉她鬢邊別的掠鬢,給她把亂髮仔細用抿子抿上去,手裡動作輕柔,說的話也很溫柔:「這是問你正經事呢,這是你終身大事,必然要你喜歡的。」
鸞娥趴在婉潞腿上,手撫著下巴,半天沒有說話,直到發重新被梳好,婉潞把掠鬢別好,低頭看著她,兩人的眼光正好碰在了一起。鸞娥嘻嘻一笑坐直身子,面上的神色變的嚴肅:「姐姐,我要嫁的人,不要他多俊俏,家世多好,我只要他一生一世都對著我,能為我遮風避雨就好。」
不求家世,不求相貌,可是鸞娥所求的,比起這些不求,來的還要更難一些。婉潞低下頭,能看到鸞娥裙邊勾著的玉色雲紋。鸞娥的聲音如黃鶯一般清脆:「姐姐,一個男兒若不能為妻子遮風避雨,口口聲聲要妻子孝順,什麼事情都不願為妻子出頭的話,這樣的男子,我要來做什麼?」
婉潞握住鸞娥的手,寧太太為納妾先斬後奏,雖然後來退了親,可在鸞娥心裡還是留下一道傷的。鸞娥也想起了這件事,微微歎息道:「姐姐,一個男人孝順是極好的,可是若似有些男兒,對母親的話莫不聽從,回頭又對妻子軟語溫存,最後聽了做娘的話把妻子休了,還落的人人讚他是有情有義的男兒,罵他的娘過於無情。可是為了自己的孝順名聲讓做娘的背上罵名,這樣的男子怎麼能稱得上孝?所以我要的,定是要能識大體,懂的什麼才是真正孝的男子。」
這番話比較新鮮,婉潞從沒聽過,不由愣了下才道:「你說的倒有些似陸放翁。」鸞娥點頭:「放翁的詩是極好的,可看他的生平我卻有些不以為然,以母命出妻,落後妻子再嫁,還以釵頭鳳賜人,豈不是勾引別人家的妻子?再說都知道放翁以母命出妻他不敢不從,可這幾百年下來,誰不是歎息放翁深情,罵他的母親棒打鴛鴦?讓自己的娘背上罵名,這樣豈能叫孝,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寧二爺從母命算是孝了,可京城裡面不也有人譏笑他為人糊塗,不懂的勸諫母親。」
「吆,你們兩個說的熱鬧,我的腳都走酸了。」淺草帶著嗔怪的聲音傳來,鸞娥站起身,淺草身後還跟了兩個丫鬟,一個手端著茶,另一個提著一個食盒。
丫鬟把茶放到石桌上,另一個丫鬟打開食盒的蓋子,裡面整整齊齊放了四盤點心,丫鬟把點心都拾了出來才笑著道:「太太說了,姑奶奶們就在這坐著閒話,晚飯還有一些時候,先進些點心墊墊。」
婉潞遣退了丫鬟,拿起一塊桂花糕送到淺草跟前:「來,你走路辛苦,這個給你。」淺草也不客氣接過,一雙眼斜斜看向鸞娥:「方纔我聽到有什麼孝不孝的,你們又在說什麼呢?說出來,也讓我這個沒學問的聽聽。」
淺草這話讓婉潞想起方纔的話鸞娥還沒回答呢,笑著對淺草道:「這事也不瞞你,我娘家小叔子想求娶鸞娥,讓我過來探個話呢。」鸞娥沒成親的小叔子也就八爺一個,淺草的眉挑起:「姐姐,那個八爺以前不是行事有些荒唐,再說他那位娘,別看門第高,要照我說,扯起人品,他哪點配我們鸞妹妹?」
八爺以前的行事,那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事情過去這麼幾年,雖說八爺也洗心革面,努力上進,可真要論起婚事,還是有人要掂量掂量的。婉潞沒有說話只是去瞧鸞娥,鸞娥手裡拿了塊梅花餅,卻沒往嘴裡放,只是用手揉搓著,不一時那梅花餅都被搓成了粉末。
淺草一把抓過她的手用帕子給她擦著:「你有話就說,別這樣糟蹋糧食。」鸞娥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轉頭去看婉潞:「姐姐,你方才問的意思就是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你小叔子?」婉潞笑了,接著就道:「八叔叔你也是見過的,比起那些從沒謀面的人,也算要好一些,不過這是你的終身,八叔叔又曾荒唐過,四嬸現在雖稱病,保不齊日後什麼時候病又好了,這事你自己拿主意。」
鸞娥嗯了一聲,唇角露出一絲笑容,看的婉潞狐疑起來,總不是鸞娥和八爺曾私下見過,有過首尾吧?如果這樣,婉潞心裡還在打轉,鸞娥已經開口:「姐姐,我方纔的話已經全都說過,就麻煩你回去後問問趙八爺,可能為妻子擋風遮雨,可能一生一世只有妻子一人,若答應,就讓他尋媒人來吧。」
淺草的嘴巴張大,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鸞娥說完了臉上才泛起一抹紅雲,低頭折著裙上的絲絛什麼都不說。婉潞面色雖比淺草平靜,但心裡也是翻江倒海不止,過了很久之後才歎道:「可是我糊塗了,你有淑娥妹妹那樣的姐姐,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又有什麼稀奇?」
審時度勢,找機會求救,又能在被人潑污水後想法證明自己清白,更能在皇宮兩年之後全身而退,不為富貴榮華所迷惑。淑娥這個做姐姐的如此出色,有鸞娥這樣一個妹妹也屬常事。
淺草的嘴巴慢慢逼緊,聽了婉潞這話贊同地道:「姐姐你說的是,天下的靈秀總是這樣奇妙,那一鄉里的靈氣只怕都給了王家兩姐妹。」鸞娥沒想到會得到這樣讚賞,越發不好意思起來,抬起頭來那臉依舊紅撲撲的,嘴裡的話帶了撒嬌:「兩位姐姐就是笑話我,只是我姐姐常說,做人,最要緊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然後再明白自己能要到什麼,不怨天,不尤人,努力活下去。」
婉潞握住她的手:「哎,真要成了的話,八叔叔他是從哪修來的福氣,能得你這賢妻為伴?」鸞娥這下羞的更厲害,掙脫開婉潞的手就要起身走。
淺草拉住她:「你啊,方才說那麼些話也不見你害羞,這時候就又開始扭捏了?淑娥妹妹說的對,人啊,最要緊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能要到什麼,旁的,都是虛的。」
走過來一個婆子,恭敬地行禮道:「太太方才讓小的過來說,姑爺到了,請大姑奶奶過去呢。」淺草推一下婉潞:「姐姐也是好福氣,姐夫對你那是十來年如一日的恩愛,京城裡面哪個不曉?」婉潞輕輕啐一口:「就知道瞎說。」
不過這無緣無故怎麼會來,是不是趙府有什麼事?婉潞匆匆到了朱氏房裡,進去見趙思賢正在那裡恭敬地和朱氏說話。見女兒進來,朱氏笑著說:「不就是得了個小子,你們兩夫妻都來,讓我怎麼說好。」趙思賢笑著道:「小婿聽的舅舅得了兒子,這裡回趙府也是順路,這才進來道喜的,誰知娘子也在這裡,倒要求岳母賜一餐飯。」
朱氏樂的合不攏嘴:「要早知道姑爺也過來,我就該下廚給你做幾道菜去,記得姑爺喜歡吃炒鱔絲,今兒恰好有一簍新鮮黃鱔,我讓他們收拾出來。」
趙思賢又恭敬謝過,婉潞見丈夫身上穿著官服,想是一下值就來的,心這才放下,笑著道:「娘對姑爺這樣好,女兒都要吃醋了。」朱氏樂的拍著女兒的手:「你啊,這麼大還吃味,羞還是不羞?」
說笑了一會,晚飯已經預備好了,趙思賢來了,淺草她們就不好跟著一起吃飯,朱氏帶著兒女女婿在外面,另外擺了一桌讓王太太帶著淺草姐倆用飯。
今兒得了孫子,朱氏心裡是十分歡喜,又見趙思賢對婉潞恩愛依舊,那就更高興,高興中喝了一兩杯酒。續宗還怕她不勝酒力,等又要倒時忙道:「娘,您別喝了。」朱氏杯子被兒子接過去了,也就沒有再要,婉潞讓丫鬟拿熱手巾過來給朱氏擦著臉,朱氏拍著婉潞的手:「娘這是高興啊,當年你爹沒了的時候,續宗還小,我們兩個都是女人,族裡又是那麼個情形,那時的淒惶再到現在,真是不一樣。」
平老爺去世已經十五年了,朱氏歷來剛強,婉潞從沒在她嘴裡聽到提起過自己父親,這番話說出來婉潞不覺眼裡有淚,朱氏的眼神變得朦朧:「那幾年,我都不曉得怎麼過來的,有幾次真想隨你爹去了,眼一閉那就什麼都不管。可是又想你還沒嫁,續宗還小,又捨不得。」
婉潞一直只知道朱氏不管什麼時候都剛強,還不曉得這些內情,想起原先對朱氏的那些疑惑,眼裡的淚擋不住流出來:「娘,那時候女兒不懂事,一心只想著自己,也沒多為娘分分辛勞。」
朱氏拍著她的背:「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這些年,都過的不容易,我也不願意多說,現在你們都夫妻和順,續宗有了女兒又有了兒子,也是兒女雙全的人,娘這才能說幾句,聽過了,你們就忘了吧。」
續宗的男兒淚早湧了出來,跪了下去:「娘,您今兒不說,兒子還以為娘一直都順利,哪曉得娘這樣艱難,兒子著實不孝。」朱氏把兒子拉起來:「你那時候年紀小,難道我還和你訴苦不成?現在你也兒女雙全了,你媳婦又是個孝順能幹的,你們好好過日子,娘這心裡也痛快。」
趙思賢擦擦眼裡的淚,臉上露出笑容:「岳母對娘子的深情厚誼,小婿一直銘刻在心,今兒既是喜事,那就再多喝幾杯。」續宗說話時候還有鼻音:「姐夫說的對,我再讓他們拿酒來。」朱氏擺手:「不用了,盡興就好了,娘從此後是真的再無所求。」
婉潞緊緊握住朱氏的手,一滴淚還掛在她鼻子上,說出的話鼻音很重:「誰說的,等淑娥妹妹再生了幾個孫子,娘那時候就盼著孫子長大娶媳婦,您好抱重孫子。」朱氏摸一摸她的臉,那滴淚掉到朱氏手上,很快就干了,朱氏笑著說:「就等你這句話,到那時候,續宗也成白鬍子了。」
婉潞看著續宗那光潔的臉,想像不出弟弟成白鬍子是什麼樣子,只是低頭一笑,續宗也笑了,真心誠意地說:「娘,您一定要活到那時候。」朱氏點了點頭,拿起筷子:「來,趕緊吃菜吧,菜都涼了。」
用過飯又歇息了一會,也就各自告辭,趙思賢讓小廝牽著馬跟在車後,自己和妻子坐車。傍晚時分街上不復來時的熱鬧,婉潞靠在丈夫懷裡,享受著難得的寧靜。
趙思賢握住妻子的手,妝似無意地道:「今兒父親和我說了,等除了祖父的孝,就給陛下上本,讓我正式繼承侯位。」現在已經是三月邊,老侯爺的孝就在下個月滿,那不就沒幾天了,婉潞睜開眼看向丈夫。
趙思賢拍拍她的手:「其實我這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做了侯就和原來不一樣了。」婉潞明白丈夫在擔心什麼,坐直身子故意對他說:「我知道了,你是等做了侯就要再納幾個妾進來充充門面,這才先和我說。」趙思賢知道妻子私下是個愛說笑的,捏一下她鼻子:「眼看都要做婆婆的人了,還這樣開我玩笑,況且我說的也不是這個。」
婉潞笑了:「曉得現在大哥還在,你越過兄長繼承了侯位,總覺得心理不安,可你要曉得,就算你現在給陛下上本辭了這世子位,你的名聲已經傳出去,改不了了,倒不如安安穩穩地做了這侯,對大哥多有看撫就好。」
妻子的話很有道理,趙思賢也明白,半響才道:「原本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今日邊關傳來消息,三哥立了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