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和羅爾森的會面約定在一個冬季的浪漫的午後。
陽光灑下斑駁的老樹的影子,在地上繪出繁複的枯枝敗葉。年輕的男女們並不在意嚴寒的氣候,紛紛相伴在聖河邊散佈。一輛輛馬車在繁華的帝國大道上穿梭而過,那都是些趕在過年前回鄉省親的貴戚。
初冬的風有些蕭瑟,門前的執戟衛士已經凍紅了雙手。夏爾一身鐵甲,土黃色的披風上繡著碩大的族徽,跟在尼加爾屁股後面進到內廳。沒有燈光,陰沉的內廳讓夏爾有些壓抑。羅爾森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瞟了夏爾一眼,手中撥弄的大理石球發出「沙沙」的聲響。
尼加爾通報過後就退下了,廳裡只剩下羅爾森和夏爾。
「我和你說過了,不要急。該是你的,我會給你。為什麼要用搶呢?」
「大人……小的失了南甸之利,查裡曼又勾結叛黨鬧事,小的不知道,還有什麼優勢可占……」
「你是在責怪我不盡人情吧?」
羅爾森閉上眼睛,夏爾沉默片刻。
「不敢。」
「這樣吧。我給你三個月時間,你把查裡曼和雷頓的人頭同時給我送來,便將功折罪。」
夏爾內心「咯登」一聲,有些激動。羅爾森的意思,自然是要坐實查裡曼的「通敵」身份,從而給藍湖解套。能不能拿到「通敵證據」,就要看夏爾的表現了。
「大人……」
「去吧。」
「是、是!大人,小的帶了些家鄉特產,就在外面的車上……」
「嗯。你要記得,這是在拿你的身家性命去賭博,好自為之。」
「謝大人,謝大人!」
夏爾意氣風發的從宰相府出來的時候,自然是遭到一干官員的鄙夷。然而他現在沒有管那麼多。派人尋了卡波調集到一批軍火,他立刻就啟程趕回藍湖。三個月的時間,他可一刻都不想耽擱!
查裡曼逃往蒼山,之後不久,藍湖就展開了大清洗。那些害怕被波及的人,全部都追隨查裡曼逃到蒼山。雷頓和他的人也在其中。實際上,蒼山也算是馬爾諾同盟的活動範圍之一,所以,很快他們就在石頭城附近建立了聯絡站。就在這段時間,蒼山城內的拋繡球儀式也在火爆徵募選手中。
班尼蹲在城門口,依舊是精赤的上身,彰顯卓爾不群的實力。對於他這種要風度不要溫度的行為,建議小朋友們不要模仿。事實上周圍那些一邊喝烈酒一邊扔色子的車伕已經對班尼徹底絕望了。這丫的在車伕們眼裡就是徹底一瘋子。
因為班尼還是那麼與眾不同,所以,進城購置明年的農具種子、兵器鞍馬的托姆自然第一眼就看到了這小子。說起來,作為一個騎士做這些不體面的工作是有些違背常理,但托姆是那種不善於溝通的人,還不會享受,所以,到目前為止托姆騎士大人還是住在低矮的窩棚裡,領地上事無論大小,務必躬親。
「托姆大人,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班尼坐在車上,隔老遠就和托姆打招呼。
「買東西。」
因為看得起班尼,所以托姆還是勉為其難的答了一句。
「坐我的車去吧。」
「好。」
班尼還是那麼從容不迫的跳下車,擦掉身上的雪水,一身精赤的肌肉充滿了爆發力。
「大人您坐好了。這兩天街上人多,可能要顛簸一些。您不知道啊,這弗萊莉婭夫人要給我們的小姐找個婆家呢,看,這些人都是去那邊報名的。只要能接到小姐的繡球,將來就是蒼山公爵,蒼山稍有身手的人都來了。哈哈,大人要不要也去看一看啊?」
「我來買東西。」
托姆面無表情,兩手叉在胸前。
「大人,我覺得,像您這樣的身手,真的該去試一試。諾麗小姐是個好姑娘,您又是個英雄。我覺得,這事兒能成。」
托姆閉眼假寐,那意思是小樣的,大爺我就不動心。班尼頓了片刻,壓低聲音。
「大人,聽說,弗萊莉婭夫人是想讓小姐給她的貼身侍從來得到蒼山呢。諾麗小姐真是可憐,無父無母的,如今剛剛16歲,就要背負起整個蒼山的重擔,還要對仇人強顏歡笑……」
「你叫什麼?」
「大人,小的叫班尼。」
不能怪托姆,誰會記得一個車伕的名字呢?上次托姆只是對班尼有些意外,而這次,是徹底記得這個人物了。他上下打量班尼,想從中看出一絲端倪。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大人,小的只是個車伕。不過,小的比較同情諾麗小姐。小的相信,托姆大人也不會不管一個孤兒吧。」
「我不和來路不明的人合作。」
「大人,」托姆笑了笑,狡猾的緊,「小的真的是車伕,只是過去有段故事。誰沒有一段故事呢?就像,大人是個有故事的騎士一樣。對吧?」
托姆愣了片刻,他很想知道班尼到底知道他多少事情。一般來說管閒事不是托姆的風格。但是,這次他決定破一次例。為了一個條件。
「做我的侍從,我就站在諾麗一邊。」
「大人,您要考慮清楚……」
班尼停下來,回頭認真的盯著托姆的眼睛。同時,他伸出右手,掌心一塊墨綠色的刺青亮了起來,像一棵樹的形狀。這是德魯伊異教徒特有的刺青「自然圖騰」,傳承了生命女神的祝福。
貴族和德魯伊有染不是件光彩的事情。儘管有些貴族為了某些特殊的需要蓄養德魯伊奴隸。事實上,除了大貴族由於政治庇護的關係,可以在光明教廷的眼皮下養幾個德魯伊,一般的小貴族如果被查出擁有德魯伊侍從的話,通常的判罰就是上火刑柱。
托姆伸出左手扣住班尼的手腕,將那枚圖騰蓋在掌心。瞬間,班尼就感覺到手心一股熾熱似乎要把皮膚灼爛。他臉色變白,猛的抽出手。
「這就是大人不受血咒影響的原因?」
「是的。」
托姆很坦誠,因為班尼對他夠坦誠。或許托姆不是那種講大道理的人,他只知道,別人如何對他,他就要如何對待別人。發現那條胳膊的真相,是在一次練習時,左手紫色的鬥氣中夾雜著一絲絲冰冷的黑色波紋。
「從力量角度,小的和大人是死敵。」班尼苦笑。
「願意嗎?」
「今晚,大人和小的一起去見見小姐吧。我想,您至少應該知道自己要幫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用了。」托姆拒絕得有些倉促,看起來像是心虛,「我不喜歡和女人說話。」
班尼瞭然的笑了笑,重新拉起了車把。
「大人,最近紅礬谷來了一批不錯的軍械,您去挑一件吧。您的武器實在太不合您的身份了。等弄完了我再帶您回來報個名。您知道,後天就要開始了,您得準備準備才行……」
不知道找個如此囉嗦的人做侍從是好事還是壞事。托姆想著。
諾麗的繡球,是過年前蒼山城發生的最重大的事件。當然,在農閒的冬日,在熱心市民的推波助瀾之下,整個蒼山城如同節日一般沸騰了起來。孩子們在城主府門樓下的廣場上嬉戲追逐,好事的散工已經搬了凳子和桌子一邊喝酒一邊下注,不少中年婦女一邊談笑一邊指指點點。當然,最大的看點還是門樓下的廣場上,那些個頂個的壯實男人。也有身體單薄的,那些都是法師。法師在搶繡球這種體力運動上比不過戰士,但高階氣系法師能夠掌握「隔空取物」的技能,事實上就是控制飛行物的運動軌跡。
諾麗被門樓下黑壓壓的人頭嚇了一跳。不止是蒼山的青年才俊,還有不少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子。這種狀態讓她打了個冷戰。弗萊莉婭則是得意的笑,她的樂趣總是要建立在諾麗的痛苦之上的。
「一切都按照你的吩咐辦了,諾麗小姐。」弗萊莉婭真的很美,尤其是笑得那麼燦爛的時候,「請問小姐,什麼時候正式開始呢?」
諾麗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臉上那個表情看起來像是笑容。她看到班尼就在下面,身邊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想必就是他提到的托姆騎士了。那男的長的很老氣,諾麗認為。
「可以開始了。」
「好啊,我可是迫不及待了!阿布拉茲,你怎麼還不下去!」
在這件事上,弗萊莉婭對阿布拉茲發的火,比她以往對他發火的全部還要多。黑衣僕人眼神閃動,然後跳下門樓,在眾目睽睽下提起一個離得近的倒霉蛋扔飛了出去。當然,此舉立刻迎來男人的唏噓和女人的喝彩。
弗萊莉婭將一個紅色的,上面用紫色條紋修飾的繡球交給諾麗。作為魔法師,諾麗可以肯定球上的花紋是一種魔法陣,然而,她並不知道這個魔法陣是做什麼用的。怨恨的看了一眼弗萊莉婭,她走到門樓前。
「光明神保佑!班尼,托姆,加油!」
讓我們原諒諾麗,她不是故意想不起來那個可憐的魯塔,只是她對魯塔實在沒有好印象,所以,自動過濾掉了。但魯塔今天也來了,他站在門樓下面,炙熱的眼神盯著阿布拉茲。魯塔的忠誠不用懷疑,但是他在這此危機中能幫的忙很有限。
繡球出手的那一瞬間,陽光照在可愛的諾麗臉上,她伸出的雙手好想永遠抱住這個球不放,然而她已經聽到下面廣場上恐怖的尖叫和吶喊聲。弗萊莉婭很惡毒的附在她耳邊,用那種樂不可支的聲音告訴她:
「下午的婚禮我都準備好了,今天晚上,你就能和阿布拉茲圓房!」
最先出手的是一個法師,他站在最外圍,周圍顯然是有侍從保護,看起來是個貴族。蒼山有些地位的貴族通常不會淌這灘渾水,從他的族徽上看,大約是哪個外地的貴族來到這裡,偶然聽說有拋繡球的活動,所以來湊湊熱鬧的。但是,很顯然此人錯誤的估計了形勢。
一道紅的發黑的身影,從門樓下面風馳電掣一般飛了過去,在天空劃出恐怖的殘影。阿布拉茲頭上的紅色印記發出瘋狂的亮紅的光芒,似乎突然間擁有了生命一般。他的速度甚至比法師操控魔法的速度還要快上一倍,引得地面眾人驚呼連連,很多人都已經放棄了希望,純粹抱著看熱鬧的心情了。
眼看繡球就要到手,阿布拉茲在那瞬間顫抖了一下。但就在那一瞬間,他看到飛身而來的黑影,掠過他的頭頂直撲繡球而去。阿布拉茲何其敏捷,翻轉身就是一腳,改變了繡球的方向,然後就近找一處酒肆的旗桿用腳一點,如炮彈一般射了出去,直撲繡球。
黑色的身影絲毫不弱,如鬼魅一般緊隨阿布拉茲,每每在繡球入手的一瞬間干擾。阿布拉茲定睛一看,發現居然是一頭矯健的黑豹!他心中詫異,但容不得多想。回身踢飛馬上要被黑豹撲到的繡球,他抽出匕首,猛的向黑豹刺去。
看台上,弗萊莉婭臉上得意不再,她冷冷的盯著諾麗的背影。而小姐此時目不轉睛的盯著場中搏鬥的兩位戰士。黑豹就是班尼,作為托姆的寵物出現。德魯伊要展示最快的速度,就必須要變身。為了不讓人識破身份,他只能作為托姆的魔寵入場。
既然阿布拉茲出手,黑豹班尼也不客氣,立刻展開反擊。廣場上的某些不要命的低階戰士以為有機可乘,跳起身直奔繡球。只見一片寒芒從阿布拉茲手中閃出,跳得高的幾個立刻摔了下去,落地後才發現,都是被鋼釘穿了腦袋,沒有活路了。
設局押寶的幾張酒桌上熱鬧非凡,那些酒鬼賭徒瘋狂的叫喊著,甚至一些觀點相左的賭徒公然扭打起來。我們可以將這些人暫時認定為「繡球流氓」。不過,那些中年婦女倒是出奇的一致,她們大聲尖叫,給阿布拉茲加油。那哥們兒實在太酷太帥了。
所以,托姆的那一記雷霆萬鈞的必殺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充滿了震撼和意外的。
在眼花的觀眾看來,托姆只是隨意的飛上去,然後渾身紫氣的拉著阿布拉茲就下來了。從慢動作,我們可以看到,托姆實際是順手摸了兩顆色子灌注了十成的力量砸向阿布拉茲的腳踝,然後在阿布拉茲稍稍一頓的功夫飛身抓住繡球,再在阿布拉茲準備反擊的一剎那率先使用組合拳亂了對方陣腳,最後,在班尼的配合下,托姆騎士甩出一個「地裂斬」,夾著阿布拉茲和繡球一起摜到地上,把廣場上的兩塊石板連同上面躲避不及的幾個倒霉鬼砸成了碎片。
兩個打一個,還要偷襲,自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但托姆和班尼本來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人。托姆的戰場哲學就是,打不死敵人就準備吃刀子,所以,指望他手軟還不如指望天上掉餡餅。
當然,托姆為什麼會心軟放了貝拉,目前是個連他自己都沒搞清楚的複雜的問題。
「噢!」諾麗興奮的蹦了起來,「太棒了!」
弗萊莉婭卻是嘴唇發白,她身子抖了抖,眼睛直直的望著那個被托姆擊倒的身影。然後,讓所有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情景發生了,弗萊莉婭不顧身份,不顧形象,撩起裙子從門樓上跳了下去,飛奔到阿布拉茲面前,一把推開托姆,抱起了受傷的男人。
阿布拉茲額頭的印記已經很暗淡了,嘴角滲著血。他看清來人,冷漠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只是伸出手,在夫人的臉上劃了一下,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弗萊莉婭什麼話也沒說,把頭伏在男人胸前痛苦起來。
「他死不了。」托姆沒有感情的旁白,「肺受傷了。不想悶死他,就找人給他治療。」
弗萊莉婭擦了眼淚,站起來,理了理裙角,怨毒的瞪了一眼托姆,然後非常有風度的跳上門樓。不要驚訝,血巫有驚人的體力,某些不知道血巫存在的人,總是錯誤的把血巫當成戰士來對待。
弗萊莉婭已經認出了托姆,所以,藏在繡球上的血咒魔法她沒有啟動,很顯然,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此人。於是,眾人紛紛對這位蒼山的前任夫人指指點點,有些舌頭長的已經開始編造此女同黑衣僕人之間的姦情了。當然,那些把諾麗也撤進來搞那啥啥的,我們就不討論了。
「托姆,班尼,謝謝你們!」
儘管不喜歡被人摸腦袋,黑豹班尼還是有樣學樣的在諾麗手裡蹭來蹭去。事實上,之後托姆就領著「魔寵」黑豹進了城主府,而阿布拉茲也被抬下去救治。倒霉的魯塔?哦,那傢伙被鋼釘打中了手臂,回去包紮了。諾麗不是個不講情誼的人,所以,派人給他送了一包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