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潞的心猛地跳了下,照常行禮起身才對楚夫人道:「婆婆,媳婦剛回來,什麼入宮伴讀?」楚夫人一雙眼盯在婉潞臉上,眼裡沒有了平日的和藹,而是一種探究,婉潞不自覺地挺直脊背,毫無畏懼地和楚夫人對視。
楚夫人坐在那裡沒有動,過了會兒唇邊露出一絲冷笑:「你不知道?今兒你究竟出去是做什麼的?怎麼還沒到家就有人到家裡傳詔,說陛下親自挑選智哥兒為四皇子的伴讀,智哥兒雖是侯府子孫,小六不過一六品官員,怎麼都挑不到他頭上,六奶奶,你今兒究竟是回娘家了還是去做別的了?」
婉潞心中已經轉過無數念頭,是要瞞還是直說,看著楚夫人那咄咄逼人的眼,婉潞跪了下來:「婆婆,恕媳婦不能說媳婦今兒去了哪裡,媳婦只是想告訴婆婆一句,媳婦所為全為了侯府。」
為了侯府?楚夫人眼裡的光並沒有緩和,婉潞額頭上又有汗滲出了,直挺挺跪在那裡一個字都沒說。外面傳來混亂聲,彩雲的聲音傳來:「六爺,您不能進去……」不等她的話音落,想是被人推了一把,接著簾子掀起,趙思賢匆匆走了進來。
見婉潞跪在那裡,楚夫人面色不善,趙思賢急忙上前跪到婉潞身邊:「母親,媳婦的所作所為都先問過做兒子的,母親要罰就先罰兒子好了。」這句話差點沒把楚夫人氣暈,她咳嗽起來,屋裡的婆子丫鬟都被楚夫人趕出去了,趙思賢抬起眼想給楚夫人端茶,又怕楚夫人罵,那眼有點怯生生的。
見年紀已經老大的兒子露出這怯生生的眼神,楚夫人倒覺得心裡好受些,自己的兒子雖然護著媳婦,總還想著自己這個娘。楚夫人用手捶一捶胸口,喘息著道:「好一個有了媳婦忘了娘的,娘在這裡要咳死,你還跪在那給你媳婦討情。」
趙思賢聽了這話急忙站起身,端了杯茶給楚夫人潤口,雙手捏成拳給楚夫人捶著背:「母親,兒子也是侯府的人,自然是侯府好兒子才能好。」楚夫人沒有看兒子而是看著地上跪著的婉潞,唇微微一抿:「好一個為了侯府,你們不心疼兒子我還心疼孫子呢,那麼一點點大的孩子就要送進宮去做伴讀?皇子伴讀,不過和我們這書房裡伺候的書僮差不多?你們怎能捨得?」
楚夫人說到後面幾乎是咬牙切齒了,趙思賢已經垂手恭聽,楚夫人罵完覺得好受些,那眼依舊冷冷地看著婉潞:「說吧,你究竟做了什麼?」丈夫在身邊,婉潞似乎又多了些勇氣,咬牙開口:「媳婦只是不願意趙家十四五的姑娘再嫁給四五十的男子,她們過的辛苦,我們心裡又怎能好受?況且趙家出嫁的姑奶奶們,還要趙家這棵大樹做依靠。」
楚夫人有所觸動,但話語並沒緩和:「你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扭轉局面嗎?」婉潞還是跪在那裡不動:「若加上趙府全族呢?」楚夫人霍地站起,直愣愣地盯著婉潞:「你說什麼?」
趙思賢也驚訝開口:「婉潞,你……」婉潞眼裡沒有怯意:「獻上趙府全族的忠誠,保住趙府全族的平安,婆婆,這個生意,你覺得化不化得來?」
啪的一聲,婉潞臉上已經被楚夫人打了一耳光,打的臉都往一邊偏了過去,楚夫人已經氣的眼都直了,趙思賢忙上前抱住自己的娘,楚夫人直喘粗氣,手指著婉潞:「你有什麼資格,你不過是侯府的媳婦,侯府還輪不到你來做主,你……」
說著楚夫人就咳嗽起來,趙思賢伸手輕輕拍著楚夫人的背,婉潞沒有用手去摸被楚夫人打的臉,聲音依舊平靜:「婆婆,難道和世家站在一起,逼迫陛下退讓就能保住趙府平安嗎?更何況,就算這次能保住趙府平安,大伯能擔的起侯府的重責嗎?」
婉潞連連質問,楚夫人已經無力去想她的無禮話語,只是看著婉潞:「我,不是讓你們在旁輔佐了嗎?」婉潞想冷笑,但笑不出來:「婆婆,試問天下可有小嬸子當大伯子家的?大伯是婆婆的骨肉,難道六爺又是從外面抱來的不成,婆婆對侯府情形心知肚明,卻為了那個嫡長的名分要大伯頂起侯府,還要我們夫妻一起犧牲,甚至連我們的兒女都要填進去,婆婆,您偏心的未免太過了。」
說到後面,婉潞眼裡的淚已如泉湧,她也不去動手擦,只是任由眼淚橫流,楚夫人的怒氣已經漸漸消去,眼裡也有淚,趙思賢一直緊張注視著她們婆媳,見楚夫人眼裡也有了淚,忙上前拉一下婉潞:「娘心裡不好受,你就不要說了。」
婉潞此時心裡百感交集,什麼滋味都有,還有一些委屈,剛要開口說我心裡也不好受,見丈夫一臉的為難,又把這話嚥了下去,只是低頭垂淚。
楚夫人過了許久才吸吸鼻子道:「都是為了兒女,你大哥是長兄,照顧弟弟是他的職責,別人呢,別人能保證能對你大哥好嗎?」此時楚夫人已不是那個侯府主母,而是一個關心孩子的母親,婉潞抬頭,語氣十分堅定:「婆婆,大爺三爺六爺全是您生的,您難道還不曉得他們的脾性,做哥哥的照顧弟弟是職責,做弟弟的供養哥哥也是本分,婆婆的憐子之心人人曉得,但婆婆又怎能為一點憐子之心就讓整個侯府都跟著陪葬?」
楚夫人沒有去擦臉上的淚,只是擺手:「六奶奶,平日間瞧你不言不語,原來什麼都藏在心裡,倒是我瞧錯你了。」事已至此,再說別的未免矯情,婉潞又行禮下去:「媳婦要的,不過是侯府能平安,旁的,媳婦都不能求。」
楚夫人又重重吸了下鼻子:「平安?六奶奶,你可是把智哥兒都送去做伴讀了。」這事是婉潞心裡的一根刺,婉潞還是沒有動:「婆婆,總是要有犧牲的,智哥兒是媳婦的第一個孩子,媳婦疼他也不遜婆婆疼大伯,只是做男兒的總要頂天立地,他日後是要撐起全家的,哪能總在母親庇護之下,婆婆要怪,就怪媳婦太狠心了。」
說完婉潞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聰明伶俐的智哥兒,一入宮會不會被人欺負?楚夫人歎氣:「罷了,到這時候再說別的都晚了,小六,扶起你媳婦回去吧,我老了,這侯府該是年輕人做主了。」楚夫人的聲音有些破碎和不甘。
趙思賢扶起婉潞,婉潞軟軟地靠到了他身上,兩夫妻行禮後退了出去。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丫鬟們在把簷下掛著的燈籠取下來,把裡面的蠟燭依次點燃。
見婉潞靠在趙思賢懷裡走出來,下人們都覺得奇怪,但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是依次行禮。趙思賢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婉潞的手背冰涼,手心卻熱的發燙。
兩夫妻一言不發地回到自己房裡,智哥兒已經帶著弟弟妹妹們在那裡了,見到父母走了進來,兩個女孩口裡叫著爹娘就伸手要抱,福姐兒沒有瑾姐兒腿那麼長,跌跌撞撞走到他們身邊的時候德哥兒已經爬到趙思賢身上:「爹,今兒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娘一天都沒見到了,你們是不是去哪裡玩了不帶我們?」
婉潞不像平常一樣把兒女們抱起,只是和趙思賢兩個走到規矩起身要給他們行禮的智哥兒那裡,瑾姐兒和福姐兒一人抱住他們的一條腿,再加上爬到趙思賢身上的德哥兒,這一路走的是十分艱難。
婉潞彎下腰,看著面前的兒子,他過了七歲的生日剛剛半年,個頭瞧著比同齡人要高一些。見婉潞瞧著自己不說話,智哥兒張嘴笑了:「娘,不就是進宮做皇子伴讀,又不是像三叔公一樣上戰場去殺敵,娘你不用擔心。」
這孩子,婉潞撐不住把智哥兒抱在懷裡:「那裡比不得家裡,規矩嚴不說,讀書的都是龍子鳳孫,你在家裡人人都寵著你,到了那裡要小心謹慎。」智哥兒在娘懷裡連連點頭:「娘,我知道,況且在家裡我還不是讓著哥哥們,護著弟弟妹妹?」
婉潞不由把兒子從自己懷裡放開,細細看著他,是啊,他雖然是自己的第一個兒子,但在府裡面,算是這輩中不溜丟的,有哥哥姐姐,有弟弟妹妹。雖然這樣安慰著自己,但做母親的心還是有些不能安慰,伸手摸摸兒子稚氣的小臉,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趙思賢把那三個小的都安撫好了,見妻子只是摸著兒子的臉不說話,上前道:「智哥兒已經八歲,平日裡有很聰明,進宮還有人教規矩的,你不要太擔心了。」是啊,以後要撐起趙家的人是要經風受雨的,而不是一味嬌慣,道理婉潞當然知道,可真到了面前,婉潞又希望自己能把風雨給兒子擋一些,擋的越多越好。
這夜智哥兒和趙思賢夫妻一起睡,見兒子沉沉睡去,婉潞的手在他臉上摸了又摸,趙思賢也看著兒子,輕輕摟了下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婉潞往後靠到丈夫懷裡:「思賢,我真的沒想到,要做犧牲,首先就是我的兒子做了犧牲。」
趙思賢握住妻子的手,輕聲安慰:「婉潞,智哥兒說的對,他只是入宮讀書,並不是去戰場殺敵,做男子的為了趙家,犧牲些也是必然。」婉潞的歎息輕輕逸出唇間,又怕驚醒了兒子,只是用手摀住唇,並沒察覺智哥兒的眼睫毛微微眨了眨。
侯爺雖不滿孫子入宮伴讀,但這也是常事,不過淡淡說了幾句。送走了智哥兒,婉潞就在算他下次是什麼時候回來了,入宮伴讀是要住在宮裡的,每隔五日回家一日,從兒子生下來到現在,婉潞從沒離開兒子這麼長時間。
相比婉潞,智哥兒倒十分鎮定,把婉潞收拾的東西捲一捲,就上了來接他的馬車,入宮伴讀是不能帶僕人的,宮裡自會安排小宦官服侍,但那些怎比得上自家的下人呢?婉潞瞧著遠去的馬車,心裡十分擔憂,雖然淑娥那裡傳來的消息是蘇總管會照顧的,但他能照顧多少又怎麼知道?
智哥兒進宮的第二天,宮裡就傳來消息,傳召侯爺入宮。侯爺被傳召是常事,但在喪期內就不尋常了,楚夫人心裡曉得只怕就是婉潞進宮的後事開始了,沒有像平時那樣擔心,十分平靜地送侯爺入了宮。
這幾日婉潞雖照常在楚夫人面前伺候,但婆媳之間已不像原先一樣了,已有芥蒂,又怎能消去。侯爺進宮不到兩個時辰,守門的來報:「聖旨到。」
楚夫人站起身,看著站在那裡的婉潞,伸手去握她的手:「六奶奶,這聖旨,只怕和你有關。」婉潞依舊恭敬站立,眼裡看不出什麼東西。
接旨的當然是男人,侯爺被召入宮,二老爺帶著子侄輩跪接聖旨,當聽到定安侯世子之位久決不下,而定安侯幼子,工部員外郎趙思賢德才兼備,以他為世子時。就算恭敬跪在那裡,二老爺都忍不住去看趙思賢,這道聖旨真是天外飛來一般,放著嫡長不立而立幼子,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趙思賢面色平靜地接了聖旨,反而是趙大爺叫了起來:「怎麼會這樣,我才是嫡長,陛下是不是搞錯了?」二老爺在瞬間的詫異後已經恢復過來,對趙思賢叫了恭喜之後就對趙大爺道:「大侄子,聖旨怎會出錯,你還是安心過你的日子,六侄子和六侄媳為人寬厚,不會虧待你們的。」
寬厚?身後已經傳來怒吼。「放著嫡長不立而立幼子,這怎合禮法,我要去見陛下。」老侯爺柱了拐,身邊四五個丫鬟圍繞,那張臉滿是怒火看向趙思賢。
作者有話要說:做娘的總是心疼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