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的脾氣人人曉得,聽了她這話,也沒人接口,只是相視一笑罷了。四太太見沒人理會自己,身子往二老太太處微微欠起:「二嬸嬸,現在整個家裡以您為尊,方才您傳的二叔的話也是極有道理的,只是人心易變,今日沒分家就這樣,等以後分了家,我們這樣窮京官的妻子,只怕還比不上別人家的管家娘子那樣風光。」
二老太太的眉一皺,楚夫人和葉氏交換一個目光,沒說話都等著四太太繼續說。四太太見還是沒人接話,笑著就道:「大伯有爵位,侯府和祭田這些公產都是大伯照管,大嫂那裡還有婆婆傳下的一份私房。二伯兩次外放都是好地方,等孝期滿了,謀的也是那好差使,二嫂當家比我可能幹多了。算來算去,只有我們這房既沒有好差事,沒有爵位,孩子也不比別房少了些,就想厚著臉皮在二嬸嬸面前討個情,分產業時候那些東西先讓我這裡挑,那些能幹下人們也讓我先挑了。」
這真的是厚著臉皮,二老太太遲疑一下,眼看向楚夫人和葉氏兩人,這兩妯娌依舊是不動如山。二老太太再看向那些孫媳婦們,分產業是侯爺他們老兄弟們的事,孫媳婦們更是眼觀鼻鼻觀心沒一個人說話。
二老太太看向四太太,四太太依舊滿臉笑容,二老太太心裡輕輕歎了一聲就開口:「我雖是個長輩,卻不是你們正經婆婆,不過是你大伯尊重,才讓我過來和你們說幾句的,說完我就該走了。四太太你有什麼要說的,就你們妯娌自己商量。」
說著二老太太就要起身,楚夫人和葉氏忙上前扶她,二老太太就著手拍拍楚夫人的手:「大太太,你是長媳,現在你公婆都不在了,總要拿出做長嫂的樣子來。」四太太見自己的要求沒有得到二老太太的允許,那臉色變了,再聽到二老太太這樣說,心頭開始有絲小火在發。
雖然那日楚夫人說過等分產業時偏著點四太太,但這當面向二老太太討的情,就和楚夫人說的不一樣了,二老太太是嬸娘,分家以後離的更遠,還情也不必那麼著急。楚夫人是長嫂,欠了她的情那就要一輩子被這長嫂壓著了。
四太太這火恨不得當面發出來,楚夫人她們已經簇擁著二老太太出去,九奶奶怯怯地道:「婆婆,先送二嬸婆出去。」九奶奶越軟,四太太就更生氣,手指頭點著媳婦的額頭:「我怎麼娶了你這樣一個媳婦回來?一點也不像你嫂嫂們那樣能幹,我都快五十的人了還要操心這些事情。」
這樣的責罵九奶奶已經習慣了,被罵著還要伸手出去攙扶四太太,四太太摔開她的手,大步跟上人群。九奶奶不由歎了口氣,婉潞回頭見這樣,伸手拉了她一把。這幾年婉潞早清楚太過柔順只會讓人更欺上來,什麼時候九奶奶才能參透這個道理?
前面的二老太太一點也不為四太太方纔的話影響,左手拉著楚夫人,右手攜著葉氏,笑瞇瞇地說:「大太太,我記得珍姐兒今年也十三了吧?她的親事也該早定下來,她定下了,姑娘們才好各自議親。」楚夫人最大的一塊心病就是長子那五個孩子的婚事,聽了二老太太的話就道:「二嬸嬸您身份尊貴,要有合適的人家您看上了,就求您去做個媒,可比我們這些去說要體面的多。」
葉氏也笑著說:「大嫂這話有理,現在族裡誰的身份也越不過二嬸嬸您去,別說珍姐兒的親事,就是剩下那幾個孩子的親事,還請二嬸嬸您閒著時候多琢磨琢磨。」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二老太太被她們妯娌這番話說的眼瞇起笑道:「也別說,這還真有個孩子我見過,今年十四,是你們二叔一個門生的孫子,前幾日調任來京,他媳婦帶著幾個小孫子來我這裡問安。長的好那是不用說的,難得的是禮儀嫻熟口齒伶俐。我問過他還沒定親,就想尋摸給珍姐兒,這才來問問你的意思。」
二老太爺的門生調任到京的近日只有一個姓蘇的通政司的副使,品級不高卻是油水衙門。又和趙府有了這麼一層關係,倒是門不錯的親事。楚夫人心裡打著主意,面上已經和二老太太在笑。提起親事,水氏她們就開始嘰嘰喳喳,說的倒十分熱鬧。
四太太跟在後面,見她們說的熱熱鬧鬧,自己這裡冷冷清清,比不得當年月太君在日自己在月太君身邊那麼有體面。恨的牙緊緊咬了起來,這分產業一事,難道是自己算錯了?可要不分,等滿了孝再分那時自家吃虧不少。不管怎樣,這次分產,那些肥腴的產業要多劃到自家來。
趙家分產,雖說請二老太爺過來主持,不過是過個面上的,具體商量還要侯爺弟兄們去商量。這事和婉潞沒多大關係,她只按著楚夫人吩咐的把家裡的下人花名冊,還有產業詳細名單列出來,好讓侯爺弟兄們商量的時候調派。
這工程不算小,水氏也依了楚夫人的吩咐過來幫忙。一份份產業每年的進項是多少,府裡有多少房下人,下人們每個月的月錢又是多少。水氏不曾當侯府的家,只曉得侯府家大業大,人口眾多。見到那一份份產業被列出來,還有府裡的下人名冊不由歎道:「難怪當日我爹把我許給四爺的時候,我娘還不高興,說這樣深宅大院的人家,定是不好相處的,倒不如嫁個小門小戶的好好過日子。被我爹罵是婦人之見。等嫁了進來見婆婆四爺都是和善的,不過就是下人們更恭敬些,吃穿用度強些罷了。心裡還在笑話我娘是沒見識的。現在見了這些產業和下人們,才曉得當這麼個家有多少不輕易,難得六嬸嬸你還要應付。」
婉潞把這些整理出來的東西往一邊放放,笑著道:「我也不想應付,只是事情到了頭上也不得不這樣,不然我更羨慕四嫂你呢,等分家析產後,你們搬出去,沒了那麼多煩心的事,那日子不曉得多逍遙。」水氏一張臉此時連眼裡都滿漾著笑。
婉潞看著水氏,雖然是自己的選擇,但難免心裡還是有些不足,果然人是最不知足的。又理了一會,丫鬟送上茶水,兩妯娌就坐到窗下喝茶歇一歇,開始說些閒話,珍姐兒的親事已經定了,兩妯娌就說起這個。
那日二老太太說過之後,楚夫人就留心去打聽了,蘇家那孩子是蘇老爺長子的二兒子。蘇老爺的長孫雖沒成親已在外面任上定了親,只等過了中秋就成親。次孫名叫蘇徹,蘇太太自進了京也在托媒人給他尋親呢。
蘇徹是次孫,日後當家的事就到不了他媳婦身上。雖說趙家的門第高,但此時趙大爺已經丟了爵位,那邊的蘇大爺也沒有功名,都是白身,珍姐兒這樣門第嫁過去也不會受氣,從二老爺那邊算起來還是世交。
楚夫人打定主意就和潘氏說了,潘氏這些日子纏綿病榻,只盼著兒女們的婚事早點定下,聽了楚夫人的吩咐倒覺得也算一門好親,要慢慢尋,珍姐兒也未必尋不到一門世家裡的親事,不過趙大爺現在沒了爵位又沒有官職,他的女兒嫁到一樣的世家難免會受氣,倒不如嫁進這樣門戶不是太高的人家做二兒媳,省了許多氣受。
見潘氏這個當娘的肯了,楚夫人就請二老太太出面去吹了個風,師母到自己面前吹風,有意許族裡的曾孫女做自己的孫媳婦,這體面也是難得的,蘇太太滿口應下,隔日就遣了個媒婆到趙家說親。
兩邊都說定了,不幾日就定了婚事,侯府還在居喪,定親就借了二老太爺的宅子辦。珍姐兒婚事定下,潘氏又覺得心裡輕鬆一些,也能坐起來吹吹風。
水氏說完笑道:「珍姐兒的婚事已經定了,不曉得日後瑾姐兒她們的姻緣又在何方,瑾姐兒這樣的出身脾性,只怕不像珍姐兒樣的落到小戶人家?」
婉潞輕歎一聲:「那就不曉得了。」春燕已經走了進來:「姑娘,表姑娘來了。」婉潞知道來者是淺草,忙和水氏起身相迎。剛走出去就看見淺草走了進來,自從去年十月,侯府事情極多,婉潞也沒有心情去打聽淺草的事,只聽朱氏說過淺草過了數日也就回了方家。過年時候送了節禮,方家也還了節禮回來。
這是四月的天,雖是暮春這幾日有些熱,淺草的打扮和她們都不一樣,水綠色的紗衣裡是一件鵝黃色的襖子,裙子比平時的裙子要寬大些,上面滿鑲裙花直晃任的眼睛,一路行來如綠樹上開滿了花朵。
等她來到跟前,婉潞才搖頭:「這才什麼時候,你就穿了夏裝,也不怕凍到。」淺草還是那麼個性子,笑起來的時候耳邊吊著的珍珠墜子已經在晃著白光。這珍珠光滑圓潤,一看就是上好的南珠。
婉潞請她到裡面坐下:「我還掛著你,聽說你回方家去了,想著那饑荒要怎麼打呢,只是家裡的事太多,我忙的抽不開身,也不好去打聽些什麼。」
淺草一雙眼漾著光:「那我還要謝謝世子夫人惦記我。」見淺草笑容滿面,瞧這穿著打扮,早不是當日方姑爺不在家時那種刻意地低調收斂,反倒像是春天裡盛開的花朵一樣。婉潞不由笑了:「看來是有人久別勝新婚,我白惦記了。」
久別勝新婚?淺草微微一笑:「姐姐也學著別人尖嘴薄舌刻薄我,什麼久別勝新婚,他過了年就去外面謀事做了,並不在京裡。」婉潞剛想細問,又礙著水氏在旁邊,淺草已經重新笑了:「上次在姐姐你這裡喝的酒不錯,再給我熱一壺,四奶奶,聽說你酒量極好,我們就拚一拚酒量,如何?」
客人高興,做主人的水氏當然要答應,婉潞讓春燕去吩咐廚房,按下心裡的疑惑陪她們兩人飲了一場。水氏喝的不多,淺草極為高興,兩壺酒幾乎全都喝完,再喊第三壺的時候被婉潞止住:「淺妹妹,你已喝的有些多了,還是讓人傳飯,再做醒酒湯過來。」
水氏也勸:「是啊,表姑奶奶,我們畢竟是做媳婦的,聽說方親家太太又是那麼個脾氣,表姑爺不在家,你醉醺醺回去只怕被老人家念叨。」淺草的酒量也不過如此,聽了她們的話也就止住:「我才不怕她,現在她反怕我在背後做什麼,對我沒說話就先堆笑,我進了方家十來年,現在才算揚眉吐氣。」
這話讓水氏和婉潞都怔住,淺草一笑:「其實也沒什麼,她不就是想擺老封君的譜嗎?我可和她說了,再想做什麼,就想想她兒子是怎麼丟的官,我的娘家親戚又是做什麼的?想讓她兒子再當官的話就仔細思量著。她兒子的宦囊我也全收了進來,連那姨奶奶在任上得的東西也全在我這裡,想做新衣裳就做,打首飾就打,閒了時讓那姨奶奶過來伺候著,也不用當家,這日子豈不快活?」
這樣的快活是要絕了情,斷了愛,對那個男人再無半絲一毫的牽掛才能做出來吧?看著淺草揚起的笑容,婉潞和水氏都沒有說話,只是婉潞伸手去握了下淺草的手。淺草已經笑了:「姐姐你別覺得有什麼,當日我的情意既被他當驢肝肺樣糟蹋,今兒我不過就是照樣還回去。他本還要賣了那個姨奶奶,我都說不要賣,留著照顧那孩子,高興了就叫他進來睡睡,不高興了就讓他去睡書房,姨奶奶慇勤些了,就許姨奶奶去書房伺候,現在再來我面前擺譜是不成了。」
說著淺草就起身:「姐姐,我走了,別說我這樣回去,就算再醉幾分,她只怕也要給我做醒酒湯。」婉潞和水氏送她出去,轉身水氏就被葉氏派人找去了,婉潞一個人回來剛進屋就見趙思賢在那裡看著理出來的產業和下人名冊。婉潞輕輕走到他身邊:「怎麼,你也要先挑一些?」
趙思賢轉身時候眉沒有鬆開,只是歎氣:「這事和我又沒關係,只是父親方才喚我過去,說這名冊還要送到三叔叔那裡一份,分家這事總要三叔叔知道。」
趙三老爺只怕看不起趙家的這些產業,婉潞沒有說出來,那些是長輩的事,她做好自己的就好。名冊不過幾天就已理的差不多,婉潞再和水氏對一遍,就好交給長輩們,他們要怎麼分那是他們的事,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
名冊交到楚夫人手裡,她把妯娌們請過來:「這些都在這裡,雖說是他們爺兒們的事,這各家有什麼家底也要明白一些。」葉氏沒有伸手去拿,她是庶子媳婦,分多分少全在長兄的意念之中,況且四爺的生意做的興旺,五爺讀書努力。自己的宦囊也好,照了侯爺夫婦平日的為人,就算分薄一點也薄不到哪裡去?何必爭這些讓人瞧笑話?
四太太已經拿起名冊細細瞧了起來,驚叫出來:「怎麼前面大街上的得意樓沒在上面?還有後面新置辦的那三進宅子也不在上面?大嫂,你這樣行事是什麼道理?」
葉氏皺眉,楚夫人已經開口:「那得意樓是四侄子用二嬸嬸的嫁妝辦的,連店面都是二嬸嬸的陪嫁,後面那新置辦的宅子也是四侄子用得意樓的進項置的,我們分產,分的是公婆留下的產業,哪能把別人的私產分了進來?」
得意樓開了這七八年,已是京裡數一數二的酒樓,用日進斗金形容並不過分,四太太一眼盯上的就是這酒樓,聽到是二房的私產,就冷笑道:「大嫂你哄我呢?二嬸嬸的嫁妝多少,你我心裡有數,什麼二嬸嬸的嫁妝,不曉得婆婆在背後貼了多少,這難道算不得公產?」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可以盡情鄙視我,我一寫到分家這些就雞血上頭,於是寫啊寫的就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