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靈堂,僧人們已經念完經下去歇息了,靈前的火光沒有熄滅,婉潞跪在前面口裡喃喃在說著什麼,聽到朱氏的腳步聲,她才轉身看著朱氏,臉上全是感激:「多謝太太了。」
朱氏此時渾身疲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手按住她的肩,眼裡的光十分慈愛:「我們本是一家人。」婉潞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順從地嗯了一聲。靈堂內又重新恢復了平靜,朱氏抬頭看著靈位,婉潞嫁進趙家,才是對平家好,對平家好就是對續宗好。
為了兒子,什麼事不能做呢?朱氏起身把靈前的蠟燭剪一剪,本要熄滅的燭光又重新光亮起來,明日就要出殯,日後要見他,就要到墳地裡去了。
一支手搭上她的肩,耳邊響起的是婉潞的聲音:「太太何必自苦,你還有續宗,還有,」婉潞總算把那個字吐出來:「我。」朱氏眼裡的淚又流了下來,轉身面對繼女,這次的話是真心實意地來:「大姑娘,平家只有你們姐妹二人。」
婉潞點頭:「女子所靠也只有娘家婆家,太太何需如此擔心。」朱氏輕輕拍一拍她的肩:「苦了你。」婉潞又想哭了,但還是強忍住眼淚:「不苦。」朱氏忍不住把她抱在懷裡,輕聲歎息,婉路的眼淚一滴滴滴在衣上,孤兒寡母,最是難挨。
出殯的時辰到了,趙家大老爺,現任定安侯在出殯半個時辰前趕到了平宅,說是要來送老友兼親家一程。
有了這位侯爺親自送葬,本打算在送葬路上搞鬼的平家四老爺他們,也只得忍住。暗地裡平四老爺怒罵趙家那兩個管家,他們口口聲聲說的是趙家要和平家退親,這才禮數不周,也讓他們敢大著膽子上門去鬧,好讓婉潞知道他們的厲害,等趙家要來退親的時候自然就去求他們出面撐腰。
誰知先是趙家二太太帶著趙七爺前來弔喪,接著就是定安侯爺出面送葬,這下四老爺不但擔心自己這頓白挨了的板子,還擔心有了趙家撐腰,朱氏會不會對自己施以報復?
平老爺出殯那日,四老爺稱病沒出門,倒是五老爺和七老爺兩個去了,晚間送葬回來,四老爺還在喝悶酒,七老爺歡歡喜喜跑來:「四哥,有好事。」
四老爺白他一眼:「什麼好事?難道是朱氏那個鐵公雞肯分些銀錢給我們?」說到銀錢,四老爺的眼不由往家裡四處一瞧,這屋子雖結實,只是小了些,統共才三間正房,兩間廂房,自己住了一間,一間待客,兒子娶親也只好住到廂房裡去,大宅那麼多的屋子,除去奴僕不算,總共也只住了三個主人。
自己家裡勉強只得一房下人,一個丫鬟服侍,光伺候婉潞的丫鬟大大小小就有七八個。越想心裡越不平,四老爺又狠狠地往嘴裡倒了杯酒,全忘了自己和五老爺他們的屋子田地奴僕全都是侯爺在世時候,說不忍見族人漂流,每家送了一百畝田,蓋房子時候又派人送工送料,不然他們此時還在哪裡流浪。
七老爺嗨了一聲:「四哥,你也是糊塗了,只想到趙家,難道就忘了李家?」李家?四老爺被酒熏的有些紅的眼瞇了起來,這不就是婉潞的舅家?
七老爺一拍大腿,從四老爺手裡拿過杯子一揚脖喝下:「四哥,我聽說李家雖說是尚書門第,自從老尚書死後,他們兄弟們也不會料理家事,這些年過的頗為落魄,大姑娘是他們的親外甥,要是遣人送個信去,就說大姑娘的爹娘都死了,在後娘手裡沒有好日子過,李家自然要為外甥出頭,等把大姑娘接去,瞧朱氏還有什麼依仗?」
四老爺聽他講完,猛地一拍桌子:「說的好。」接著招呼自己媳婦:「還不快些切盤肉來,我和七兄弟好好喝一鍾?」
兩人講的興起,索性把五老爺也叫來一起商議,一聽不但可以整治朱氏,還能在中間分些錢,五老爺自然是歡喜不已,說好了等天亮就找人去李家送信,還要囑咐那人,一定要把婉潞在後娘手下的苦楚說個十足。
朱氏自然是不曉得這些的,料理完了喪事,上上下下都歇了幾天,朱氏才命人找來婉潞:「你舅舅那邊,雖然送了信,想是路上太遠,這都半個月了還沒回信呢。」
李氏娘家原籍是山東,十年前尚書告老還鄉,舉家回了蘇州,就剩的李氏一個在京裡,九年前李氏去世,蘇州那邊接到信趕來時候,也是二十來天後了。七年前婉潞外祖去世,那時朱氏剛生下續宗不久,平老爺也曾去奔過喪。
等婉潞祖母去世時候,李家雖有信去,也只回了封信回來,這些年山高水長,消息不易,和那邊往來漸漸也就淡了。婉潞聽的朱氏這麼說,倒皺了眉頭:「這邊離那邊一來一去,也要二十來天,這才半個月,太太著急什麼?」
見朱氏臉上有一抹紅色,婉潞低頭一思量已經明白,前些日子辦喪事,來往應酬都是朱家那邊幫忙甚多,朱氏是怕自己往心裡去,婉潞不由往朱氏那邊靠緊一點:「太太事事想著周全,這是極好的,只是我總擔了個女兒的名頭,太太總是如此,倒是隔閡了。」
朱氏不由一笑,伸手摸一摸她的臉,什麼話都沒說,婉潞畢竟還小,不曉得這世上有些人心眼極壞,做後母的,稍做不到一點就有人嚼了無數的舌根。自己竭盡所能,不還是有四老爺他們在那裡挑撥嗎?
婉潞已經靠到她的膝頭:「常在想,若娘還活著,是不是常和她說些話,可是娘終究還是沒在,太太雖對我極好,可每見太太斥責續宗時候,我常在想,這被娘斥責究竟是什麼滋味?」
說著婉潞抬頭看著朱氏,朱氏的心裡不由漫上酸澀,那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傻孩子,哪有人想找斥責的?」婉潞聽出朱氏這話和平時有些不同,少了些禮儀,多了份親熱,那頭又靠回朱氏的膝蓋:「算來,從娘去世到現在,快十年了,沒這樣了。」
說著婉潞唇邊露出一個笑容,可淚又滴了下來,朱氏的手本要撫到她身上,聽了這話,酸澀更甚,低頭見她唇邊的笑容,嘴裡說著傻孩子,那淚竟滴到婉潞頭上。
婉潞靜靜伏在她膝蓋上,過了會聲息漸漸平靜,朱氏知道她已睡著,沒有像平時一樣喚丫鬟來把她扶到床上,而是拿過一件披風,就這樣讓她一直睡著。
喪事辦完,春天也來到這裡,雖說服喪期間不能穿紅著綠,可看著春回大地,燕子在簷下築巢,柳樹的枝頭冒出嫩嫩的綠芽,桃花也在院裡開放,比起一直灰濛濛的冬天,整個人都清爽很多,那種一直蔓延在家裡的哀傷氣氛也少了許多。
丫鬟們雖然不敢像平時春來時候放風箏,打鞦韆這些玩耍,可還是悄悄地在自己衣衫裡面換上了紅色的小襖,朱氏瞧著這些年輕姑娘嬌嫩的臉龐,心裡不由感慨,自己去年也是和她們一般的,而今年就成了寡婦,日後就只能穿著素服,照料兒子了。
隨著春的到來,平家也有了陌生人上門,這日晚些時候,有一中年男子帶著僕人來到這裡,稱自己是婉潞的舅舅,要來探望外甥女。
朱氏得到報信時候,正在和自己大嫂朱太太在那裡嘗著今年的新茶,聽到這個消息,朱太太的眉一皺:「李家不是很久沒有消息了嗎?上次妹夫去世,送了信也沒有回應,這都兩個月了,他們倒來了。」朱氏忙拍一下大嫂的手,對來報信的人皺眉問道:「回過大姑娘沒有?」
丫鬟垂手恭敬地道:「還沒有呢。」接著又加上一句:「此時是楊大叔在那裡陪著。」朱氏本想遣她去回,但想一想還是自己去,剛站起身就看見婉潞走了過來。
朱太太施施然喝了口茶:「瞧,這不是自己生的,總貼不到自己身上。」朱氏也不理她,婉潞臉上的神色明顯混著激動,胡亂行了一禮就問:「方纔聽丫鬟們說,李家舅舅來了,是不是?」
朱氏拍一拍她的手:「確是來了,只是家裡除了你也沒人見過,我才想讓你去見見。」婉潞的臉上飛起緋紅,如不是顧及禮儀,只怕此時就要轉身而去。
朱氏心裡不由有些酸味,不過這時就是吃醋了,朱家這邊,雖說婉潞禮儀無缺,舅舅舅母也喊的親熱,卻什麼時候看見朱家來人時候她這麼迫切的?
不過朱氏還是帶著婉潞往外面走來,看著一路上婉潞難以抑制的激動,朱氏心裡的那種不好受越來越重了,遠遠已經可以看見廳外伺候的下人。
猛地從那下人裡面出來一個婆子,拉住婉潞大哭起來:「大姑娘,絕沒想到還能活著看見你。」婉潞後退一步,仔細一看不由驚叫道:「陳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