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在第四天中午進到京城,雖然離京城不過兩百里路,趕的快的,一天都可打個來回。朱老爺是個辦事妥帖的人,每天只行六十來里,早睡晚起,一來是擔心婉潞累著,二來這行李沉重,遇到劫道的就不好,慢慢的走,橫豎趕的上。
車進京城之後,春燕就掀起簾子一角,偷偷看著外面的街市,京城繁華,春燕從生下來長到現在,又從沒離開家鄉的,那眼只覺得怎麼也看不夠。
看了會還招呼夏妍:「姐姐你快來瞧,這街上不年不節的,怎麼這麼多人。」京城本就繁華,小的時候,自己也曾纏著三舅舅,讓他帶自己偷偷去街上逛,買糖葫蘆,看耍猴戲,還有百耍,那麼多好玩的東西,眼都不夠看。
等回來時候,總免不了要挨娘的一頓訓,這哪有大家公子帶著外甥女往街上亂竄的道理,走丟了怎麼辦,磕著碰著了怎麼辦?三舅舅每次都只是聽,等下次來,照樣悄悄帶自己出去。
婉潞想起往事,睜開雙眼,正好對上秋煙的眼,不等婉潞說話,秋煙已經端上杯茶,婉潞接過,笑著問道:「你怎麼也不瞧瞧這京中景致。」秋煙的手已經握成拳在婉潞腿上輕輕敲起來,淡淡笑道:「奴婢本是京裡人,侯府的家生子,陪著二姑娘出嫁的,本來想著這一輩子都離爹娘極遠了,誰知二姑娘要挑個丫鬟陪姑娘回來,奴婢這才求了二姑娘得以回京,這也是托了姑娘的福。」
好個伶俐丫頭,想起她初來時候的不言不語,婉潞的眉微微一挑,這丫頭當時也是怕太過伶俐了被退回去吧?這世上多的是不喜歡伶俐丫頭的人,太過伶俐了,就會生出不好的心。
不過,能夠用伶俐的丫頭,也是件好事。婉潞再沒說話,馬車已經停住,朱老爺的聲音傳來:「外甥女,到了,先下來歇息吧。」楊媽媽已經挑起簾子,春燕和夏妍一邊一個扶著她,秋煙冬艷兩人在後輕輕拉著她的裙邊。
帶著丫鬟婆子迎出來的是朱淺草,她的丈夫方舉人今日一大早就出城十里去接自己的老丈人,朱淺草先給自己的爹行了禮,這才招呼婉潞:「婉姐姐好久不見。」朱淺草嫁了兩年多,和婉潞記憶中那個嬌俏的少女有些不一樣了。
連容顏都變的圓潤,說話時候臉上也不是少女時候的甜笑,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雍容的氣度,瞧來他過的極好。只有聽到方舉人和朱老爺說了句什麼,她回身白了眼方舉人,這動作倒帶有絲嬌俏,讓婉潞見到她少女時的影子。
一路行來,婉潞見這裡雖是暫居之地,門楣上掛著紅綢,門上大貼喜字,打扮的是喜氣洋洋,明年這都是朱淺草的功勞,此時已經進了屋,婉潞含笑道:「辛苦妹妹了。」
朱淺草正在吩咐丫鬟上茶,見婉潞還穿著大衣服,忙笑著道:「姐姐也該換了衣衫,這一路都捂著,進了這裡,換了人也鬆快。」婉潞正有此意,進了裡面換掉大衣服,換了淡黃嫩綠的春衫,走出來時,朱淺草正和兩個管家娘子樣的人在說話,聽到婉潞出來,笑著起身道:「姐姐,這是定安侯府遣過來幫忙的兩位管家娘子,昨兒就到了,我這裡人手夠了,不知道姐姐要不要人手?」
婉潞心裡曉得這不過是趙家做出的姿態,朱淺草說話時候兩個管家娘子就已站起身來,手緊緊逼在兩邊,那眼落落大方地望婉潞身上望去。等朱淺草一說完,兩人就雙雙跪下磕頭,婉潞看一看兩人,端莊坐下頭微微一抬,溫煦地叫她們起來坐於一邊。
見婉潞行動之間毫無村氣,一派大家風範,這兩個管家娘子的神色才變的放鬆,畢竟這雖是自小定下的婚事,但平家離開京城也十多年了,萬一是個小家子氣沒見識的女子,還是有些麻煩。
婉潞已吩咐丫鬟上茶,那眼也掃了她們幾眼,從她們神色變幻,就曉得心裡在想什麼,笑著道:「勞煩兩位媽媽了,只是一來這裡人手夠了,二來想必那邊府裡也忙的不行,還請二位媽媽回去給老太太,幾位太太磕頭,說我心領了。」
婉潞說話時候,這兩管家娘子已經站起,等婉潞說完,兩人齊聲應是,春燕已拿過兩個荷包遞上,那兩個管家娘子掂一掂,覺出荷包不輕,臉上的笑容竟滯了滯,沒想到平家離開京城這麼久,出手竟如此大方,從這荷包大小,重量來看,裡面不會少於十兩銀子。看來外面的傳言也不一定對,兩個管家娘子互看一眼,又行一禮也就雙雙退下。
方才管家娘子們的神色春燕看的真切,不由有些鬱悶地道:「果然侯府的人出手不小,這十兩銀子的荷包,她們倆看起來還有些不高興。」婉潞白她一眼,春燕生來活潑,雖有吳媽媽的調|教,終究還是有些脾氣改不了,淺草是明白的,只是一笑。
已有一道細細的聲音傳來:「春燕姐姐,那兩位媽媽不是嫌賞銀不夠,做下人的,上人賞的,不管是多是少,是好是壞,只有自己受著的,哪有挑東挑西的理,只怕她們也曾聽過外頭的傳言,這才有些吃驚。」
說話的是秋煙,婉潞雖和朱淺草說著花,但還是對春燕道:「聽到沒有,秋煙比你小了三四歲呢,說話伶俐處比你可要強多了,你啊,要多向她請教呢。」
春燕來婉潞身邊時間最長,平日婉潞待她也好,聽了這話小嘴撅一撅,有些撒嬌地道:「原來姑娘有了合心服侍的人,就不要我們了。」這個傻丫頭,婉潞輕輕一歎接著就對秋煙道:「你本是侯府的家生女兒,那兩位媽媽只怕你也是認得的,趁著她們沒走遠,你也好托她們給你的爹娘帶個信,讓他們曉得你回來了。」
秋煙面上露出一絲喜色,行禮出去。朱淺草等她走出去才笑著說:「姐姐數年不見,行事還是這麼穩妥。」屋裡別的下人都出去了,只剩得她們兩人。
婉潞斜靠在榻上,用手摀住嘴打個哈欠:「我們姐妹多日沒見,也要說說心裡話,不是說你半年前生了個小子,怎麼不抱來給姨媽見見?」提起孩子,朱淺草臉上的喜悅變的更深,嘴裡還是推脫道:「那小子皮的很,這辦喜事忙忙碌碌,何苦讓他來給你添亂。」
婉潞並沒忽視朱淺草說起孩子時候面上的喜悅,只是一笑,朱淺草又道:「橫豎你也嫁在京裡,日後見他的日子長著呢,只怕等你進了侯府,嫌我們不過是舉人之家,這門親戚太低,配不上侯府的高門檻。」不等婉潞說話朱淺草已大笑起來,婉潞捶她幾下。
兩人又說幾句,朱淺草才從袖子裡拿出一沓東西,看樣子像是禮單之類,朱淺草遞了過去:「這是各家各戶送過來,說給靖安侯爺的孫女添妝的,我不好自專,收了進來等你處置。」
婉潞坐正身子翻了翻禮單,都是曾和靖安侯府有過交往的,看著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婉潞從裡面撿出幾張,剩下的推給朱淺草:「都退回去吧,我爹在世的時候就說過,除了有那麼幾家,別的人家送的禮,都退回去。」
朱淺草並沒管那厚厚的禮單,而是拿起婉潞挑出來的幾張瞧起來,抿嘴笑道:「我們平大小姐,趙六奶奶的眼真和別人不一樣,放著那麼多的珠寶玉器不收,就收了三部古書,兩副畫,還有一個硯台,到頭來,還要我賠出無數的賞錢。」
婉潞把禮單從她手裡抽出來,話裡已有歎息:「這幾部書和畫,還有硯台,是當年我爺爺送人的,今日他們送回來,也是給我留個念想。」朱淺草本已喚管家娘子進來把禮單送出去,聽了這話那手就停在半空,終於還是落到婉潞手上。
婉潞臉上已經重有笑容,拍她一下:「得,你賞出去多少銀子,我全都還你不就成了,現在都是方家主母,舉人娘子了,還和我算這些小賬。」朱淺草故意哼了一聲:「難道你不曉得我是窮人家的主母,這帳自然要算的小些。」
兩人嘻嘻哈哈一陣,不覺已是午飯時候,丫鬟們伺候用飯畢,端上茶來。朱淺草接了茶輕輕一吹,講些這幾日打聽的趙家情形。趙家原本的情形婉潞已瞭然於心,趙老太爺有四個兒子,恰恰兩嫡出兩庶出,除三老爺外,娶的都是名門大族的姑娘。
婉潞要嫁的就是趙大老爺,現任定安侯的三兒子,趙家六爺。婉潞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淺草在重複自己已經知道的事情,猛然聽到淺草這麼說了一句:「別人還好,我聽他們說,趙家三奶奶是個潑辣貨,本就難纏不說,偏生還是出於秦家,最恨別人提她的曾祖,愛的是別人提她的姑祖母,姐姐你要記住了。」
這個婉潞倒聽說過,秦家,秦太后的母家,現在皇位上坐著那位的舅家,聽起來是十分榮耀,可是知道底細的人都明白,秦家在三十多年前,不過是屠戶之家,就算後來秦家女兒入宮生下皇子,得封修容。也不過是先皇眾多後宮中的一個,真正的發家,要到了十五年前,現在的皇帝登基十年後下詔追封已逝的秦修容為太后,同時追封母家,京城諸貴之中才多了秦家的名字。
但對趙家這種百來年的世家來說,秦家不過就是暴發戶一樣的,秦家女兒進了這樣世家,只該低頭做人哪有潑辣無比的。見婉潞在低頭思量,朱淺草握一握她的手:「橫豎我問到的就是這些,這位三奶奶可不好惹,要說身份,趙家媳婦裡面最尊貴的就是那位郡主了,她雖進門才三個月,趙家上下可不敢怠慢半分。」
一年前,皇帝下詔冊封自己已逝長姐留下的女兒安榮縣主為郡主,緊接著就賜婚給了趙家四老爺的嫡長子趙七爺。這個詔令在京城中掀起了一些小波瀾,要知道定安侯還沒上書請封世子,況且京城人都知道定安侯長子雖則是嫡出,但十分平庸,趙七爺也是嫡子嫡孫,少有才名又多了妻子的後援,不免讓人對下一任定安侯的人選,多了些想法。
婉潞是明白這些的,橫豎這爵位也落不到自家頭上。對朱淺草點一點頭:「我明白你是為我好,只是她若要找什麼茬,我也不是吃素的。」朱淺草歎了一聲:「我嫁人後才知道為人婦的難處,你是大家子的媳婦,那難處自然比我要多了些。」
這話說的情真意切,婉潞嗯了一聲,春燕的聲音傳了進來:「姑娘,舅老爺派人來說,三舅老爺來了,姑娘是請進來見呢,還是出去見?」三舅舅來了?婉潞不由站起。自從那年李三老爺來鬧過一場,懺悔回家之後,就跟換了個人樣,痛定思痛就開始經商。
他本不是什麼笨人,又得了些助力,生意做的如魚得水,上個月還有信來說他身在雲南,不能趕來送婉潞出嫁,怎麼這時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