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精疲力盡回到家時,潘岳正侷促不安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見到我如狼見到羊,兩眼冒著青光地衝了過來。他問我跑哪去了,我說菲菲跟他爸吵架心情不好,我過去勸了勸,可謂說謊於無形之中。自從項鏈事件以後,我與菲菲之間便如同隔了千山萬水般遙遠。潘岳將信將疑,我又把情人之間的信任搬出來當擋箭牌,才擋住了潘岳射出的亂箭,否則又該亂箭穿心了。
人們往往在即將失去時才知珍惜,以往討厭做家務的我今天把家裡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遍,還燒了一桌子的酸甜苦辣,潘岳問我是不是闖了什麼禍,看來一直以來我在他心目中就是這麼個壞形象。很可惜,我沒有時間去塑造更好的形象了。
隔日潘岳說讓我梳妝打扮一番因為晚上有個非同小可的活動需要我出席,我像是參加現代的選美比賽,古代的宮選秀女,把自己打扮得如花似玉地來到指定地點。深邃的餐廳裡,除了桌椅板凳,只能看到寥若晨星的幾個服務員。我對著入口處的大鏡子端詳著自己的妝容,我想在他心目中留下最完美的形象,不容一絲一毫的瑕疵。
整理好妝容後,我的高跟鞋踩響了靜謐的廳堂。如夢如幻的金裝銀砌下,細碎媚惑的射燈柔如月光,打在人臉上稀薄清柔,朦朧淡化了一切喜怒哀樂。不遠處,西裝革履,堅挺凌厲的潘岳手捧玫瑰的樣子別有洞天。見我靠近,潘岳捧花迎上,喜上眉梢。我接過火紅的玫瑰,隔著厚厚的包裝紙,依然覺得扎手。他俯身在我耳邊輕聲細語道:「今天介紹個人給你認識。」說罷,他把我領到方桌前,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對我和藹可親地笑著。
潘岳喜形於色的介紹道:「這是我媽,剛從澳大利亞回國。這是我女朋友,談笑。」
我心頭撞鹿,重逢的恐懼卻像初識的緊張,戰戰兢兢的說了一聲:「伯母好。」
潘媽彎月般的眼睛婉約綺媚,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彷彿人們永遠都看不到月亮另一半的模樣一樣,你永遠都看不到潘媽目光後的風景。潘媽握著我的手遲遲不肯放下,讚美之語連綿不絕,聽得潘岳欣喜若狂,聽得我心慌意亂,連偽裝一聲「謝謝」的勇氣都蕩然無存。
見客人都已入座,準備就緒的小提琴手與鋼琴師攜手並肩奏起幽婉清揚的旋律。慈眉善目的潘媽莞爾而笑,舉著酒杯文質彬彬道:「姑娘,初次見面,伯母敬你一杯,我兒子真是好眼光!」
我的嘴角如舉千斤重的啞鈴般,勉強支撐住執意下垂的贅肉,耐力有限的嘴角因體力透支而瑟瑟發抖,我連忙將酒杯搪塞在嘴裡,才算撐住那張即將垮掉的臉。苦澀的紅酒如良藥般雖苦口,卻利於病,紅酒剛入喉,便聽到為我精心奏起的協奏曲,於是喉嚨裡的酒全部嗆到了氣管裡。我痛苦萬分地咳著,潘岳一邊拍我的背一邊笑道:「笨丫頭,這麼緊張幹嘛,我媽又不能吃了你!」
我試圖敷衍一個笑容,卻怎麼都抬不起嘴角,聆聽著那首《有一種愛叫做放手》,心底的苦水翻江倒海的往上湧,湧進眼眶,化為淚水。見到淚花閃閃的我,潘岳嘴角的弧度180度大轉彎,由上揚轉為下垂。「怎麼了?怎麼哭了?」
「我沒事,就是嗆到酒了。」我躲開潘岳滿懷愛意的目光,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卻已無路可退。
此時的情景,潘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她向空中揮了揮手臂,端著菜餚的服務生便排成一列,如行軍一般整齊的走到餐桌前,將大大小小的碟碟碗碗放在白色的桌布上。幾雙巧手在我眼前忙碌,像是在幫我擦拭愁容。待服務生離開時,我已經恢復了平靜。潘媽握起刀叉,和顏悅色道:「開動吧,別客氣。」
我雙手如斷了筋一般,想抬卻抬不起來。潘岳輕輕的用腳踢了我一下,我才緩慢的握起餐具,開始了我的慘劇。
「這首曲子挺好聽的,叫什麼來的?」潘岳一邊切著牛排一邊提起沒有開的壺。
「是挺好聽的,談笑,這個曲子叫什麼?」潘媽將利劍射向我的左胸口,心臟瞬間停止跳動。
我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握著刀的右手越握越緊,手背上的血管就快崩裂。潘岳已經將整塊牛排四分五裂成細碎的小塊,趁我不備,將我們的盤子對調,從頭再來,又開始埋頭苦切著牛排。我看著眼前的盤子,心頭的肉如盤中的牛排般,四分五裂成細碎的小塊。
我含淚將一塊塊牛肉通通塞進嘴裡,一旁的潘岳看傻了眼,假裝咳嗽,用拳頭遮住嘴巴小聲說道:「注意點吃相,我媽看著呢。」
我咬牙切齒地將口中的肉一次次地斬斷,咀嚼,斬斷,咀嚼。
潘媽笑瞇瞇地看著我說:「看來,這裡的飯菜還蠻合談笑口味的。哦,對了,Peter,你知道這家飯店是你林伯伯家開的嗎?」
潘岳搖搖頭表示漠不關心,潘媽口中的林伯伯正是Cindy的爸爸。我端起桌面上的紅酒杯,如送藥般,將毒藥般的食物送進腹中,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媽,你這麼喜歡談笑,我太高興了。」潘岳難掩心中的喜悅,呵呵的傻笑著。
「我兒子喜歡的,一定是個聰明的女孩兒,媽怎能不喜歡呢?」潘媽別有用心的看著我,我裝聾作啞,埋頭吃著為我精心設計的鴻門宴。
「這麼好的女孩兒應該先下手為強對吧,媽?」
「對。」
突然,潘岳放下手中的刀叉,單膝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枚鴿子蛋捏在兩指間,目測直徑一厘米左右,貌似價值不菲,與他現在的經濟狀況極為不符,令我不禁懷疑他是否已經將一部分股份賣給了老錢。現場拔地而起林籟泉韻般的古典樂《夢中的婚禮》,潘岳的目光如鑽石般堅硬而剔透,語氣嚴肅卻不乏溫情道:「談笑,你願意跟我葬在一起嗎?」
我驚若失魂,靜若落魄。潘媽腳上的尖頭高跟鞋狠狠的扎進我的肉裡,我才愁眉苦臉的搖了搖頭。
潘岳滿目瘡痍,神色大變,「不是說婚姻就是愛情的墳墓,沒有婚姻的愛情就等於死無葬身之地嗎?」
「可是,太快了。」
「不是說愛情就是一杯茶,要趁熱喝才有味道嗎?」潘岳不知從哪裡道聽途說這些亂七八糟的理論。
「可是,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夠長。」我換湯不換藥,更換了措辭方式重複著難以立足的借口。
「愛情就像電影,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演繹出最精彩的內容。」潘岳看似有備而來,不會輕易放棄。
我無計可施,悄悄瞄向潘媽,她正不露聲色地冷眼旁觀,表面上靜若止水,桌布下不為人知的地方已亂成一片,她不停的踢著我的腿,像是在暗示什麼。