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負盡天下
又見彎月。
川乘手裡拿著玉瓶，裡面還剩半瓶美酒，卻再也沒有去找過那個人一起品嚐。
有多久沒見過面了？三個多月了吧！自從他神情堅定地說要娶無華為妻的那一刻起，那個人，就再也不願見他。
還是太傻了！皇上，您永遠都是那麼傻，跟當初的小孩子一樣，不懂得怎樣掩飾自己的喜怒。
「川乘，在想什麼？」不知何時，無華走到了他身邊，英氣的臉上，寫滿了柔情。
「沒……」他慌張地收起玉瓶，勉強一笑，「我在想……我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
「你啊……」這個女人，自從嫁給思慕已久的男人後，就變得格外溫柔，甚至，不再過問軍中事務。「我們的孩子，當然會像他爹爹一樣勇敢！」
「是……是嗎……」
想起那些不得不「完成任務」的晚上，那些讓他倍感折磨與煎熬的交歡，他就感到，一種強烈的罪惡感。
「川乘……能夠嫁給你……我真的很幸福……」無華將頭靠在他肩上說，「你知道嗎，雖然所有人都羨慕我的叱吒戰場，但是，沒有人知道……我這麼多年不辭勞苦的東奔西走……只是為了能夠跟你並肩戰鬥……只是為了能夠每天看見你……曾經，我還想送給你一份最珍貴的禮物……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想了。我只想，像這樣……跟你在一起，平靜地生活下去，一直到老……」
「無華……」他不動聲色地將她推開說，「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自從得知她終於有孕之後，他就藉著軍務繁忙以及「身懷六甲，不便同房」的理由，跟她分房而睡。
不是沒有過內疚，可是，他實在沒有辦法，跟一個女人夜夜共寢。
在他已經背叛了那個人之後，他不想再背叛自己。
突然聽到一陣陣廝殺聲由遠而近。
一個副將衝到這裡，滿身是血。
「無華將軍，我們……我們失敗了……請求支援！」
「你！」無華看了看川乘，然後厲聲對副將說，「你們做了什麼！」
「不是依照將軍您的原計劃行事麼？」副將答道，「為了這一天，您可是醞釀了很久……現在，成敗就在此一舉，請您務必果斷決定！」
「不要再說了！」無華抽出劍，指著那人，卻半天沒有刺進去。
見狀，副將淒涼地笑了：「其實，我是多麼希望您能夠一劍殺了我——就像以前那樣果斷堅決——可是現在——您真的很讓我們失望……」他說著，看了看一邊的川乘，「為了這個男人，您想送他江山，也是為了這個男人，您改變了自我……變得……優柔寡斷，毫無鬥志……」
話終於說完，一直冷冷站在一邊的川乘抽出劍，刺進了他的心口。
川乘冷笑道：「這就是我的目的！」
「你……你說什麼……」無華不解地看著他。
「我說什麼，你不是很明白嗎？」川乘冷冷地說，「我早就看出你有謀反之心……幾個月前的刺殺，差點就傷到了皇上……我自知，你跟西南王暗中糾結，勢力強大。為了不驚擾皇上，我……」
「啪！」一耳光摑在他臉上。
「所以你就假裝跟我成親，然後不斷瓦解我的勢力？」無華恨恨地看著他，「川乘，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是！我是很卑鄙！但是……這個世界上，誰又能夠看透誰？就像皇上，不也被你『忠君效國』的假象所欺騙嗎！」
「皇上！皇上！川乘！你的心中，就只有這愚蠢的信念嗎！你可知道，只要我跟你聯手，天下唾手可得！」
「不……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溫和，「皇上，是我願意用生命守護的人！」
「你……」無華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難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你跟皇上……」
「不管世人怎麼說我，我永遠都不會改變什麼！」
「川乘……」無華突然流下眼淚，「求求你，跟我走……跟我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安靜靜地過完一生……我知道你一定是被逼的對不對……你不是那樣的人對不對……川乘……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我想要送你最好的禮物……」
「你到現在，還不瞭解我要的是什麼！」川乘冷冷地推開她，卻見她捂著肚子，痛苦的樣子。他的心裡，突然被某種感情給牽扯了一下，伸出手來，扶起了她。
無華還來不及感到開心，就聽見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川乘！竟然是你！」
聽到這個很久沒有溫存過的聲音，川乘心裡一動，轉過了身。
卻見那個身著龍袍的男人，滿身是血。他拿著劍，冷冷地指著他：「原來，一直要置朕於死地的人竟然是你！」
「皇上……」
「出劍吧！就像以前一樣，這一次——我們誰也不要讓著誰！」
不等他回答，皇上就揮劍撲了過來。
見狀，川乘只好不斷閃躲，卻始終不曾拔劍。
「怎麼？你是在炫耀你多年征戰練就的身手嗎！」皇上說著，更加用力。一招一式，毫不留情。
一邊的無華擔憂不已，抽出自己的佩劍，擲給了川乘。川乘躲避不及，只好接住。
「真的是夫唱婦隨呢！」皇上冷笑著，語氣裡卻掩飾不住傷痛。
川乘用手中長劍抵擋著皇上的攻勢，卻一招不發。這樣，更加激怒了皇上。
當皇上用盡全力地向他刺去時，他沒能避開，手臂上立刻鮮血直流，染紅了皇上送給他的長袍。
見狀，皇上微微一愣，腦海裡又想起了那些遙遠的回憶。
就在這失神的剎那，無華已經拿起副將的長劍，猛地刺向皇上的心口，卻被皇上敏捷避開，手中寶劍反身刺向了她。
就在這一瞬間，她感到一個高大的身體擋在了自己面前。
「川乘！」她跟皇上同時驚呼出口。
川乘看著她，勉強地笑了笑：「欠你的，但願這樣可以償還……」然後，他不再看她，而是，直直地看著眼前錯愕的男人——看著他眼裡的傷痛。
「川乘……」皇上看著他胸前的寶劍，痛苦地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說過，這是我欠她的……而且……」他的眼裡，泛著溫柔的顏色，「她的肚子裡……懷著我的孩子……」
「為什麼……你要為她這樣做……」他的臉上，是無盡的傷痛，「你愛的，到底是誰！」
「是那個讓我真正活著的人！」
「你說，那個人……肯定是朕，對不對？」他的語氣裡，是從來沒有過的潰敗。
川乘看著他，這個讓他心疼的男人。也許，自己本來就不應該出現，不應該擾亂他本該正常的生活。這一切，還是結束吧！他不想再看到，他為自己而難過。
於是，他緩緩開口：「不！不是！從來都不是！」
皇上怔怔地看著他，從來沒有過的痛楚，在眸中蔓延。
半晌，他終於回神。他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原來……一切不過是這樣……一切……真的只是一場笑話！本以為，就算負了天下又如何……朕只要一人即可……沒想到……果真只是一場笑話！」
他的聲音裡，是從來沒有過的淒涼。
「皇上……請您……請您念在……念在曾經……我也……盡心忠君……請您……答應我一件事……」
「好！就念在我們『君臣一場』的份上！」皇上的神色，又恢復了那種天之驕色，冷冷地說，「你說！」
「皇上，請您別殺我的孩子……請您將他撫養長大……讓他永遠跟在您身邊，像我一樣……」
皇上微微一怔，似乎想起了什麼遙遠的記憶，半晌才冷冷開口：「好！朕就把這個孽種留在身邊，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朕要把他父親欠下的，全部討回來！至於這個女人——叛亂犯上，等她生下孩子後，朕自然會處理……」
「皇上，謝謝……謝謝您……」他的嘴角，揚起了一個恬然的微笑，「皇上……其實……您……真的……真的很傻……很讓我……不放心……可是……原諒我……原諒我……不能繼續在您身邊……」說著，他將玉瓶舉到皇上眼前說，「這瓶酒，叫作『解君憂』……」
說完，在愛人傷痛的眼眸裡，沉重地睡去。
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一個長髮飄揚的女子。
她問他：「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請把我的靈魂交給我的孩子，這樣的話，我就可以一直守在皇上身邊……他就再也不會孤單了……」
「放心，他會跟他的父親一樣忠貞！」
「謝謝你……還有……一個請求……我好想……好想回到十一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太子……的那一天……」
越來越渙散的意識裡，他看到，兩個少年，各自騎著一匹馬，在樹林裡狩獵。
「你叫川乘是吧？從此以後，你就是本太子的人了！本太子要你誓死效力！」
「是！臣會永遠保護太子！」
「憑什麼？」
「憑臣永遠愛護太子的心——臣會竭盡所能，不惜一切！」
哪怕……付出我的全部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